第 84 章
一晃两三年,匆匆又一夏。
当年街头巷尾议论的江湖传闻,早已被人遗忘,就像是一阵春风拂过,吹散于天边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黎滢,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武林盟主,手握大权。势力遍布天下,超脱于朝堂之上,更胜昔日的许长生。
去年武林大会,来的人寥寥无几,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杀了个七七八八,这个盟主的位置坐得极为稳固。黎滢自然明白,这一切,是她那个好女儿带来的。
夜幕已经悄无声息降临扶绥县城,繁华的都市,灯火璀璨,照亮着整座城池。
街头巷尾的茶楼酒肆中,不乏一些江湖人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华灯初上。
一袭墨衣的少年,独自一人倚窗而坐,手中捏着酒壶,静默饮着。月色之下,她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寂寞孤傲之感,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目,仿若深潭幽井一般,透着丝丝凉薄。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她被敲门声扰得不得安生,只能放下酒壶打开门,瞧着门外那抹瘦弱的身影,冷冷说道:“大哥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大公子,沈斌。
立在门外的沈斌一袭青衫,温润的面孔上浮现一层浅浅的忧愁,他挠了挠耳朵,讪讪说道:“听下人说,你从白日里起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你也知道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了。”
“大哥未免管太宽了。”沈劫生语调平静,却隐隐有些怒意。说话间已经将房门关上,转身进屋,“大哥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沈斌却不死心,锲而不舍地推开房门,一脸认真的模样,说道:“你寻那五娘已经快三年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却不陪陪爹跟你大哥。”
沈劫生的面容瞬间阴沉下来。沈斌不怕死地伸手搭在沈劫生的胳膊上,劝道:“你也知道你身体不好,如今也动不了武,你一个姑娘家行走在江湖上,始终不安全。不如就此留下来,让爹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的事用不着大哥操心。”沈劫生甩袖躲过他的手,说道,“我就算是废了,死在路上,也要找到我的妻子。”
她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言辞间带着几分警告。
沈斌不禁皱眉,这丫头怎么变得跟块石头似的,一点也不好哄,他一时也没辙,只能叹口气说道:“算了,既然如此,那大哥便不多言了。只希望妹妹早日觅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沈斌一向疼惜这个妹妹,自然希望她好好活着。现在看她精神还不错,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他也总算放了心。
前些日子,沈劫生失魂落魄地回了沈家大宅,将沈家的人吓了一跳,毕竟是黎滢亲口说的,说沈劫生死在了青云城中。
如今死而复生,自然惹得众人猜测纷纷。这其中必有蹊跷,可沈劫生不说,谁敢多问。
沈家的人都是聪明人,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劫生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大哥,这两年镖队走镖,一路上可有打听到五娘的消息?”
沈安镖队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他们每次押送货物都会遇到各方匪类阻截,所以一路走来十分艰辛。
沈斌苦着一张脸说道:“我派人打探过,不曾听说她的消息。不过,好像那狼头寨最近又来一个狠角色,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几年没了你,咱家的镖队都只能靠边站了。手底下的这些弟兄们也不敢继续走镖,怕是要提早收拾包袱回老家了…”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感:“你说这镖局还干什么呢?一帮窝囊废,还不如回家养猪卖肉,至少能吃饱肚子。”
沈劫生眉头紧锁,她的心情已经烦躁至极,却听到沈斌又说道:“你娘如今风风光光的,却一点也不帮衬着咱,要是她老人家开了尊口,谁还敢劫咱家的镖啊?”
沈劫生低垂着眸,神色晦暗不明。
她当然知道黎滢如今是风光无限,可是那又怎样呢,可她如今什么都不是了,经脉全废,内力尽失。她现在就是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一个。
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是未知数,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帮沈家?
更何况,这几年她过得很累,很疲惫,只想远离一切纷争。
沈家,对于她来说早已经是陌生的存在了。
“我知道了。”沈劫生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不愿与沈斌多费唇舌,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着女人的面庞。
那艳丽绝伦的容颜,一颦一笑皆牵绊着她的心。
“嘭”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沈斌愣在原地,一时半刻没缓过劲来。
他摇摇头,轻声叹息:“哎,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夜空中,繁星点点,如同闪烁的宝石般美丽,它们在月色中更加明亮,与月亮相互辉映。
沈劫生站在院子里,指尖抚过自己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心中的苦涩无法形容。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不论什么困难都不会打败她,但如今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很脆弱,一碰即破。
一滴泪水滑落,迅速融入泥土之中。
“你到底在哪…”沈劫生喃喃念道,眸光逐渐变得迷茫,在她的眼前,不远处似乎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擡起脚步,朝着那个身影奔跑而去,嘴里不断喊着,“以秋,以秋…”
然而,那道身影却在拐角处渐渐淡化消散。
不见了…消失了。
沈劫生猛地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满头的汗珠滚落而下。发觉是又出现了幻觉,她不由得苦笑起来,右手握拳不停地捶打墙壁,似乎这样才能发泄掉心中的郁结和痛苦。
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再也不会流露出那种狂妄桀骜不驯的姿态,女人的离开让她变得颓然不振。
“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
夜色愈发浓郁了。
沈劫生双臂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在墙角下哭得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心头的苦楚、不甘、委屈统统宣泄出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终究因疲劳睡了过去。可梦魇一遍又一遍地缠绕着,令她痛苦不堪。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正值七月初七。
沈家的花园里开满了鲜艳的花儿,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这是沈家老爷沈安阳的爱好,喜欢赏花品茶,所以花园里种植的奇珍异草,品种繁多,种类齐全。
一群下人在忙碌地修剪枝叶,沈安阳坐在亭子里品茗,脸色温和,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眉峰微蹙,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沈斌匆匆忙忙从远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何事如此慌乱?”沈安阳语调平静,可眼眸中的威严却让人不敢直视。
沈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喘息着说道:“爹,小弟…不,是小妹走了。”
“走了?”沈安阳一惊,眉头深锁,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才回来不久又走了?”
沈斌说:“这…”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沈安阳不耐烦了,喝道:“有什么话赶紧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沈斌低声说道:“怕是去狼头寨了…”
沈安阳的瞳孔骤然放大,怒斥道:“胡闹!狼头寨地势险恶,她武功尽失怎么能得爬上去,更加别说那里头全是些土匪,上去了就下不来!”
沈斌道:“这是小妹自己的决定。再说爹你也知道小妹是个什么性子,她得到风声迟早是会去寻的。”
“混账东西!”
沈安阳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扇沈斌耳刮子。可他坐在轮椅上,手却无论如何擡不起来,只得用力捶打着扶手,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撞击声。
“她一个姑娘家家,去那种乌烟瘴气之地做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是吗!要是出了事被黎滢知晓,那咱都别活了!”
沈斌吓得瑟缩一下,连忙说道:“爹息怒,我这就带人去找小妹。”
“快滚,快滚!”沈安阳怒骂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想气死老子!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
沈斌不敢顶嘴,赶紧退出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