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大漠孤烟，万里雪飘，空气中弥漫着寒冷与荒芜的气息，冬季的景象尤为肃杀而壮美。
夜晚的大漠，更是显得寂静。繁星点点，银河泻空，月牙儿挂在天际，映照着白雪皑皑的大地，更增添了几分冬夜的清冷。
帐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名黑衣人守在帐门口，他们身上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豢养的护卫。
帐篷里，一个男人不时发出压抑的□□声。他衣衫褴褛，胡须拉长，眼窝凹陷，脸颊高颧骨，举止看上去异常疲惫。他的双手紧抱膝盖，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
一阵脚步声渐近。
男人听到脚步声，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僵硬了身子。
帐帘被掀开，露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来人一袭黑袍裹身，一双眸子，似是淬了冰雪一般，冷的骇人。他的视线在男人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走到案桌边坐下。
“杜觉，主子的命令，要你死。”赛普坐稳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杜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你不能杀我！我是都护的人！”
赛普冷冷哼了一声：“都护？中原传来的消息说她死在了青云城中。若不是主子看在都护的面子上，你早就被千刀万剐了。如今永昭皇帝要你的人头，以祭奠那胎死腹中的小侯爷。”
杜觉听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什么…小侯爷？”
赛普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吗？长乐公主有了身孕，你一脚踹了她，她差点就死在床上。你真是糊涂啊，得到了这么大的好处，竟然不珍惜。”
杜觉脸上一片死灰色，整个人都仿佛失了魂一般，喃喃道：“怎…怎么会…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像疯了一般扑向赛普：“你骗我，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赛普轻松躲闪。杜觉扑了一个空，又继续往前冲，结果因为惯性太大，摔倒在地。
他在地上打着滚，眼泪夺眶而出，哭喊道：“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赛普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信或不信，你都得死。”说完，举起弯刀，就朝着杜觉劈去。
杜觉吓坏了，慌忙爬起来想跑，结果腿脚却不灵便，直接被赛普一把抓住了头发，提到了半空中。弯刀无情地划过杜觉的喉咙，头颅分离，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体痉挛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赛普生硬地将头抛置在旁，随手取起一块毛巾以擦拭弯刀上的鲜血，之后他对站在外面的黑衣人嘱咐道：“尽速送至京城。”
黑衣人立即应声，踏入帐篷内，提起地上的头颅后退了出来。
赛普稍事坐下片刻，来到帐篷外的篝火旁边，火焰蓬勃地升腾起来，将他阴沉而可怖的侧脸衬托得更加鲜明。他的目光投注在沈劫生曾居住过的帐篷附近。
此刻牧玥和牧清两姐妹正居住在那里。沈劫死于非命，牧玥伤心欲绝，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跟在牧玥身边多年，牧玥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为清楚，牧玥是一个骄傲自负的女人，可此刻却因为沈劫生的死而痛苦悲伤。
他内心纷杂复杂，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让他感到非常难受。
赛普叹了口气，将视线收了回来。
夜深了，寒风呼啸而过，夜色笼罩着大漠，仿佛一切都归于沉睡，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儿发出凄厉的鸣叫声，别无其它声音。
帐篷内，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亮光。
牧玥靠在床头，闭着双目，脸色苍白，眉宇紧皱，额头布满细汗，似乎在做噩梦。牧清守候在一旁，不时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忽然，牧玥惊醒了过来。她猛然擡眸，声音沙哑道：“你怎么还在？”
牧清柔声道：“我在陪你。”
“我不需要你陪。”牧玥的语气冰冷，带着不耐烦和厌恶，“你回去吧。”
“明日便回鄯善，别耽误了大婚。”牧清说话间，伸手替她掖了掖锦被。
牧玥的身躯蓦然一颤，眼底浮现起一丝挣扎之意。牧清捕捉到了，继续劝解道：“你在大漠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该适当回去。否则淳于连又得管我要人了。”
牧玥脸上顿时闪现怒意，她咬牙道：“淳于连，又是淳于连，你就那么念着他。你就这么大度，教主的位置让给我，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拱手相让？”
“你说什么？”牧清神情陡变。
“你装傻充愣，还用得着我说吗？你喜欢的男人是淳于连吧！”牧玥怒不可遏道，“可惜淳于连不喜欢你，他第一眼就看上我了！”
“牧玥！”牧清怒斥一声。
牧玥冷笑：“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牧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跟淳于连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罢了，当年也只是为了拜火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他的确有几分才华，但并不足以吸引我。至于你说的喜欢，从何说起？”
牧玥的脸色愈发苍白：“可当年，你分明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够了。”牧清打断了她的话，“我喜欢谁也不关你事，好好休息，明日动身回鄯善。”
牧玥怔忪地盯着牧清，眼底浮现一层水雾。
她忽然有些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要说气话，为什么要戳破最后一张窗户纸。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为的就是激怒牧清。
牧玥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么拙劣的招数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咬着唇，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委屈，说道：“牧清，你是在怕什么呢？”
牧清身体一僵，随即平静的看向她，语气淡然：“我怕？呵，牧玥，若不是当年父亲去世前拜托我照顾你，我早就将你丢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你认为我会怕你的挑衅？”
牧玥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像针扎一样，疼得厉害。
她颤抖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我的妹妹，我只是在履行我父亲的交代罢了。”牧清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仿佛这句话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牧玥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跌倒在床上。她紧紧握拳，指甲刺入肉中。
她不敢相信，不停地摇头，失控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是在骗我，对吗？牧清，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我，对吗！”
牧清脸色微变，忽然暴怒起来，她猛地起身，低吼道：“你住口！”
“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我爱你啊，牧清！”牧清歇斯底里地大喊，双眼通红，泪水盈满眼眶，“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呢！”
牧清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息胸腔中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她紧盯着牧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同为女子，更何况我们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牧玥，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要让你嫁给淳于连呢？”
这些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牧玥的胸膛，眼睛酸涩得难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她的一颗心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坠落谷底，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
牧玥眼神呆滞，喃喃自语：“是啊，同父异母的姐妹，憬的脾气像极了你，可我亲手放她走了，因为她终究不是你。”
牧清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像堵住了一块石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牧玥看向牧清，眼中尽是绝望与失望，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我不后悔，起码我说出了口。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可是牧清，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不爱我？”
牧玥的眼中满含期待与希翼。
然而，牧清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丝决断。她不愿意伤害她，但有些事情必须明说，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她一字一句地说：“牧玥，你听好了。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牧玥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袭遍全身，让人几欲窒息。
她捂着心脏的位置，剧烈地喘息着。
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事实。
牧玥看着眼前的这个冷漠无比的女人，笑声凄凉而悲戚：“原来，是我多想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奢望。”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跟你回鄯善，我会嫁给淳于连。”
牧清闭了闭眼，眼眶发热。她转过身，缓步往帐外走去，背影孤单而寂寥。
走到帐门口时，她停下脚步。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动身。”
声音轻柔如羽毛一般轻盈，但其中却带着利剑般的锋芒，直插人心。
牧玥怔怔地坐在床上，望着牧清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反应。
输了，赌输了。
半晌后，她才缓缓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掀开锦被下床，赤着脚走到桌边，端起酒杯，仰头喝尽杯中的酒。
喝的太急，酒液顺着修长白皙的颈项滑下，留下浅浅的痕迹。
“主子，别喝太多。”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牧玥身体微僵，缓缓扭头，却看见赛普不知道何时站在帐门口，脸色复杂地注视着。
牧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怎么，你也觉得我输了是吗？”
赛普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垂眸，避免被牧玥察觉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的沉默让牧玥感到心里难堪。
“你走，我没事。”牧玥淡淡地吩咐，转身回到桌边继续喝酒。
赛普叹了口气，低声说：“主子，您想逃吗？”他想说，你逃吧，趁早忘记她，别再纠缠了，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牧玥的动作蓦地停住，擡起头，眼中有惊诧，有疑惑，还有一丝隐藏的痛楚。
她看了赛普良久，忽然说道：“赛普，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女人是牧清。”
赛普抿了抿嘴，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主子，您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炽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您喜爱她。而且我想，您是爱屋及乌，才会对憬另眼相待。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牧玥目光闪烁，似是在寻找着什么。许久之后，她低声说：“连你都能看出来吗？”
赛普点头，声音低沉，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简短的“是。”
牧玥苦涩地弯了弯唇角。
是啊，连旁人都能看出的爱意，牧清那个聪明的女人怎会看不出呢。她低下头，又倒了一杯酒。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马上喝完，而是目光复杂地盯着杯壁，缓缓说道：“可她并不爱我。”
赛普沉默了片刻，说道：“主子，我知道，您想把她抢回来。但您应该清楚，这种事情不太现实。”
“是啊…”牧玥的眼神迷蒙，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当中。她忽然勾唇一笑，眼中闪耀着一抹执拗和疯狂，“我不甘心呢。我一定要得到她，哪怕付出生命。”
赛普愣了下，随即明白了牧玥的打算，忍不住担忧道：“主子，我觉得您应该好好考虑清楚。”
牧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了。”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宫殿了。”
牧玥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当年在王宫的一幕幕。
她永远都忘不了，牧清被淳于连拥在怀里温存，她恨不得将淳于连挫骨扬灰。
赛普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牧玥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他也无法阻止，只能暗中保护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