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沈劫生听到众人提及许长生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许长生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仰首大笑，眼角流出了晶莹的泪水，一时间陷入了癫狂之中。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许长生死了，我才是真正的武林盟主，我才是武林第一人，谁再多嘴，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一阵怒喝传遍大殿。
沈劫生双眸变得血红，七窍流血，鲜红的血液屡屡的从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口中流了出来。
饶是以前黎滢无论怎样折磨这人，这人都没有露出过这模样。
沈劫生她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人啊，可眼下，她确确实实是一副再狼狈不过的样子。
众人惊愕，一时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他们万万想不到，原本温润如玉的沈劫生居然是如此凶残的存在，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劫生！”
“劫生！”
黎滢和荆以秋皆是慌了神，大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可她们的声音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激怒了沈劫生。
沈劫生浑身颤抖，她擡手一挥袖袍。两人便如同断线风筝一样，抛飞了出去。
她则一跃而起，一剑刺向邱修远。
邱修远大惊失色，仓促躲开，一条左臂被削断，鲜血如泉涌出，染透了衣衫。
“爹！”邱尘痛苦地嘶吼着，心疼得几欲崩溃。
“闭嘴！”沈劫生又一脚踹向邱尘，邱尘惨叫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撞断了一根梁柱，随即昏迷过去。
“你们都得死！”沈劫生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眼中充满了浓烈的杀气，她的手臂挥舞着，一道道劲气横扫而出，瞬间将大殿里的所有人击飞，摔落到地上，口中喷出鲜血。
短短几个呼吸间，偌大的大殿里，就剩下沈劫生站着，她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头墨发飘动，如同来自九幽的恶魔，散发出一阵阵恐怖的气势。
“剑诀十三…”
可招式还没使出来，沈劫生犹如被当头一棒，脑袋一阵剧痛，随即眼前发黑。她踉跄地往后退去，身躯不停地抽搐着，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额角渗出汗水。
就在这时，忽觉背后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她蓦然转过身，就见冷轻竹一掌拍来。
“劫生！”荆以秋顾不上伤势，急忙跑了过去，伸手拽住沈劫生的手腕，想将她拖至身后。
可惜，晚了一步。
冷轻竹这一掌狠狠拍在了沈劫生的胸前，丝毫没留情。
沈劫生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往后退了数步。
而冷轻竹只觉得被一股巨力反噬，手臂酸麻，虎口处传来的痛楚。她咬牙忍住，再度朝沈劫生攻去，速度比刚才快了几分。
“贱女人！你找死！”荆以秋愤怒不已，举起匕首便刺向冷轻竹。
冷轻竹侧身躲开，反手便是一剑。她本就擅长偷袭，此刻出其不意，一剑逼得荆以秋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荆以秋节节败退，可是却无计可施。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沈劫生的方向，可是此刻的沈劫生却好像失去了灵魂，目中只剩下一片血色。
“你这妖女，休想伤害冷掌教！”谢诩终于看不下去，一个箭步窜到了两人中间，挡在了冷轻竹面前，一掌挥出，一股气浪席卷开来，直逼荆以秋。
荆以秋不敢恋战，急忙后撤，躲过了冷轻竹和谢诩的联合夹击，可惜还是慢了半步，被谢诩一剑划到了左臂，鲜血喷洒而出。她低头看了一眼伤口，咬紧嘴唇，再次迎向了两人。
大殿里的众人趁乱纷纷逃离，只余荆以秋和谢诩、冷轻竹相斗，打得难舍难分。
“哈哈…”沈劫生大笑，“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
“劫生！还不快去帮忙，你在发什么疯！”黎滢焦虑地喊道，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她已然精疲力尽，连点苍用不出来，要是贸然上去反倒拖累。
可沈劫生就跟聋了哑了一样，完全不理睬她，自顾自地挥剑追着逃跑的众人，浑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你…”黎滢气结，一个闪身冲到沈劫生的面前，想要制止她继续胡闹，哪知沈劫生竟然挥剑劈来。
这下，黎滢不由大吃一惊，急忙避开这一剑，扣住沈劫生的手腕，却发觉她的脉象隐隐紊乱，似乎有几股不同的气流在体内交织，彼此看不顺眼而互相冲撞。
换而言之，沈劫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快住手！你再这样下去会害死自己的！”黎滢大惊失色，她从未想到沈劫生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劫生似乎被这话刺激到，眼中迸射出嗜血的疯狂，手腕用力，竟将她甩出几丈开外，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黎滢惊魂未定，捂着胸口擡头望去，就瞧见沈劫生的双指在空中虚点，霎时一股气劲注入剑身，长剑顿时发出一道白光，如龙一般咆哮着冲天而起。
这是将点苍跟剑诀融合了？
其实两年前沈劫生就使出过这一招，只不过当时被岑芸阻拦，可是后来受了重创，如今怎么能使出来呢？
沈劫生现在完全就是在内耗自己的寿命，不断消耗内力，然后被反噬。
黎滢焦急地喊道：“劫生，你疯了吗？快住手啊！”
可是，无论怎么喊，沈劫生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更加疯狂了起来，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愈发的阴沉。她眼中杀机大盛，手中长剑白光骤盛，一剑斩破虚空，朝前方砍去。
那一刹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切事物都静止不动，只有耳边回荡着剑吟声，那些声音就像催命符一般，一声高过一声。
“劫生！别！”黎滢大惊失色，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了过去。
可是，她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一步，白光已经落在了逃跑的众人身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血雾四溅。
一道道身影踉跄着倒在了地上，被拦腰斩断，死状极其惨烈，没来得及逃离出去的人，无一幸免。
“现在，该你们了！”沈劫生咬着牙咽下喉中涌上的鲜血，径直冲向谢诩、冷轻竹，剑锋寒光四射，直刺两人。
冷轻竹脸色煞白，慌乱地朝后退去。谢诩立即护在冷轻竹身前，打算拼死一搏。
沈劫生的武功很强，而且在巅峰状态下，对付谢诩、冷轻竹绰绰有余。两人哪里能躲得过她的追杀，眼见剑尖临近。
一道红影倏地出现在眼前。沈劫生瞪大了眼眸，猛地掉转手中长剑，剑锋贴着荆以秋的脸颊划过，一缕青丝随风飞扬。
荆以秋神智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沈劫生，可又不像是沈劫生，她呆呆地愣在原地，脸上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淌下来。
在她的记忆中，这张脸并非沈劫生。
“荆以秋！你找死吗！”沈劫生狰狞着面容，眼底的凶残让人心悸。
“劫生…不要再杀人了，你想杀就杀我吧…”荆以秋满含泪水地唤着，她丢下了手中的匕首，双臂抱住了沈劫生的腰身。她不怕死，可是她害怕沈劫生死在自己面前。
眼泪沾湿了衣衫，灼热而灼烫。沈劫生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女人，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愧疚、疼惜。她握着剑柄的手一松，伸出颤抖的手，温柔地替女人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迹。
这个女人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了救她不惜冒险，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份爱，如何能辜负？
“以秋，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沈劫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一遍一遍喃喃道，“我爱你，我不忍心伤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他们，他们这些人为何逼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何…我也不想滥杀无辜，我是被逼的…”
“我不想杀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忏悔与痛苦，眼中的悲凉和愤怒令人心碎。
这番话，一句一字地钻进了荆以秋的心里，她紧紧搂着沈劫生，泣不成声：“不怪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是真的爱惨了沈劫生，不想她死，更不希望她因为报仇而丧命于仇恨之中。她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在百花谷中，只做她自己，不问世事，不问恩怨仇恨，只好好地活着就足够。
这乱世锈迹斑斑，泪语低眸，却依旧向往另一春。
“好…”沈劫生的气息渐弱，最终软绵绵地倒在了荆以秋的怀中。
她已经尽力了，只是…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都摆脱不了自身的桎梏。
疯魔的少年已然是精疲力竭，谢诩咽了口唾沫，想趁着她无力偷袭一把，然后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就在他刚一踏出步伐的瞬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山脚下的神毒教众赶来了，正在朝大殿靠拢，这一行人共百余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烈的杀气，那些杀气就如同实质化的利箭，朝着狠狠地穿透过来，直欲将人千刀万剐。
很快，大殿外就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众人看着这惨状，面面相觑，心里不禁涌起一丝恐惧，有些犯怵。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地面，有些人一双眼睛还圆睁着，像是死不瞑目的厉鬼。
玄霜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神水教众也已经将整座山包围了起来，将所有的出路封死。
局势已经倒向了神毒一方，谢诩若是敢造次，只怕是会尸骨无存。
黎滢冷笑着说：“冷轻竹，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让这些老东西一起来送死，下一次武林大会我还得想办法应付他们呢。”
冷轻竹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知道沈劫生厉害，但是却不知道能厉害到这种程度，竟一己之力斩杀几百人，还杀了两大掌门。
算得上是血洗武林了。
此刻，沈劫生已经支撑不住，全身心靠在了荆以秋怀中，脸上血泪流下，也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了。荆以秋轻轻拭着她脸上的血渍，柔声说：“劫生，你先歇歇，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说罢，她擡头，朝着冷轻竹看去。
冷轻竹抿住唇，定定回望，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曾示弱。
半晌之后，荆以秋收回视线，转头对着神毒教众冷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人。”
“是！”神毒教众亦是蜂拥而上，纷纷拔出了各自的兵刃。
谢诩一个闪身，挡在了冷轻竹的前面，沉声喝道：“谁敢碰冷掌教一根毫毛试试！”
虽然对方人数众多，可他也不惧，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心爱的女人。
“以秋，放她走吧。”沈劫生喃喃出声，气若游丝。
荆以秋垂首看着沈劫生苍白如雪的脸，轻咬着唇，眼中的痛苦显露无遗。沈劫生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捅在了她的心脏上，痛彻入骨。
黎滢都没有料到，沈劫生在这等时候仍然念着冷轻竹，她沉声说道：“冷轻竹，算你命大，立马滚出中原，要是让我再看见你，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场闹剧终究落下帷幕，冷轻竹一步步走向相互依偎的两人。
她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是她的眼里，却只有沈劫生一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眼中的痛楚清晰可见，那样的眼神，叫沈劫生如何移开视线。
沈劫生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虚弱地扯动嘴角，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沈劫生，我问你，那晚，你说你喜欢我。可有一分真情实意？”
“我…”
沈劫生的话音未落，荆以秋便猛地踉跄退后几步，捂着胸膛，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她摇晃着身子，脚下似踩着棉絮一般，飘忽不定，朝大殿外跑去。她不敢听，也不想听，可是她的脑海中却盘旋着那句喜欢，久久不肯消失。
“我从未…”沈劫生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心越来越慌，想要追上荆以秋。
却被冷轻竹一把拉住了衣襟，她的一双美目满含着痛楚，语气中流淌出浓烈的哀求：“别追，留下来。”
沈劫生眼眶微红，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而艰涩：“冷轻竹，我从未喜欢过你。”
“你骗我，你骗我。”
“冷轻竹，我不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那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为何…你说你喜欢我…你不能骗我…”冷轻竹紧紧攥着衣襟，不愿意松手。泪珠顺颊滑落，灼热滚烫，仿佛烧红的烙铁，将人灼痛。
沈劫生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决绝：“我喜欢的人是五娘，她是我一生挚爱。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怜悯你，可不代表我要爱你。你这样的女人太可悲，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做尽恶毒之事，我只当自己瞎了眼。”
“冷轻竹，你听懂了吗？”
冷轻竹怔怔地盯着她，眼中充斥着深深的痛苦和不甘。
良久，她才缓慢松开手，退后一步，笑着问道：“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又为何要放过我？”
沈劫生淡漠说道：“我只是不忍心你被江湖上的人耻笑。”
这些话，犹如重锤狠狠击打在冷轻竹的心口，不甘、痛楚，种种复杂的情绪，一波一波涌上心头。
她任由泪水肆虐，再睁眼时，已经恢复成一贯的高傲与冷漠，冷声说道：“多谢沈盟主怜悯。”
说罢，转身走出大殿，她的背影纤细单薄，谢诩亦跟了上去。众人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在他们的眼里，这女人虽美，可此刻只觉得她像是一朵风雨中摇曳的花朵，随时都有可能凋零。
黎滢不耐烦地喝止道：“行了，这里交给我处理。还不快去追小五，跟这女人纠缠不清做甚！”
沈劫生点点头，强撑着往前奔去，她与冷轻竹擦肩而过，却没有停留半分，径自出了大殿。
冷轻竹脚步微滞，望着沈劫生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的情感一览无余。她想问沈劫生，如果最先遇见的人是自己，会怎样。可是，这世间并没有假设，她的命运，注定只能与沈劫生错过。
她怔忡片刻，最终还是毅然离去。
不论如何，她也不会再留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