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自皇后与皇帝反目成仇以来,景仁宫就成了冷清之地。
除了以及一众伺候的宫女外,没有人敢踏足。
九天之上,残阳如血,映照在宫殿的金碧辉煌之中,洒下一片殷红。
那些曾经喧嚣的宫殿走廊,如今只剩下风声鹤唳,与孤寂的脚步回响。
段筠溪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的风景,一动也不动,她的脑海中浮现起齐钰曾经对自己的温柔缱绻,还有他的体贴入微,一遍又一遍,将两个人曾经的甜蜜记忆,翻来覆去的重演。
她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浓,眼眶却慢慢变湿,泪水也掉了下来。
这时,珠帘被撩起。
段筠溪伸手拭泪,擡眸望去,就见珠帘后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来人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剑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帝王之气。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遇。
段筠溪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对方脸上,她在这瞬间,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恍如隔世。
翻过岁月和时间的涌流,曾经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和面前的皇帝,再次重叠。
过去的画面如洪水猛兽朝她汹涌而来。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百爪挠心都不够表达她此刻的情绪,只觉须奥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
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每一步仿佛踏在刀刃上,痛彻心扉,每一寸肌肤都是火辣辣的疼。
身体在颤抖,泪如雨下。
眼中只剩下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再没有其它任何东西。
段筠溪颤声唤道:“阿钰…”
齐钰轻应了一声,走了进来,在相距她不足一米,停下脚步,目光深邃而幽远。
两人彼此凝视良久。最终,齐钰败下阵来,收回目光,垂眸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波澜,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聊聊了。”
她们两人之间的话题,太多,也太杂。
一方面,她们彼此伤痕累累,彼此憎恶厌弃,另一方面,她们又曾经深情相许。
过了许久,段筠溪终于开口:“我好想你。”
齐钰怔忪了半晌,才道:“我也是。”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究竟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感,但她知道,这话起码是真实的。
段筠溪的呼吸一窒,泪眼朦胧的望着齐钰。
齐钰的心中也有几分悸动。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一软,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当初两人初见时的情形。
在一座壮观的古桥上,少年锦衣华服,站在灯谜摊位前,轻而易举地解开了谜题的答案。
旁边,少女穿着粉色的罗裙,手握一把扇子,凝视着少年,神色中带着崇拜和欣赏。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好听,悦耳,却又透着几分青涩:“公子,我叫段筠溪,请问公子贵姓?”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道:“齐,齐氏一族的齐钰。”
“齐钰。”少女的目光亮晶晶,仿若星辰璀璨,明艳动人,她微笑着说,“很好听的名字。”
少年抿了抿唇,笑了笑。
思绪回笼,齐钰收敛神色,问道:“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段筠溪沉默片刻,苦笑了一声:“挺好的,只是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你。”
齐钰道:“过的不好,为什么要强撑?”
段筠溪摇摇头:“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以为你已经不管我了。”
“我没有不管你,我也不可能不管你。”齐钰的语气有些急切,似乎怕她误会。
段筠溪的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钰深吸口气,沉默了片刻,道:“这次来,我想问你一件事,永和宫的那个太监,是不是你安排进去的?”
段筠溪闻言,瞳孔骤然紧缩,她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一般,痛的无法呼吸。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她随即缓缓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呓语:“是臣妾的错,陛下想罚便罚罢。”
齐钰道:“我不是责怪你,我是在怪罪自己,为何这么蠢,连沈劫生都分辨不出来。”
“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先去歇息了。”段筠溪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转移了话题,“臣妾告退。”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离去。
齐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回自己怀里,抱的如此用力,像是恨不得将她嵌进骨血里去,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这一刻,齐钰再也没有往日那般,高高在上的帝王,睥睨天下,俯视众生的姿态,而是像一个失了恋的平常人,希望自己能够挽留住心爱的女人。
她的手,在她的背部轻抚着,一下,一下。
“齐钰,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段筠溪轻启红唇,一字一顿的问道,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
齐钰抱着她的双臂猛的一僵,呼吸变的有些粗重。
段筠溪擡起头,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道:“齐钰,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你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是卑贱的庶民,从来都配不上你。所以,你放过我吧。”说到最后,几乎哽咽出声,眼眶中氤氲着薄雾。
满腔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倾泻而出。
齐钰看着她哭得通红的双眼,突然心中大恸,心脏像是被利刃划开一条细细的伤痕,鲜血淋漓。
她的手,颤巍巍的擡起,想要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段筠溪别过脸,躲开了她的触碰,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咬着牙,死命忍耐着,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泪水。
齐钰的手顺势改变了方向,按在了段筠溪的脑后,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的唇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吻掉了她脸颊上残存的泪珠。
段筠溪的身体陡然僵硬。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一颗心,几欲破膛而出。
齐钰的声音轻柔:“筠溪,对不起。这些年,我被权力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你的心意,也不愿意看清自己的心。你的付出,我看在眼中。但是,我却从未正视过。如今,我幡然悔悟,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的唇移到段筠溪的耳畔,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充斥着浓浓的情愫:“我好怕,怕你会突然不爱我,因为我…”
声音戛然而止。
齐钰的眼神一黯,握着段筠溪的手,覆到了自己胸前,按了下去。
手掌传来的触感,让段筠溪的身子瞬间僵硬,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惊和羞耻感,一股酸涩和愤怒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慌乱的抽回了手,眼眸中的泪光在瞬间消失殆尽,唇角噙着一抹讥讽至极的冷笑:“你竟是女子?”
齐钰的心里,像被千万根钢针扎了一样疼痛,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一种无比哀凉的目光望着她。
段筠溪的眼里,只剩下了厌恶,没有半点温度,就像看着一块肮脏的污垢,在嘲弄着她这个帝王的不堪。
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冰,隔着无数的荆棘,隔着一条鸿沟,再也不可能跨越过去。
许久,齐钰才缓缓开口:“我知道我脏,我是有过很多女人,可是我现在只爱你一人。”
段筠溪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纳其她妃嫔,既然你爱我,为何还要和别的女子同房,你把我置于何处?”
齐钰的喉咙有些干涩,艰涩道:“我登基后,只碰过玉儿。我以后除你之外绝不碰任何女人。”
段筠溪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松,原本绷的死紧的弦也渐渐放松,她道:“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齐钰道:“我发誓,若是我做不到此事,天打雷劈。”她说完,举起右手,朝天竖起了三指。
段筠溪看着齐钰的脸,那张俊美的面容,此刻在眼中,显得格外滑稽可笑。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想看齐钰痛苦不堪,却又狠不下心,这样矛盾而复杂的情绪,折磨的人几欲发狂。
她伸出手,按住齐钰的眉心,一遍一遍的揉捏着,道:“我信你,你若敢食言,你就该死,我不介意陪你一起。”
齐钰眸光晦暗莫名。
凉薄之人施舍的所谓真情。
会感动吗?
人去才知情深。
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