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沈劫生…”荆以秋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轻微颤抖,甚至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
殿内几个人无声地沉默着。
压抑沉闷的气氛下,是惊涛骇浪。
站在一旁的齐墨冷斥道:“放肆!陛下在此,竟不行礼!”
他脸色紧绷,手搭在剑柄上,仿佛只需沈劫生稍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挥剑刺过去。
沈劫生终于回了神,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到荆以秋面前单膝跪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轻声道:“我来晚了。”
对方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水光,荆以秋心中苦涩,垂眼掩饰住眼眶中的泪意。
沈劫生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她想念了那么久的女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忘记了,如今的她,已非昔日,早已失去了与她相认的资格。
这时,耳畔响起了齐钰的警告:“放开。朕的贵妃。”
齐墨冷冷地瞥了眼沈劫生,眸色沉了又沉,拔剑出鞘,直指她的后背。
这一刻就算天塌了,沈劫生都不想理会,她的双眸泛着雾气:“你可愿意跟我走?”
原来她竟然那么在乎,那种痛苦,比起被囚禁的那段岁月更加折磨人。
她现在只想带她逃,逃去天涯海角。
齐钰见状,冷声道:“沈劫生,你的父兄。是想让他们死无全尸吗?”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灌在沈劫生身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幻不定,最终无奈地松开了手。
荆以秋看着沈劫生慢慢低下了头,她咬着唇瓣,努力地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然而,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她脸上的面具。
动作太快,沈劫生来不及反应,面具已经滑落。
滚落在地。
面具下的脸,依旧俊美如斯,但额头上那道刀痕太过痛心刺目。
荆以秋的手颤抖着,触碰那熟悉的眉眼,鼻梁,薄唇,直到触碰到额头上的疤痕,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扑进了沈劫生的怀中。
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可是,现在她就在面前,真实地存在着。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沈劫生僵硬着身体,任由女人环住自己的腰身,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擡起手臂,搂上了她的腰肢。
“劫生,我好想你。”荆以秋轻声呢喃着,泪水无声地滑落下她苍白无力的脸庞,在烛光下如晶莹的珍珠,洒落在胸膛上,晕染开一片水渍。
女人的身体在颤抖,沈劫生紧紧抱着,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安慰:“我也很想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荆以秋哽咽了下,擡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沈劫生:“你的脸…”
“不用在意。”
两人紧紧相拥,彼此的情感在这一刻交融,却没有察觉到。
在一侧,有道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
齐钰看着她们相互诉说情谊,脸上阴翳的神色一闪而过,手背的青筋凸起,心中的愤怒难以压抑,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亲密。
她冷哼一声,目光扫了眼齐墨,意思不言而喻。
齐墨立刻心领神会,冲向二人,举起胳膊,手刀劈在沈劫生颈脖后。
沈劫生一个踉跄,软瘫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知觉。
她竟毫无防备,被劈昏了过去。
荆以秋惊慌失措,伸手想要扶住沈劫生,但被齐墨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用力挣扎,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你竟然还不死心。听好了,你这辈子,永远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荆以秋甩开齐墨的手,走上前一把拽着齐钰的衣领,将她从龙椅上提起来:“你别逼我杀了你。”
“哈哈哈!”齐钰仰天狂笑,随即冷下脸来,“你以为你能奈何的了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仿佛刀剑相击,似有金铁之音在空中响起,霎时四目喷火,杀机暗伏。
荆以秋不再掩饰心中的鄙夷,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过去:“你若是再敢对劫生动手,我必取你性命。”
齐钰冷笑一声:“那就试试看。”
她转过身去,命令宫人:“将贵妃送回永和宫。”
荆以秋还待说些什么,却已经被人架起胳膊,强行拖了出去。
她想反抗,但是,看着昏迷中的沈劫生被齐墨用剑抵住咽喉,终究是妥协了。
那道纤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齐钰嘴角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你想跟她长相守,偏不让你如愿。
她一挥手:“把都护送回驿馆。”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擡着被捆的牢实得沈劫生往宫外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几人的呼吸声。
黑漆漆的夜空,一轮明月挂在天上,照亮了整座京城。
沈劫生醒来时,已是半夜,她揉了揉太阳xue,觉得自己好像喝醉酒了似的,脑袋昏昏沉沉,后颈更是疼痛难忍,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
床边的矮桌上,还摆放着一碗清粥和几块点心,看样子,是早有准备的。
眼前陌生的景象,让沈劫生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荆以秋呢?
她心中咯噔一跳,猛地翻身下床,扯了扯嗓子,喊道:“有人吗?”
房外候着的杜觉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而入,他走至桌边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到沈劫生面前,关切道:“都护您终于醒了,差点以为您撒手人寰了。”
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沈劫生这才感到舒服了许多,问道:“谁送我来的?”
杜觉叹了口气:“您还是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是皇帝命人送您回来的。”
他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拿起桌上的圣旨在沈劫生眼前晃了晃:“他说让您准备好,下个月迎娶长乐公主。”
“迎娶?”沈劫生一怔,手中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阵夜风吹来,将她凌乱的长发撩起,拂在脸上,凉凉的,有些痒。
她伸手拢了拢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好像是皇帝连夜下旨,赐了您和长乐公主的婚礼,日期定在下个月初五,正好是良辰吉日。”杜觉说完,偷瞄了一眼沈劫生,小心翼翼地问,“都护,您怎么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这副表情呢?
沈劫生怒从心起,一把揪住杜觉的衣领:“狗屁良辰吉日!我早已娶妻!”
“哎哟喂!您轻点,您这么大力气,小的要被勒死了!”杜觉疼的呲牙咧嘴一边求饶,一边使劲掰开沈劫生的手指。
他对她的脾气也很清楚,只有真的生气了,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沈劫生松开手,重新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压下心底涌上的怒气。
杜觉踉跄一步揉着脖子,一脸委屈:“您别急啊。和亲,反正您也不吃亏。”
和亲,是一件喜事,而且又是和长乐公主,对他们男人来说,是件荣幸之极的事情,多少人挤破头也想跟皇家攀上关系,偏偏都护却不屑一顾。
沈劫生咬牙道:“谁说我要和亲了?”
“什么?”杜觉瞪大眼睛,“都护,这是圣旨啊。”
“圣旨又如何?”沈劫生双眸通红,厉声道,“我早说过了,我已经有妻,这辈子绝对不会跟其他女子成亲。”
她一把夺过杜觉手中的圣旨,啪嗒一声撕成两半,扔在地上踩扁:“这种鬼东西,我还不稀罕要。”
杜觉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撕毁圣旨,这可是株连九族的事。
他颤抖着问道:“那...那...那您的意思是,真不娶了?”
沈劫生:“废话。”
“那您...打算怎么办?”杜觉咽了咽口水,不由替沈劫生捏了一把汗。
沈劫生紧握双拳,愤恨道:“若不是我爹跟兄长落在齐钰手上,我早一刀了结她。如今我妻子也受人牵制…”
她这辈子最恨欺骗和利用,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连累她遭此侮辱。
杜觉也算是听明白了,这来自中原的都护不是一般人,竟然跟皇帝有这么深的仇恨,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帮助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臂之力。
他沉默片刻:“都护您放心,既然皇帝没有杀您,反而赐婚。小的猜想,是想让您彻底断了这个念头。这也说明皇帝狂妄自大,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不如这样…”
他凑近沈劫生,耳语了几句。
沈劫生听罢,皱眉问道:“这可行吗?”
“这个...”杜觉挠了挠头,讪讪道,“这个小的也不敢确定。您若是信我,便按我说的做。”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事情败露,你也脱不了关系。”沈劫生摇了摇头,她现在最怕的,是牵连到她身边的人,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杜觉闻言,顿时愁苦不堪。
他是真心诚意想为沈劫生效劳的,没曾想竟落得个这么被动的境地。
沈劫生犹豫不决,杜觉有些着急,干脆跪在她面前恳求道:“都护,您救了小的命。这辈子我都还不了您的恩情。但凡您有一丁点儿需要我的地方,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千万别因此而有任何顾虑,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就让我为您做点儿事!”
这话,触动了沈劫生,她垂下眸子,看向地上跪着的男子。
一身灰色长衫,头戴纶巾,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她记得,当时在战场上,是自己舍命相救,将他拉下马背,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沈劫生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杜觉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站起身,冲着沈劫生拱了拱手:“既然都护答应小的了,那小的也就先退下去了,您先休息。”
沈劫生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杜觉恭敬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他一走,沈劫生又陷入了沉思。
离京两年,荆以秋竟成了贵妃,并且得宠,这是始料未及的。
可按荆以秋的性子,是绝不愿与皇家沾染上一丝瓜葛。
难道…
她不愿再想,她与荆以秋不过相识数月。
而荆以秋跟齐钰相处三年五载,走过大江南北,越过山川河流,她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呢?
沈劫生坐下的时候太猛,椅子往后挪了一道,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靠着椅背,神色忽然淡了下来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