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十二月,雪轻盈地从天空飘落,像雨丝般落下来,一阵风吹来,像撒向天空旳细盐,漫天飞舞。
这里是百花谷里的一片荒野之地,无人居住,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一双绣着蓝白流云花纹的绸缎长靴,陷入积雪里。
沈劫生身披白色狐裘,身姿挺拔,犹如一株苍劲笔直的翠竹,半束着的墨发被冷风卷起,衣袂飘飘,如同谪仙临尘。只是双目依旧缠着纱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手中握着的树枝,缓慢转动着,挑起白雪,洒向四周。
以树枝代剑,挽了个剑花,许久未试的生疏使得身形看上去有几分僵硬,回身,跃起,挑剑,尘封回忆中的一招一式缓缓揭露,舞式衔接中也顺了些许,随臂舞动。
愈发的清姿卓然。
这一幕,让荆以秋心跳的越来越快,几乎是接近痴迷地注视着那一抹身影。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待在百花谷,一方面沈劫生在治伤,另一方面也是沈劫生不愿再入世,不想见外人。
沈劫生不愿意出谷,荆以秋也心甘情愿留下来陪着,她知道,沈劫生并非是真的不愿见外人,只是不想面对这世间的一切罢了。
每当她想靠近沈劫生的时候。
沈劫生总是会退后数步,甚至躲避她的触碰,仿佛她是洪水猛兽般。
她心痛不已,可却无能为力。
雪仍旧下着,却越发细心温柔了,连那轻纱摩挲似的细碎声响都一概不闻,如倾沙一般,只管无声无息地下着。
地上雪积得愈厚,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松软而踏实。
沈劫生的身影,在这片积雪之中,显得有几分渺小。
她在一阵“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中惊悟,在空中一个翻转后站定,轻微喘着气,随即丢下手中树枝。
刚想走就被荆以秋环住了腰身,耳边响起一句轻柔的呢喃:“雪越下越大了,跟我回去吧。”
“我说过,别碰我。”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荆以秋的眼神带着哀求,声音轻柔中透出些许委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不怪你,这是我一人所做,我是过不了自己这关,你陪了我这么久也该走了。如今我只是个废人,你去找齐钰吧,别耽误了你大好年华。”
这话如刀刃狠狠扎在荆以秋的心上,痛得无法呼吸,泪珠儿止不住地往下掉:“沈劫生,你混蛋!”
脖颈处温热的液体滑落,沈劫生眉头微蹙,想推开却又不忍下手。
扪心自问,恨她吗?可能是恨的,但更多的却是不愿见到她难过的样子。
荆以秋的睫毛微颤着,像蝴蝶的翅膀,鼻翼轻微抖动,唇瓣也抿成了一条线,紧紧抱住沈劫生不肯放开,她害怕一松手,沈劫生便会消失不见,永远地离开,再也找不到。
两人就这样站在冰天雪地里,任由白雪落满了全身,任由寒风吹乱她们的发丝,任由眼前的景致越发模糊。
良久,沈劫生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缓慢擡起,双手搭在荆以秋的肩头,摸索着滑到她那有些冰凉的脸颊上,将泪痕擦干净后,轻叹一声。
“我不怪你,我们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荆以秋的抽泣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哭得梨花带雨,让人怜惜。
是夜,竹屋里点起灯火。
走进屋子,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一张桌,几把竹椅,也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家具,但却装点出整个小屋的古朴。
屋檐下挂着几串风铃,在风中轻晃着,发出悦耳动听的叮咚声。
四方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局,荆以秋与秦悦正在对弈。
棋盘上黑白相交,分毫未差,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沈劫生坐在门口,端着杯茶轻啜着,思绪飘远,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什么,是爱,还是恨?
恨意渐浓,但是,心却不是那么抗拒。
恨意更浓,却也不是完全恨。
恨与爱,矛盾纠结,却又在不经意间相溶。
秦悦落下一枚白棋,擡眸望向坐在门口的人,随即凑到荆以秋面前,笑道:“你这些日子一直跟我挤在同一张床上,我都有些怀疑,你是她的妻还是我的妻啊?”
听着调侃的话,荆以秋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老胡言乱语?”
“哎呦哟~”秦悦故作夸张地捂着嘴巴叫起来,“瞧瞧你那脸红的模样,分明是心虚嘛。你这个女流氓,当年你调戏我的时候怎么脸不红气不喘。”
“你还敢提当年的事。”荆以秋脸皮薄,听到秦悦的话顿时羞涩不堪,伸手去挠秦悦的痒痒肉。
一时间,两人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打闹不休。
沈劫生收敛心神,从竹椅上起身,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听到脚步声,荆以秋停止了打闹,转头望向门口,她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沈劫生直接关上了房门,吃了个闭门羹,她呆愣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门,笑容僵在嘴角。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涩、苦涩、委屈各种情绪掺杂在一块,竟是五味俱全。
“你们难不成,还没圆房?”秦悦看了一眼荆以秋,笑得很暧昧。
荆以秋脸色通红,没有应答。
秦悦知道这是默认,心中暗骂沈劫生是个榆木疙瘩,嘴上却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想个主意啊?”
荆以秋摇摇头:“不用了,她不愿意,我不勉强她。”
她知道沈劫生的性子,若她不愿意的事,谁都勉强不了。
秦悦一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样怎么行,难不成一辈子独守空房?那还不如去尼姑庵呢。”
荆以秋低斥道:“你瞎说什么呢?哪里有那么严重?”
秦悦眉头一挑,转身走向柜子,伸出手在里面捣鼓了半晌,掏出个精巧的瓷瓶递过去,笑嘻嘻道:“喏,给你。”
荆以秋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接过瓷瓶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顿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身上也开始燥热难耐。
秦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清香丸。有催情作用,不过这药效只维持一晚。”
“秦悦!你这是有多瞧不起我!”荆以秋举起手中瓷瓶,作势就要往地上砸。
却被秦悦抢先一步抓住了胳膊。她连忙摆手:“你可不要生气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这药效虽然短暂,但是效果还是蛮好的。”
说罢,又指了指外面:“你看,现在天色渐晚,我也该休息了。你放心,我睡觉打雷都醒不过来,你放心做。”
“你这个死丫头!”荆以秋恼怒至极,擡手就朝她挥去。
奈何秦悦躲得快,一下就钻进了房里,并且砰地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荆以秋坐在桌边,低头看着手中瓷瓶,心中犹豫着是否让沈劫生吃下,若是真的有用,自己岂不是......
就在此时,门又开了一道缝。
秦悦探出头来,一脸讨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滚!”荆以秋狠狠地剜了秦悦一眼,将瓷瓶收入衣袖。
秦悦吐了吐舌头,关上了门。
厅堂只剩荆以秋一人,她咬紧下唇,拼命克制着内心翻腾的波澜。勾着一缕发,在手尖上打着转。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跳得很厉害,像是要蹦出胸膛一样。
想要她,也想她要自己。
慢慢走向那紧闭的房门,站了许久,荆以秋才鼓足勇气敲响了房门。
房内没有反应,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门,力气加大了许多。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
露出沈劫生那张冷峻而疏离的脸庞。她一双眼睛虽然是睁开着,但那原本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灰白色的雾气。
“有事吗?”
荆以秋的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直视沈劫生的双眼:“没…我有些冷,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沈劫生沉默许久,最终侧了侧身子:“进来吧。”
荆以秋低垂着头,缓步走进。
房里没点灯,昏暗一片,她磕磕绊绊着往床边走去。
沈劫生走在她身边,并没有出手帮忙。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沈劫生先一步拉开被子,躺了下来,留出空位。
荆以秋连忙脱掉鞋袜爬上床,被子里温暖柔软,她忍不住想要把整个身子都贴上去,但是还是控制住了,只微微挪了挪。
沈劫生背对着荆以秋躺着,身体没动,却微微叹了口气。
她本就听力好,自从失明,越发敏锐。
两人之间的对话自然也听的到。
荆以秋的呼吸有些急促,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慌张,尽量让自己平静。
能感受到她的体温,甚至能听到她平稳而有规律的呼吸声。
就在她的身后。
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期待。
一颗心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沼泽,不断下陷,直至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