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她目光灼灼,拿着游记的也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在皇宫内学堂同窗共读三年多,只瞧一眼,阿芙便认出,这是永安公主的字迹。
卫邵挠了挠头:“从书房拿的,是我家公子的。”
“这是你家公子的游记?”阿芙心头一跳,迟疑一下,又急切地问,“那,那这上面的字迹也是你家公子的?”
“应该是吧?不然除了他,谁会在上面写字?”卫邵语气含糊,不太确定,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留心观察她神情变化。
只见小公主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脸上有惊疑,也有错愕。
“怎么了?这字有问题?”卫邵觑着她神色,轻声询问。
“没有,没有问题。”阿芙脸色由红转白,一时间思绪如潮。许多小细节倏地一下子涌现在她脑海。
相似的眼睛,一样的字迹。
送给她一只猫解闷,也会下棋,虽然说话阴阳怪气,但给她的待遇都还不错……
如果单单只有一样,那或许只是巧合。
样样凑在一起,会不会其实卫三公子就是曾经的永安公主?
个子不同,是又长高了一些,年纪增长,身形也有变化,嗓音可能是治好了。武功可能是偷偷练的,她不知道而已……
那他为什么要戴面具?难道出了意外导致容貌尽毁?或是因为其他缘故不便和她相认?
阿芙怔怔地坐在那里,心内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神情一点点变得凝重。
“公主?公主?”见她兀自出神,卫邵擡手在她面前轻挥一下。
阿芙回过神,略微平复一会儿心情,勉强一笑,问道:“卫邵,你家公子现在人在哪里?我可以见一见他吗?”
或许当面试探一下,就能发现更多东西呢。
“这个恐怕不方便,我家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卫邵一脸遗憾之色。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阿芙追问。
卫邵想了想:“说不准,可能三五日,可能七八天。你也知道,现在外面还乱着呢。”
阿芙有些失望,胡乱点一点头:“也是,外面还乱着。”
她心里乱糟糟的,擡手又翻看这本游记,专找那些手写的笔迹。
像,的确很像,堪称一模一样。
定一定神,阿芙又问:“卫邵,这游记是你要给我看的?还是你家公子给我看的?”
“啊?什么?”卫邵眼神闪烁,嘿嘿一笑,“这,这自然是我拿来好心给公主解闷的。我家公子这么忙,哪会想到这种小事?”
阿芙“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得一会儿,阿芙打起精神,冲剑兰等人道:“我今天实在是乏得厉害,这轻功基础怕是练不得了,明天再练吧。”
“行吧,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剑兰撇了撇嘴,不太情愿。
阿芙笑笑。
卫邵则直接蹦上了箩筐,别看他个子高,但是游走在箩筐边上,前趋后退,如在平地。
阿芙含笑夸赞两句,一腔心思却跑到了别处。
中午用膳时,习惯性地扫一眼桌上菜肴。
先时只觉得丰盛,今日细细回想,才惊觉这段时日,她面前竟然没出现过一次她忌口的食物。
——尽管她忌口的东西不多。
阿芙心脏怦怦直跳,先前的猜测又在脑海里浮现。
会是他吗?是他吧?
如果卫三公子就是永安公主,那一切疑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两人毕竟一起长大,还是有些交情的。
可如果真的是他,那她要怎么做?
记得曾经,阿芙无意间发现过一次他的秘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遮掩过去。
这次他有意隐瞒,她是故意说破还是装作不知道?
阿芙有点为难。
目光扫过桌上的豆干腊肉,阿芙忽的一笑,算了,想那么远做什么?现在还不能确定人家身份呢。
深吸一口气,她先收起杂念,专心用膳。
但是心里记挂上这么一件事后,阿芙有时忍不住就想查证一下。
——不管最终是否说破,她心里最好有个底,那样更方便行事。
天阴沉沉的,阿芙走出院子。
刚行几步,剑兰便跟在了她身后。
阿芙只当未察觉,继续慢悠悠前行。
又行走一段距离后,她身后就又多了两个侍卫。
卫邵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笑嘻嘻问:“公主想做什么?吩咐一声就行。哪需要亲自过来?”
阿芙停下脚步,冲他微微一笑:“我在院子里待的有些闷了,想出来走走,顺便找本书看看。”
停顿一下,她又轻声问:“我可以进书房找本书吗?那本游记我已经看完了。”
“这个……”卫邵挠一挠头,面露难色,“进书房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再找几本书。”
阿芙笑笑:“有劳了。”
——书房重地,她原本也没打算进去。
卫邵一个纵跃,瞬间越墙离开。
阿芙则将目光转向院中一株梅花树。
枝头红梅含苞待放。
阿芙心中一动,待要近前,却忽的听见一个浑厚的充满鄙夷的声音:“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还想在义军里充高贵!”
循声望去,见是一个长有络腮胡须的大汉,抱着把宽刀,倚靠在月洞门处。
阿芙并不认得他,但知道那话是冲自己来的。
她心头一跳,只当作没有听见,低头瞧向鞋面。
剑兰转向刀客,神色严肃,一字一字道:“不要乱说话。”
“我说错了?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一个和亲公主,杀就杀了,非得带回来,还要派人看着。要我说,不如直接一刀杀了干净。”刀客说这话时,还举了举手中宽刀。
阿芙心里一惊,瞬间清醒几分。这段时日虽不得自由,但过得还算平顺,没太吃苦受罪。然而这人的话再一次提醒了她,她是朝廷公主,这是叛军地盘。大家身份立场对立,叛军的人不可能对她毫无芥蒂。
“你不要胡来。”剑兰有点急了,“公子吩咐过的。”
刀客冷哼一声:“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真的动手。我看这狗屁公主不顺眼,发发牢骚也不行么?”
卫邵抱了本书轻巧纵跃而回,刚落地就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去看安远公主,只见其静静目视前方未盛开的梅花,好似没听见一般。
重重咳嗽一声,卫邵朝刀客走去,口中说道:“邢大哥,你胡说什么呢?公主是公子的贵客,不得在她面前无礼。”
“贵客?被绑来的贵客么?”邢威鸣不服气地嘟囔。
但他到底还是给了卫邵几分面子,没再说下去。
卫邵摸了摸鼻尖,走至公主身边:“公主,邢大哥是个粗人,说话没那么多讲究,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可是我们公子的贵客。”
阿芙只是笑笑,算作回应。
邢威鸣则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卫邵听到声响,回头看他一眼,复又将目光转向公主,若无其事:“公主,你看,这是特意给你拿来的书,这回不是游记了,是杂记,是我们公子看过的,有政论,有故事,有传说的。”
最重要的是,还有公子亲笔留下的字迹。
阿芙含笑接过,道一声谢。
“公主不翻着看一看?”卫邵出声催促。
阿芙如他所愿,翻开瞧了几眼。
果真又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挺好的,应该是我会喜欢的类型。我回去慢慢看。”阿芙略一点头,转身往回走。
剑兰跟在她身后。
卫邵嘿嘿一笑,他并未错过安远公主看到公子字迹后,那一瞬间的古怪神色。
看出来了吧?
卫邵暗自得意,吹一声口哨,又想起方才邢大哥的行为,干脆去找邢威鸣。
“邢大哥,这位安远公主和其他公主不一样,她不是狗皇帝的爱女,她只是被牺牲的棋子,而且她和咱们公子有旧。公子叮嘱过的,要对她尊敬一些。”卫邵给对面的络腮胡刀客倒上一盏酒。
邢威鸣斜他一眼,并不接酒:“怎么?我还不能看她不顺眼了?”
“当然能,没说不能啊。不喜欢,不往她跟前去就行了,何必当面给人难堪。”
邢威鸣冷哼一声,接过他手里的酒盏:“所以你小子是来教训我的?”
“嘿嘿,当然不是,我这不是劝你、求你吗?”
见他姿态放得低,邢威鸣才稍微满意一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算了,以后我不为难她就是。我今天实在是没忍住。实话跟你说,和狗皇帝有关的,我都看不顺眼。”
卫邵陪着笑,偶尔点一点头。
他没想到,邢大哥对安远公主怨气这么重。若是早知道,恐怕公子也不会把他留在卫氏山庄。
和邢威鸣喝了顿酒,换他一句保证,卫邵非常满意这样的结果。
他年纪虽小,酒量却不差,离开时神志清醒,甚至还给卫三公子写了一封信,强调自己两次给安远公主看书一事。
——公子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可以拿他看过的一些杂记、游记,给安远公主看着解闷。
初时,卫邵还不太明白,待看到书中的一些随记后,才有几分了然。
公子是看安远公主迟迟认不出他,着急了吧?又不好意思将面具摘下来直接坦白身份,指望着让公主猜呢。
可能公主已经猜出来了吧?
望着熟悉的字迹,阿芙心内确实怀疑更重。
但是今天那个刀客的话,让她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她再不讨皇帝喜欢,都是大盛的公主。
两人身份立场天差地别,可能这就是卫三公子一直戴面具隐藏身份的原因?
叹一口气,阿芙合上书,决定先不去考虑这些。
次日天还不亮,就天气骤冷,有鹅毛大雪纷纷而落。
清晨阿芙推开窗,见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这种天气,自然不适合在院子里摆放箩筐学轻功。
阿芙不想一直待在房里,用罢早膳,她拿了一把伞,出去看梅花。
不能走出庄园,但庄园内还是可以走一走的。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一阵拨浪鼓的声音。
紧接着是人清亮亮的嗓子:“小媳妇来,大姑娘来,货郎的挑子真实在,胭脂水粉香布袋……”
阿芙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些疑惑:“那是什么?”
“货郎。”剑兰冷冰冰道。
阿芙眨了眨眼睛。
剑兰便又解释:“乡下地方,买东西不方便。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有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
阿芙点头:“原来如此。”
想了一想,剑兰又问:“公主需要买些什么吗?”
阿芙在这里并不缺东西,但还是说道:“大雪天的,也怪不容易,去帮我买一盒胭脂吧。”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剑兰。这是她离京时带的,可惜先在和亲队伍里,后在卫氏庄园,一文钱也没能花出去。
剑兰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垂眸接过碎银:“公主稍待。”
两人行至门口,阿芙被侍卫挡下,就没再近前。
剑兰同侍卫打一声招呼,走出门去。
阿芙撑着伞,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隔着半开的门,阿芙看到了在门口卖货的货郎。
那人年纪不大,生的倒很清秀,极其热情,一见到客人,就立刻满脸笑意:“这位姑娘想要点什么?”
“胭脂。”
“好嘞,又红又香的胭脂。”货郎喜滋滋地拿出一盒胭脂递给她,又不停地介绍,“要再买些水粉不?我这挑子里还有香囊、荷包、各色丝线,各种大小的针……”
“不必了,我只要胭脂。”剑兰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货郎也不恼,笑呵呵道:“那就下一回吧。”
他目送着这个年轻干练的侍女重新走入门内,视线扫过里面撑伞的女子后,呼吸紧促了一下。
很快,货郎又再度摇起拨浪鼓:“胭脂,水粉,香布袋,顶针,丝线……”
剑兰默不作声走到安远公主身侧,摊开手,露出掌心的胭脂盒。
阿芙心思忽的一动:“你先帮我收着吧?”
“公主不用?”
阿芙也不瞒她:“我很少用脂粉。”
崔颖姑姑总说,及笄后可以涂脂抹粉经常打扮。阿芙虽勉强算是及笄,但她心里总觉得自己现在还用不上。
“既然不用,那公主为什么要买?”剑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想到方才公主的那句“大雪天的也不容易”,心知大约是动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自幼家境艰难的剑兰看着眼前的公主,心情有点复杂。
这场雪下了半天,后面放晴,渐渐暖和起来。
数日后的一个半夜,卫氏庄园突然发生一件大事。
庄园柴房起火,且火势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