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阿芙愣怔一下,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她只是看剑兰有写字的想法,所以在旁边指点一下,并且还从中得到了一些乐趣罢了。
“没有吗?”邹澎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呢。”
说话间,他从阿芙面前的石榴筐中拿走一个,“啪”的一声掰开,露出里面莹润的石榴籽:“吃不吃?”
“不吃了。”阿芙摇一摇头,没接石榴,心里却在思索着,自己去当女夫子这件事。
仔细想了想,她感觉好像还真有点心动。
“邹澎,你说的是哪家女学?招收什么样的女夫子?有什么要求?教导什么样的学子?”
见她感兴趣,邹澎干脆利落将知道的都说了:“离咱们家不远的杨家,他们家女儿多,听说几房合在一起,有十几个女孩,还有亲戚家寄居的小姑娘。杨家号称诗书传家,就请了女夫子教导家里姑娘。先前的女夫子走了,他们请了个老夫子暂代。不过那个老夫子也不愿意久留,所以才说要再聘个女夫子……”
阿芙边听边点头:“倒是可以试试。”
杨家离他们家不远,走路过去,约莫半刻钟就能赶到,看上去格外的气派。
据说他们家祖上曾在朝中做到尚书,颇有家资,人丁也兴旺。
在门口打听一下,杨家果真是想聘请女夫子。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阿芙递上了拜帖。
一刻钟后,阿芙被迎了进去。
陪同她前来的邹澎也跟着进去。
接待他们的是这家的二夫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我姓陈。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阿芙笑笑:“我姓林。”
——这是她户籍上的姓氏。“萧”毕竟是大盛国姓,恐引人注意。何况她对生父也无甚感情,干脆随了母姓。
“原来是林小姐,听口音,林小姐是京城人?”陈夫人上下打量着她,见其容貌出挑,气质不俗,心里先自生出几分好感。
阿芙摇头:“不,我祖籍永州,刚从青州来。有京城口音,可能是因为平时教我的夫子是京城人士。”
“原来如此。林小姐年纪轻轻,不知学问上造诣如何?”陈夫人歉然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女子不得科考,也不好判断林小姐的学识。”
阿芙会意,拱一拱手:“但凭夫人考校。”
陈夫人笑了:“我读书不多,哪有考校别人的本事?不过先前的夫子留下一些题目,林小姐若不介意,可以一试。”
阿芙自然答应下来。
看到题目,阿芙有一点惊讶,居然经史子集均有涉猎。
还好她十岁入内学堂读书,教导她的夫子皆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儒。她读书时,又格外勤勉。在学业方面,她自认还算扎实。
尽管如此,完成全部题目,也花费了她将近一个半时辰。
陪同她前来的邹澎在外面等得百无聊赖,直到天色微黑,才见她出来。
一看见她,他就迎上去,连声询问:“怎么样?怎么样?”
阿芙缓缓吐一口气,轻声道:“都答了。”
“那就行。”邹澎对这些不了解,只觉得答了就不错。
陈夫人微微一笑:“不知林小姐家在何处?若有消息,我们会登门拜访。”
不等阿芙回答,邹澎就向西边,指了一指:“后街崔家。”
陈夫人点头,表示记下,并亲自送他们出府。
路上,邹澎又问阿芙:“你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有六分吧。”阿芙忖度着道,“他们那位出题的夫子,是个有学问的。”
“这你都能看出来?”
“当然。只看出的题,就能看出胸有丘壑,学识不凡。”阿芙觉得,他们家大概是真的很重视女孩学问。
所以她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回去后,阿芙没再想这件事。
然而,次日午后,竟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崔宅门口。
一眼看见从车上下来的陈夫人,邹澎暗自咂舌,就这么点路程也坐车?
“林小姐可在府上?”陈夫人笑吟吟问。
“在呢,在呢。”崔颖连忙应道,并将陈夫人迎入厅堂,茶水伺候。
阿芙快步走来,心下了然,只怕女夫子一事已成了大半。
果然,陈夫人一看见她,就改口唤道:“林夫子。夫子的答卷,老先生也看过了,说以林夫子的学问,教导家里的几个女孩绰绰有余。不知林夫子哪天可以过府?”
这话一出口,崔颖等人都兴高采烈。
阿芙也开心:“明日就可以。”犹豫了一下,她又问:“我是个俗人,不知这每月束修几何?”
“是我疏忽了,竟劳烦夫子主动提及。一月八两,逢年过节,另有孝敬,夫子意下如何?”陈夫人温婉一笑。
阿芙在宫外待一段时间,对物价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八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她回之一笑:“我觉得极好。”
陈夫人略坐一坐,便起身离去。
宅院里,四人都很激动。
没想到最先找到营生的,竟然是主子,而且还是做夫子这样体面的营生。
晚间,崔颖下厨多做了几道菜来庆祝。
喝了几杯酒后,邹澎说道:“等着吧,我明日也去找活计。”
阿芙瞧他一眼:“你要找什么?”
“你能做夫子教人读书,我就不能去教人习武吗?”邹澎脱口而出。
阿芙一听,觉得有理,点一点头:“有道理,希望你明天能成功。”
次日一早,阿芙特意换上雪青色的衣裙。
——这颜色似乎能显得人更稳重一些。
用罢早膳后,她早早地便去杨家。
门房那边大约已打过招呼,当下便有人将她领至学堂。
可能是因为第一天的缘故,陈夫人特意前来,笑道:“周老先生偶感风寒,今日没过来。这些女学子,都要劳烦林夫子操心了。”
阿芙口称不敢,随陈夫人一起走进学堂。
小姑娘们都已经到了,一人一案,坐得规规矩矩,总共十一个女孩子,最大的约莫十三四岁,最小的也有六七岁了。
陈夫人简单介绍之后,众人起身,齐声问好。
因为是第一天,阿芙并不急着教学,而是先询问她们的姓名以及学过哪些内容。
大致了解后,她才正式开始。
陈夫人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见其渐入正轨,才悄悄退下。
第一次教学,阿芙初时异常紧张,后来熟练之后,紧张的情绪渐渐消退。
毕竟是熟练掌握的知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当年教导她的夫子们俱是学识渊博之辈,讲书时引经据典,生动有趣。
阿芙能学得他们的七八分,就足以教导这群女学子了。
一天下来,阿芙又渴又累。
她一回到家,崔颖姑姑就捧出了准备好的乌梅汤。
阿芙喝得干干净净,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第一天感觉如何?”崔颖和兴德连声询问。
阿芙懒洋洋道:“还好,就是口渴。”
“是我疏忽了,明日带上水。”崔颖忙道。
“杨家备的有水,不过我说到兴头上,就会忘了喝。”阿芙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得了闲,她又怕给学子瞧见,有损她这夫子的威严。
明天一定不会这样了。
崔颖掩唇而笑。
邹澎直到天黑才回来,没提找活计的事情。
旁人便也不问他。
做女夫子的第二天,阿芙已不似第一日那般紧张,也肯在休息的时候饮茶。
怕有她在,小姑娘们不自在,阿芙干脆信步离开学堂,避到一旁。
正在欣赏假山风景,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姐姐,你给我看一下嘛,给我看看嘛。”
阿芙心中一动,扭头看去。
见是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
小的那个正在巴巴地央求:“给我看一下嘛,就看一眼。”
“你看吧,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年长的姑娘没好气道,并摘下了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
“哇,姐姐真好。”
阿芙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些记忆忽的涌现在脑海。
在他们一起成长的那些岁月里,这种场景似乎发生过无数次。
秋风微凉,阿芙心里突然泛上细密的怅惘。
她有些想姬珩了。
思念这种心情,有点不受人控制。刚一生出来,就有许多旧日画面在脑海浮现。
阿芙感觉胸口有一点点发酸。
但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驱走脑海里的身影,开始思索接下来要给学子们讲的内容。
反正知道他过得不错就行了,想那么多作甚?
姬珩近来过得并不好。
尤其是朝中要事处理结束后,他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阿芙。
喝水时、用膳时、写字时、看书时、射箭时、入睡时……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却到处不见她的身影。
姬珩派人搜寻阿芙的下落,转眼两个多月过去,都没能发现她的踪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真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姬珩早已命人到全国各地寻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姬珩心内的愤怒和不甘渐渐消散不少,现下更多的是担忧和焦灼。
忽然,内侍近前:“陛下。”
“何事?”姬珩擡眸,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不见任何情绪。
内侍面显犹豫之色,小声道:“侧殿的那只貍花猫病了,上吐下泻。”
这种小事原本是不需要禀报陛下的,但那只猫似乎很得陛下喜欢,大家不敢怠慢。
“病了?”姬珩皱眉,愣了一瞬,吩咐,“去御医署请个擅长给猫治病的御医给看看。”
“是。”内侍施礼退下。
姬珩阖了阖眼睛,莫名的烦躁。
略一思忖,他干脆起身,前往侧殿去看那只叫貍花的猫。
很快,刘御医匆忙赶至。
刘御医在宫里当值多年,第一次去给一只猫看病。
更意想不到的是,陛下居然也在。
刘御医还没给皇帝诊过脉,倒是先给猫诊脉了。
姬珩在一旁问:“严重吗?怎么治?”
“回陛下,这是普通的呕吐,好治的,只需服用藿香正气,再服用白头翁散,就能药到病除。”
姬珩点一点头,听说不严重,略微放心。
他并不希望,等她回来时,她的猫不在了。
刘御医的药很管用,貍花照方服用几日后,逐渐恢复正常。
秋意渐浓,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十月。
姬珩的生母苏氏的忌日就在十月初七。
至此,阿芙已离开皇宫整整三个月了。
依然没有阿芙的消息。
永州城内,阿芙领到了第一个月的束修。
她现下不缺银钱,但自己赚来的钱,意义是不一样的。她拿出一半给四人各买了个小礼物,其余的先存起来。
邹澎如他所言,找了个武馆师傅的活计,每天去教人扎马步、练梅花桩,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