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上并未显露分毫。
姬珩“哈”的轻笑一声：“是么？你心悦我？”
看他这反应，大约是不太相信。
阿芙叹一口气，擡眸凝视着他，柔声道：“是，我心悦你。”
说这话时，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诚恳，温柔真挚。
离开皇宫后被他找到这里，阿芙知道，今日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糊弄过去的。他追到这里，她只能尽力补救。为今之计，不如借此机会，讲个清楚明白，以情动人，或许不失为一条出路。
姬珩眸光轻闪，移开了视线。他忽的哂笑一声：“阿芙，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会永远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最可悲的是，他竟会因为她这明显哄骗的话而心软，甚至心动。
“哥哥，我真没有……”听他语气不对，阿芙伸手拉住他衣袖，连忙为自己解释，声音轻柔，隐隐透着些许委屈，“从小到大，我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
这话并非作假。
阿芙自小在宫中长大，小时候一心只想过得好一点，从没动过男女方面的心思。还是后来大盛灭亡，两人重逢，她才渐渐动了心。她不排斥与他亲近，亲吻他时，也会感到欢喜快乐、心跳加速。
离京后，她时不时地会想到他。甚至旁人提到许亲、嫁人之类的话题，她脑海中最先闪过的都是他的面容，心会在一瞬间变得柔软又怅惘。
少年时埋下的种子，起初无知无觉，长大后强劲的风一吹，迅速破土发芽。
她心悦于他，简直是再自然不过。
但心里有他是一回事，想不想在一起则显然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阿芙又亲了他一下，目光盈盈：“我只亲过你，也只喜欢亲你。”
姬珩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忽然问道：“那年在卫氏庄园，你口中的意中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很久了，他曾一度以为是他，但两人在京城重逢之后，他隐约感觉可能中间有内情，却因为骄傲不愿意深问。只想着，不管是不是他，他都能让那个人变成他。
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我……”阿芙想了又想，她小心翼翼地道，“哥哥，我说实话，你别生气。”
“你说。”姬珩紧盯着她。
“其实那个时候，我年纪小，根本没有所谓的意中人，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卫三公子，听你吓唬我说，要以身相抵，我肯定要拒绝的啊，就胡乱找了个理由，说有意中人，想着先混过去……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姬珩目光沉静，一时之间心思复杂。
他明确自己对她的心意，就是从那次“意中人”开始的。因为她的说辞，他才意识到两人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然而现下，她告诉他，只是胡乱找的理由。
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不觉得失望愤怒，而是庆幸，不是他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别人。
“但我后来对你动心也是真的。”阿芙匆忙补充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做皇后，而是要从我身边逃走？”姬珩语调低沉，“阿芙，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特别好骗？”
他双目微阖，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沉郁之色。
“没有。”阿芙摇头，“我没骗你，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我若有心骗你，何不直接说那个意中人就是你？”
姬珩轻哼一声：“那是因为你知道说了我也不会信。”
“哥哥！我认真的。”阿芙有点无奈。
莫不是她先时信口胡诌次数太多，以至于说实话他也不信了？
停顿一下，阿芙又道：“我离开皇宫，不是因为我心里没你，是我不想待在宫里，日复一日，等待着你的垂怜，做一个只能老死宫中的女人。”
姬珩神色微微一变。
“我喜欢在外面，喜欢教书赚钱，或是做别的营生也好，在外面，我可以掌握自己的一生。我能在街市上买喜欢的玩意，能到各地去，春天看野外的青草，夏天在田间看麦浪翻滚……”阿芙声音很轻，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远方，“而不是永永远远，只能待在宫里。”
四年前离开皇宫的那几个月，终究是在她心里种下了对外界的向往。
如果不曾看过外面的天地也就罢了，看过之后，又怎么甘心一辈子被困在高墙内？
“阿芙……”姬珩隐约明白她的心思，却依然不能完全接受。
阿芙伸手掩住他的唇：“哥哥，你心里也有我，是不是？”
她并不蠢笨，从他半真半假说可以给她皇后之位时，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因为她是前朝公主，对江山社稷无益。他能许以皇后之位肯定是对她有感情的。
再者，他自小不爱与人亲近，却与她有种种亲密之举，除了他心里有她，她想不出其它的解释。姬珩轻哼了一声，没回答是与不是。
阿芙和他从小相识，知道他性子古怪。少时明明怕她受寒给她手炉，却偏说是要暖桌角的。
是以，此时她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隐约找回一点旧年的熟悉感。
“哥哥，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你要是皇帝呢？”
姬珩冷眸微眯，明知故问：“怎么？你恼恨我颠覆了你们萧氏的江山？”
“怎么会？”阿芙笑了，“我亲爹对我怎么样你也知道。他只在需要和亲的时候会想起我，我又何必为他惋惜这江山？而且大盛将亡的时候，他还想让女儿们殉国以保贞节呢。”
阿芙嗔怪：“哥哥你真是，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偏要这么问。”
姬珩凤目微闪：“那是怎样？”
阿芙摇一摇头，语气中隐约带着几分怅然：“只是如果你不是皇帝，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姬珩皱眉：“阿芙，你是想逼我在江山美人中二选一？我为什么不能江山也要，美人也要？”
“不是，是我自己一时胡思乱想罢了。”阿芙笑了一笑，“哥哥，你记得我娘吗？”
“知道，但不曾见过。”
姬珩记事起，林美人已经被厌弃，迁居静心苑。他要在后宫隐藏身份的秘密，又怎会过多关注萧宬的妃嫔？
“那你记得王贤妃、冯充容、刘才人她们吗？”不等姬珩回答，阿芙就道，“她们都曾受我亲爹宠爱过，但是人心易变，圣恩这种东西，谁知道能持续多久？哥哥你现在心里有我，焉知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呢？”
“阿芙！”
“哥哥，先时我要被迫和亲时，打听过南蛮的国主，知道他除了王后之外，也有妃妾，那时候我没旁的办法，想着只要能活下去，活得好就行，别的不用在乎。可是，如果能选择，我更希望我能找一个听话的、好拿捏一点的夫婿，不用看他脸色，不用努力去讨好他……”
姬珩双唇紧抿，面色难看极了。
阿芙怯生生看着他，心中颇觉不安。
是不是她今日这番话说得太过了？
但是从今往后她可能很难再得自由，与其稀里糊涂被带回京中，不如索性讲清楚自己的心思，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
过了好一会儿，姬珩才道：“阿芙，你怪我给你脸色看？觉得跟我相处是在讨好我？明明小时候……”
“我小时候和你亲近，就是带着几分讨好啊。哥哥，我也会累的，我不想这样一辈子……”
姬珩瞳孔一缩，抿了抿唇，硬邦邦道：“你不喜欢，可以和我直说。”
阿芙凝视着他，轻声道：“哥哥，我有一点点怕你。”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可能比一点点，稍微多一点。”
恋慕是真，惧怕也是真。
小时候怕他和贵妃娘娘不再怜惜庇护她。长大后她身边的人都在他手上，生死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讨好他、祈求他。
姬珩心绪起伏，脸色变了几变。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闷的喘不过气。
他心思微动，很快就猜到了她惧怕自己的缘由，一时之间，酸涩、委屈夹杂着懊恼齐齐上涌。
阿芙看他神情不对，心中忐忑。她定一定神，再次亲了亲他的唇角，小声道：“哥哥，我希望我亲你，是因为喜欢，而不是有事求你。”
很遗憾，这一次主动亲吻，依然与喜欢无关，只是想平息他的怒火。
姬珩脑子“嗡”的一声，一把抓住亲吻过后想要离开的阿芙，狠狠地吻上她红润的唇。
“啊……”阿芙刚一出声，唇边被堵住。
这一次，他亲吻得极重，甚至带着些许蛮力。
阿芙推拒不得，干脆便不拒绝，微仰着头，任他亲吻。
过得许久，姬珩才松开她，一字一字道：“阿芙，七月初七那天，你说你不想和别的女人争宠。其实，你不必担心，因为除你之外，我从没想过再要别的女人。”
阿芙脑袋还有点迷糊，听见这话，愣怔了一瞬，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起旧事：“我……”
“还有，我不是你爹，我和他不一样。我现在心里有你，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我心里的那个人也只会是你。”
姬珩早年经历特殊，原本无心情爱。因她而动情，也就没想过再和旁人有感情纠葛。
他素来骄傲，在明确她的心意之前，从不肯坦诚自己的心思。现下看来，可能错得离谱，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姬珩擡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脸颊：“阿芙，你不用怕我，你怕我做什么呢？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