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行。
阿芙坐在马车内,仍心有余悸。
原本她今日计划是用迷药将姬珩以及所有侍从都药倒,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害怕卫邵他们发现,连忙出声催促:“邹澎,你再快一点,迟一点城门口就要关上了。”
拖到明天,那逃走就会麻烦得多。
邹澎头也不回,目视前方:“知道,你先换衣裳吧。”
车厢里有他早备好的衣裳、身份证明、路引、干粮等。
阿芙点一点头:“好。”
崔颖帮忙打开包袱,兴德则直接转过头去。
阿芙小心去掉头上明晃晃的首饰、摘下臂钏,换掉身上的衣裙。
马车行得快,虽不颠簸,但做这一切极不容易。
阿芙心里慌乱,强逼着自己保持镇定,颤着手换好了衣裳。
马车疾驰两刻钟左右,就到了城门口。
此时将近戌时五刻,正是关城门之际。守城的士兵高声吆喝着“放”,便要关城门。
“等一等,等一等。”邹澎高呼一声,“官爷,我们要出城。”
他挥舞马鞭,眨眼间马车已至城门前。
“戌时五刻,该关城门了,明日再来。”守城兵士不耐烦道。
“这不是还没关吗?”邹澎取出准备好的凭证,一脸恳求之色,“我们急着回去探亲,官爷,帮忙通融一下。”
守城士兵借着火把看了看凭证,又掀开车帘审视马车内的人。
阿芙心脏怦怦直跳,拿手帕捂着眼睛,嘤嘤哭泣。
崔颖和兴德也是面色煞白。
守城士兵没看出太大的破绽,唰的放下车帘,又上下打量邹澎:“回家探亲?”
“是啊,老家传来消息,祖父病重,恐怕是要不行了,怎么着也得见上最后一面啊。”邹澎是个孤儿,亲眷全无,此时拿来做借口,毫无心理负担。
说话间,他又摸出一锭银子:“天晚了,这是孝敬官爷们的,麻烦你们了。”
这银子分量不轻。见他知情识趣,身上凭证又无破绽,守城士兵没再为难他们,挥手放行,语气不善:“下次早一点,别等到快关城门了才出去。”
“是是是,我们记下了。”邹澎态度极好,再次扬鞭。
马车刚过去,城门便放了下来。
一行四人在城门外均松一口气。
阿芙放下手帕,有些无力地半靠在崔颖身上:“姑姑……”
崔颖轻轻拍着小主子的肩膀,温声安抚:“好了,好了,咱们已经出城了。”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兴德下巴贴着胡须,仔细看的话,有一点奇怪,“是在外面住宿一晚,还是一直赶路?”
“先赶路吧,刚出城,还不太平。”阿芙轻声道。
崔颖点一点头:“咱们去哪里呢?”
“我看路引上写的是青州?”慌乱中,阿芙瞥过一眼路引,记不真切。
“对,是青州。”邹澎在外面听见,接道,“办路引时为了方便,办的青州。当时很多人办的都是青州。”
时间紧迫,这路引毫无疑问自然是假的了。四个人的姓名、户籍、关系,没一处是真的。
现下天下初定,流民极多,趁机混身份的,绝不止他们四人。
“那要不,咱们就去青州?现成的路引,省得麻烦了。”阿芙同另外三人商量。
“那还不如去永州。”邹澎在外面道,“万一我办假路引被有心人查出来,一查一个准。”
阿芙很好说话,随口道:“那去永州?”
和亲路上他们经过永州,还短暂停留过,印象不错。
“行啊,那就去永州。永州也是个好地方。”崔颖第一个响应。
她和兴德、邹澎都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没亲人,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进宫。
对于他们而言,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分别。
当下几人便纷纷附和。
兴德想了想,有点苦恼:“那咱们去投奔谁?咱们在永州没有亲眷啊。”
邹澎哈哈一笑:“这还用投奔吗?咱们有钱,到时候买宅子置田地,自己当老爷,岂不快活?”
兴德颤声问:“钱?咱们能有多少钱?”
阿芙比划了一个数。
在宫中数年,又有一次不成功的和亲经历,她手上积蓄并不少。何况还带出了一些首饰。
“老天爷。”兴德低呼一声,“别说一辈子,十辈子也够了。”
崔颖也笑了。
宫女太监一般辛苦半生,晚景凄凉。哪想到他们也能跟着主子去过快活日子呢。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一行四人紧张后怕之余,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阿芙靠在马车壁上,含笑听着崔颖和兴德小声讨论。然而一想到姬珩,她不由地生出丝丝怅惘。
这次一别,大概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过他是皇帝,她应该还能时不时地听到他的消息。
或许是他大婚,或许是他立太子,或许是他颁布新的政令。
阿芙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有他握过的温度。
她在心里说,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想了。多想想以后的新生活吧。
杏花巷。
卫邵在前院徘徊了一会儿,低声问同伴:“主上还没让咱们过去?”
“没呢。”同伴回答。
“嗯。”卫邵有点烦躁,来回踱步一会儿,“捉蜘蛛的那两个人呢?”
“不是在厢房后面吗?”
卫邵道:“你过去看看。”
他先前可是听说过,早年萧宬的长子萧廷钰就是在民间外宅被刺杀的。
虽说陛下和萧廷钰情况不一样,但都在外面的一处民居,他忍不住将二者联系起来。
同伴答应一声,前去厢房,随后“咦”的惊呼出声。
“怎么了?”卫邵听到后,大步跑出去,“有刺客吗?”
“不是,是人不见了。”同伴一脸惊异之色。
厢房后面居然有个不起眼的暗门,直通外面街道。
然而此刻街道上安安静静,一个行人都没有。
几人是练家子,很容易便看出厢房旁边没有打斗的痕迹。两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
卫邵心里一咯噔,背后冷汗涔涔,他竭力保持镇定:“去,快去后院禀告陛下——不,等等,我亲自过去看看。”
这两人不见还不是最严重的,他最害怕的是陛下出事。
萧廷钰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此时也顾不得主上的吩咐,卫邵大力推开后院的门。
月光溶溶,还有灯笼的光芒,后院光线极好。
卫邵一眼就看到伏在石桌上的姬珩。
见主上一动不动,卫邵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静心苑那两人?
他几乎是连走带跑奔过去,想也不想,先试探陛下鼻息,后又去探其脉搏。
确定一切如常,卫邵才稍稍放心。
不过,六公主呢?
一时间,卫邵不由梦回那年在卫氏庄园。
难道又有人把六公主劫走了?对方怎么做到的?上次还放了一把火,这回……
卫邵的视线落在姬珩手边的酒盏上。
是空的。
另一侧的酒盏是满的。
酒瓶里的酒还剩下许多。
“主上!主上!”卫邵呼唤数声,不见陛下醒来。
他和随即赶来的侍卫面面相觑。
“怎么办?”
又唤了几声,陛下没醒过来。众人早已意识到,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会不会酒有问题?”众人心头不约而同浮上猜测。
卫邵快速冷静下来,吩咐兄弟们:“你,带几个兄弟去外面追查六公主踪迹。你,去外面找一条狗过来。剩下的兄弟先守着陛下。”
今日出门,乃是微服,没带太多侍卫。不过好在带出来的皆是好手,一人能当数人用。
几人分头行动,各去忙碌。
卫邵小心检查一下,主上身上并无外伤,他心中担忧稍轻一些。
很快,有人牵过来一条狗。
卫邵用肥鸡泡酒,扔给狗吃。
狗大口大口吃的极香。
然而过了一会儿后,那狗竟倒在了地上。
有人上前细看,得出结论:“没死,是昏过去了。”
众人对视一眼:“所以问题出在酒里?”
“这酒……”
这酒是六公主拿过来的,不曾假手于旁人。又是她同陛下耳语几句后,陛下支开了明卫暗卫。
难道是她?
不会吧?
卫邵第一反应便是不信。那个六公主容貌美丽,功夫平平,连轻功都学不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可惜陛下还未醒来,他们也无从得知真相。
这迷药药效极佳。
直到天快亮时,姬珩才睁开眼睛。
看到熟悉的床帐,迷茫了一瞬后,姬珩霍地起身。
卫邵在旁边守了很久,见状忙迎上去,一脸惊喜:“陛下,你可算醒了。御医说……”
“六公主呢?”
卫邵神色尴尬,心虚极了:“六公主不见了。”
姬珩神情一滞,心里残存的一点侥幸被碾灭得一干二净。
不是做梦,她的确是在七夕给他下药了。
停顿一下,卫邵低声补充:“不只是她,那个姓崔的宫女和那个叫兴德的太监也不见了。”
他不敢去看主上的脸色,但也能大致猜到,肯定很不好看。
姬珩面色铁青,五脏六腑都有一种烧灼感,烧得他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他再也维持不了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凤目一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去找。”
“已,已经让人去找了。”卫邵连忙道。
毕竟是姬珩心腹,他早猜到陛下会让找的,所以提前安排了。
“单凭他们几个人,走不远。”姬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眸低垂,语速极缓,“说不定就在哪里躲着,你带些人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搜,客栈、寺庙都别放过,桥洞、废弃宅院,也要找。一定要搜出来,再去各个城门打好招呼,别放他们出城。”
他自小身份特殊,警惕心强,极少轻信他人。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阿芙会对他下药。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敢的?
在他承诺立她为后,且一生只要她一人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在他酒水中下药,从他身边逃走。
明明他们一路都很愉快,她给他买扳指,亲了他好几次,数次主动去拉他的手,浅笑盈盈看着他,娇声叫他哥哥,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回忆旧事……
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没那么深,但没想到能浅到这个地步。
难道她对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姬珩便觉得胸口血气翻涌,愤怒和不甘从心底丝丝缕缕冒出来,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委屈。
“陛下。”卫邵犹豫着开口,“不是三个人,静心苑有个叫邹澎的侍卫,好像也不见了。臣猜想,他们大约是一起的。”
姬珩双目圆睁:“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记得,义军占领皇宫那个清晨,阿芙逃出皇宫时的一行四人中,就有这个侍卫。他扣下此人一段时日,是阿芙求情才放回去的。
昨日此人并未同行。
“听剑兰说,他是暗卫出身,一直神出鬼没的,平时也没人管他。昨晚不是出事了吗?臣让人去静心苑打听,剑兰才确定他不见了,直到天亮都没回来。”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卫邵又补充,“对了,听剑兰说,这个邹澎是当年从卫氏庄园里劫走六公主的人之一,就是他打晕了剑兰,背六公主出去的。”
“你说什么?”姬珩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猛地偏过头,“是他?”
这些日子,他只知道邹澎是萧廷睿留给阿芙的侍卫,不曾派人详查,竟任由他留在阿芙身边。
是他太大意了。
是他从没想过,阿芙会一门心思离开他,还真的付诸行动了。
他还以为,他们感情渐好呢。
莫不是这段时日,她一直是在虚与委蛇?
她对他,究竟有几分情意呢?有一点点是真心的吗?
“陛下……”
“找!”姬珩垂眸,遮住眸中冷意,也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外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