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十八)

太阳(十八)

京城太阳等人根本进不去。

见周围小摊贩对此毫无抱怨,似乎早已料到,太阳觉得好奇,抓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大姐,你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不让人通行。”

行人打量着太阳的衣服,“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吧?今早啊皇宫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两日后先皇出殡,咱们皇帝也要从这里经过,为了防止意外,就提前几天戒严了,只能出不能进。”

太阳听得一头雾水,“先皇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怎么还没入殡?”

“呸呸呸,”行人看了眼左右,发现没有引起注意才放下心来,“那可是皇帝,说‘死’是要被问罪的,是驾崩。”

“还不是咱们陛下不愿跟亲人分开,这才把先皇遗体停在宫中五年,比以前任何一个皇帝停的时间都要长。如今时间太长了,不合礼制,这才下葬的。”

“你们到时候好好看看,入殡当天热闹着呢。”

太阳连连应和,“这倒是我们赶了个巧,居然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待行人走后,太阳长叹一口气,神色担忧。

道路无法通行,太阳和柳玄商议之后,暂时在京城外面找了个酒馆歇脚,等众人各回各房间后,打探消息回来的九湘才道,“看来大家计划的事情,要往后挪一挪了。”

“皇帝出殡的前三天,所有官员都得放下手中公务,去宫中为皇帝守灵。就算柳玄她们现在能进城,要么被守卫劝走,要么被临时关押在大牢里,等这件事过去后再审理。”

云微道,“这时间未免也太不凑巧了。”

计划被打乱,三人面上没有慌乱之色,她们在赵王墓室上开的洞口,已经被九湘堵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丝毫被挖掘过的迹象,赵王至今也不知道柳玄等人逃出了墓室。

九湘想了想,又道,“我在来时,听说赵王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先皇出殡,他们这些距离近的皇亲国戚无论如何也要到场。这样看来,就算洋州那边得到柳玄她们逃走的消息,赵王也无法第一时间得知,若是柳玄她们得知这个消息,应该会很安心。”

柳玄等人不知内情,得知她们暂时无法告御状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太阳将赵王正在赶往京城的事情告知以后,九人才如九湘说的那般勉强保持平静,心底仍在焦急着。

这件事一日不处理,她们就一日安不下心。

私下太阳问九湘,“或许可以在出殡当日,让她们当街告御状?如此一来,赵王一事肯定会引起女帝的重视。”

“这个方法很冒险,或许我们见不到皇帝的面就被侍卫赶走。”云微反对,“但比起通过府衙将消息传递给皇帝,这个方法又比较靠谱。赵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府衙会把我们的消息递到御前吗?万一……他们是赵王的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九湘沉吟片刻,“在出殡当天诉说,确实容易被侍卫赶走,我可以让柳玄等人直接见到皇帝。光天化日之下,皇帝是不会伤害柳玄她们的,以后也不会。”

云微眉头微蹙,“先皇出殡,有安排殉葬的女子吗?听说后宫中的一些妃子,会给皇帝殉葬。若我们以殉葬人的身份出现在皇帝面前,岂不是会让陛下难堪,若是她恼羞成怒了我们岂不是会处在危险之中?”

云微对皇帝并不了解,这样的担忧在情理之中。

九湘闻言,探究的视线看向云微,云微不躲不闪,由着九湘打量,九湘一如既往地没有在云微脸上看出她真正的想法。

但九湘已经猜出了云微接下来的打算。

九湘不否认女帝的凉薄,可是,王清莞、谢红叶,还有她特意封的女官们,仅仅是她们能力突出才站在女帝身边的吗?

明明有现成的男官员可以用,她为什么非得力排众议,得罪许多大臣而封这些女官们呢?

仅仅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吗?

九湘看着云微,“我也听说陛下待先皇后宫的嫔妃十分宽厚,有归家意愿的直接归家,想要出家的可以出家,愿意留在宫中的也能留在宫中,甚至还有在前朝为官的。”

她语气笃定,“这样的皇帝,不会安排女子殉葬。”

云微眼底有沉思一闪而过。

先皇出殡的那天是个极好的日子。

艳阳当空,万里无云。

旗帜飘飘,灵幡飞舞,鼓乐伴随着队伍,从皇宫响到了城门口,一万多人的队伍缓缓而行。

街头两边人头攒动,争先恐后地想要看看先皇出殡的热闹劲儿,哪怕出了城,围在队伍两边的行人也很拥挤,呼着,喊着,不像是看人出殡,倒像是看状元郎游街。

没能成功挤到前排的太阳嘴唇发干,焦急发问,“皇帝什么时候过来?”

随时随地都在查探消息的九湘道,“棺椁才出城门,皇帝的马车还有一半路程才到城门,耐心等等,她迟早会出现的。”

云微站在众人之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伴随着“棺椁来了”的一声大喊,周围人默契地安静下来,不复之前的吵嚷和拥挤,每个人都忍着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生怕表情泄露,被侍卫当街捉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与云微并肩站立的柳玄闻言快速检查衣服,又扶了扶发髻,长吸一口气毅然准备上前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柳玄姐姐,是赵王,赵王也出现了!”

话音刚落,由十六个皇亲国戚擡着的棺椁出现在众人眼前,最边上的那个人赫然就是赵王!

赵王果然来京城了。

柳玄看过去时,赵王正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柳玄心中发凉,一时间怔在原地。

幸好赵王并没有认出柳玄,他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架在肩膀的棺椁上。

就算认出了柳玄,他也可能会觉得是模样相似罢了,明明已经被他关进墓室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但柳玄及另外八人还是第一时间藏住了自己的身形,直到棺椁过去才站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跳个不停,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每个人掌心都藏了一手帕的汗。

有人小声道,“柳玄姐姐,我害怕。”

柳玄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抚对方的同时,逼迫自己保持镇定,她们不能怕。

棺椁之后便是皇帝的车舆,她身着玄色盛装,在近臣的拥簇下威武前行,藏有锋芒的双眼时不时地扫过周围的百姓,看到后者恭敬或是好奇的样子时,只觉得胸中被什么东西填得严严实实,意气风发。

登基五年,她依旧喜欢这种手握权力,别人对她恭恭敬敬的样子。

哪怕她是踩着亲人的尸体坐上皇位的,她依旧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依稀间,她听见有百姓说,“听说先皇的陵墓构造还是陛下亲自设计的,咱们陛下和先皇真是手足情深。”

“陵墓的位置也是陛下特意找先生算出来的。”

皇帝放远了思绪,擡头看着城外青山的轮廓。

百姓说的没有错,这陵墓的位置是她为了兄长、为了萧氏一族精心挑选的。

兄长的陵墓在城外的白云山上,不止是兄长的,她萧氏一族的每一任皇帝都在这条纵横南北、犹如腾飞着巨龙般的白云山上。

这座山脉是开国之初,一位高人定下的龙脉,此后每一任皇帝的陵墓都会修在这条龙身上,寓意着国运昌隆。

她给兄长选定的位置正好卡在巨龙的喉咙口。

想到此,皇帝脸上泛起浅淡的笑意,眸色幽深,更显得她威严逼人。而如今,这条巨龙的喉咙已被打穿,五个爪子的地方的山体被挪开,变成了平地。

这龙,还能飞得起来吗?

她的视线缓缓收回,依次扫过身前连绵不断的队伍、簇拥着她的乖顺的臣子、衣袖上缂丝织出来的金色凤凰,最终停在自己的双手上。

她伸平手指,又重新抓握,一种美妙的感觉蔓延全身,令她沉迷。

她喜欢这双掌控世间一切、沾了无数人鲜血的手。

龙在空中腾飞的时间太长了,是时候,让凤翺翔九天了。

谢红叶身着铠甲,牵引着缰绳,让马往龙舆的方向靠了靠,一双眼睛巡视过四周之后,她叮嘱身边的苻成,“马上要出城了,若有刺杀陛下的必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一定要提高警惕。”

苻成极为冷淡地点点头,控制马放慢了几步,手握在了腰间的大刀上。

苻成对谢红叶言听计从,但二人之间隔着一条深深的、名为真正谢红叶的银河,谁都没想过越过去,都默契地保持着现在的冷淡。

姜知彰不知内情,她看到这幅画面后凑到吴虞耳边道,“这二位将军昔日是并肩作战的,怎么为官之后,感觉她们之间好像并不认识。”

顿了顿,又道,“她们也同朝五年了,再怎么不熟也该认识了,这俩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又能发生什么事儿呢?”

这个问题姜知彰想了不止一次,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她甚至当面问过二人,谢红叶笑眯眯地将话题岔开,绕得她三两下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而苻成则是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她根本追不上。

吴虞快速瞥了一眼二人,随后低头不语,像是没有听见般。

姜知彰早就习惯了吴虞这副姿态,也没期待对方回应,她的视线四处扫荡者,最后落在人群中的一个女人身上。

这人也没有表情的,跟吴虞一个模样,但是又比吴虞多了些什么。

多了些什么呢?

正在姜知彰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女人拨开阻拦的守卫,向着龙舆的方向奔了过来。

她明白多了些什么了!

吴虞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又像是有了五官的纸扎人偶,而眼前的女子是会呼吸的人,尽管她也面无表情,可是跟吴虞比起来,就多了一份鲜活的人气儿。

姜知彰看着逐渐靠近的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反应过来的她睁大眼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苻成抢了先:

“有刺客——”

“保护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