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23)
人声纷纷杂杂,那个将士说的话犹如水滴汇入大海,眨眼沉没。
见众人没有听清,说话的将士一把拽开架着箭的士兵,拼命挥舞双手吸引众人注意的同时,语气也愈发急切:“大家快逃,根本没有药草,都是骗你们的,他们要置你们于死地。”
他的大幅度动作引来小部分人的注意,笑意来不及收拢,惊恐就出现在那张脸上。
他们向四周逃去,喊出的话语焉不详,不知情的人被撞得东倒西歪,引起了一片叫骂声。
除了这部分人,谁也没有感受到气氛在无声中已经发生了变化。
直到一具尸体从城墙上摔下来。
噗通。
百姓不知道他们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的剧烈一跳,还是尸体的重重坠地声。在这短暂的安静中,一道声音清晰地回响在天地间:
“他们是要杀了我们,大家快逃——!”
什么?!
众人的四肢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争先恐后地向来时的方向逃。
一眼看去,这些百姓像是渔民才打捞上来的一网鱼,拥拥挤挤,挣挣扎扎,耗费了百般力气,最终还是待在渔网中,处境更加危险。
“就知道他要坏事。”
说话的是那个满脸杀气的将军,死去的正是之前心怀不忍的将士。解决了叛徒,将军欣赏了好一会儿渔网中的鱼,才挥一挥手,云淡风轻地下了令:“杀!”
随着话落,准备好的羽箭铺天盖地向着众人袭去,惨叫声起,死伤无数。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信号弹悄然绽放于天际。
所有人都被调去行朝廷之令,竟无人注意到大敌已兵临城下,苻成看见信号弹,没有做出任何安排。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才有人发现大军压城。
不等发现者擦眼睛再三确认,苻成恰在这时下了命令:“攻城。”
憋了五年的劲儿终于可以展现,苻成的话还没彻底落地,鼓声就响了个彻天,慷慨激昂,震得所有人精神一振,浑身的血液都随着鼓点跳跃沸腾。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扰了城内的人。
羽箭不约而同停下来,所有人都跑到城墙的另一侧,看着如同黑云像他们压来的女兵。
看清了来人,满脸杀气的将军面色瞬间变黑。
这群女兵怎么敢主动攻打泰阴?
京城中的长公主和皇帝厮得热火朝天,这他们知情,也知道到这里来是为了威慑这些女兵,想要夺去长公主与皇帝抗衡的实力。
可她们怎么敢主动出手?
不过是一群女人。
羽箭停止的这一瞬,还活着的百姓也听见了城墙外传来的声音,他们面露喜色,“有人来救我们了!”
抱头鼠窜的众人停下来,再次看向拦着他们的将士们时,眼底已经没了恐惧,喜色掠过的脸上只剩下愤怒,“大家一起,杀了这群贼奴!”
城内是百姓作乱,城外是苻成兵临城下,内外夹击,将军的脸色不止发黑,更是铁青。
这群女人来得偏偏不是时候,若是早半刻,这些百姓就不会作乱,甚至会帮着御敌;若是晚半刻,所有百姓都会死在这里,他就会全身心地杀了这群女人,而不是眼下这种情况。
偏偏是这个时候。
多半是故意的。
苻成来得过于措手不及,情急之下,一脸杀气的将军只能命令手下人向城外发送着原本应该刺穿百姓的羽箭,又让另一批人护住城门不被撞开,同时杀了那些想要开城门的百姓。
吩咐完这一切,他又掏出手令,调遣其它三个城门的人马迅速赶来这里。
这番布置并没能让他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苻成的视线与他隔空相望,眉头一挑,一副尽在掌握中的表情,这让他心头狠狠一跳。
他参加过很多次战役,唯独这次,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苻成突然整军前往泰阴,这事没有与姜去寒提前商议过,也无须与姜去寒提前商议,她不过是一个军医,需要做的是治死扶伤。
尽管如此,姜去寒还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之前与苻将军商议的结果便是等城中百姓和士兵奄奄一息时再进攻,怎么会突然提前?她放出去的疫病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姜去寒终是问出了口:“苻将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九湘立于姜去寒身侧,刚刚她已去城中探了一圈,闻言回答:“士兵要杀了那些百姓,苻将军突然出现,阻止了这一切。”
九湘也有些疑惑:“之前不是说,等双方两败俱伤时行渔翁之利吗?”
话一出口,九湘明白了什么,接着说,“这个关头正好,不仅让百姓与士兵对立,也可以留着那些百姓,让你出一口恶气。”
不管苻成突然进攻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正如九湘所说,她可以做自己一直都想做的事情,姜去寒看着眼前的一切想。
当初她是如何狼狈的逃出这座城的,如今她就要如何风光的回到这座城。
她还要这群人亲口承认她的医家身份。
那边的城墙上有人骂苻成:“你突然起兵是想要造反吗?”
又是这个词,倍感亲切的苻成正欲喊一句我就是想要造反,你能奈我何?话到嘴边转了回去,而是朗声问,“听闻泰阴城中将士意欲屠杀百姓,陛下特意下旨令本将军前来捉拿叛军,尔等叛军还不快束手就擒!”
叛军?你才是叛军!你全家都是叛军,城楼上的黑脸将军只想骂爹。
他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明明是造反,偏偏还装作自己承皇命的样子。
这个想法直到他看见苻成手中的圣旨才改变。
圣旨。
陛下怎么会下这样一道圣旨?
只有一根筋、还没确定圣旨上真假和上面内容的他大脑飞速运转着,莫非……是定安长公主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获胜了?
这个念头令他神色一振。
正当他思考要不要直接投降时,只觉膝盖窝受到重重一击,身后好像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飞出城墙,直直向下坠去。
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九湘正揉着自己的手腕,太久没有动过手,她感觉这一下很是吃力。
她虽不能直接致人于死地,间接还是可以的。
就算这样他还不死,底下那些女兵们也不会放过她,九湘冲着姜去寒所站立的地方摇摇手。
这一突变令苻成猝不及防,她拿出圣旨,只是想着杀人诛心,谁料却有意外所得。
连圣旨上的内容和真假都不确定一下,就这么从上面跳下来,不知道九湘存在的苻成面色古怪的看着手上的圣旨,朝廷养出来的这些狗,这么听话吗?
主帅死亡,本就矮了苻成一头的泰阴城驻军更是被压着打,副将军想要控制场面,让这场缠斗继续下去,众人却纷纷丢兵弃甲,无人听他号令。
城门就快就被破开。
手下将士正欲冲进去时,却被苻成喝止。
空荡荡城门大开着,无人进去,也无人出来,一时间,原本喧闹的战场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苻成坐在马上,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对于苻成这个救命恩人,百姓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让女人救了他们,说出去简直可耻。
更别提在一炷香之前,他们对苻成和她身后的定安长公主破口大骂。
他们如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百姓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被皇帝特意调遣来的那些士兵排着队挨个儿从他们身后挤出来,走出城门,手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各个耷拉着眉眼,看起来十分乖顺。
城中的百姓和进攻的女兵都过于强势,若主帅没有自、杀,他们还能坚持下去。
为首一人见苻成没有看向他们,便怯生生搭话道:“将军……”
此话一出,苻成才动了动眼皮:“尔等为何叛乱?你们难道不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说话间,身上的铠甲与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摩擦着,声音并不大,落在这些降兵耳中却如雷鸣般骇人。
苻成哪里研究过大宁的律法,这些都是随口乱编的。
此话一出,这些降兵面色更白。
苻成才不管他们表现的是什么样子,声音更是低沉:“你们若是从实招来,本将军就饶你们一命。”
城门内外挤满的不是百姓,而是降兵,百姓被挤得没有地方去,纷纷登上了城楼,瞪大眼睛向下张望着。
听见苻成问话,他们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比他们更关心这个原因。
降兵们闻言面露惧色,知道真实原因的不在少数,都是在心生不忍时追问主帅才得知的,药草有限,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对这些百姓出手,减少竞争。
这么龌龊的原因让他们如何说得出口?
更何况,他们的头顶上还有这些虎视眈眈的满城百姓,必会杀了他们。
苻成并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问这些小喽啰实在没有道理,偏偏她还有着别的目的没有达成。
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草,正悠闲地喂着旁边的马。
马打了个响鼻,嚼动草料时晃着的头颅并没有影响到背上坐的人。
是神色不明的姜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