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24)

姜去寒(24)

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半晌之后,终于推出来一个人。

他身上穿着的铠甲与别的降兵不同,质量上乘,磨损不多,显然是有官职在身。

他看着苻成,硬着头皮请求道:“将军,此事关系重大,可否换个地方?我们必会将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不敢有丝毫隐瞒。”

苻成长相端正温润,不了解的人总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实则不然。闻言她嗤笑一声,“本将军给了你什么错觉,竟让你以为此事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拍了拍手,将上面沾染的草料抖落在地,半眯着眼:“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声音中的质问令为首之人身子一颤,他闭上眼,认命地跪在地上,向着苻成磕了一个头,头并没有擡起来,而是伏在地面又一次请求道:“将军,我等若是说出来了,可否保护我们这些弟兄。”

他的十根指头深陷地面,大有苻成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意思。

他深知自己说出原因的下场。

苻成没有说话。

等到下跪之人的上半身因为长时间的低伏而颤抖时,苻成才道:“是本将军可以饶你们一命,而不是你们拿这个原因来跟本将军交换,明白吗?”

若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苻成只想现在就把这个人的头砍下来。

她沉下脸,不耐之意愈发明显:“本将军数三下,若是再不说……休怪我为百姓们讨个公道。”

“三。”

“二。”

“我说!”

下跪之人制止了苻成的最后一个字,他擡起头,露出了一张满是痛苦的脸,他近乎绝望道:“我说,我说,请将军饶过我们这些弟兄。”

他双眼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地面,“是京城来了旨意,说药草有限,不够救治整城的人。”

早已知道前因后果的苻成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

下跪之人像是赎罪般向着地面砰砰磕了两下,“让主帅杀了城中这些百姓,不仅药草够用,还能防止疫病的风声走漏。”

自发现疫病的这一日起,泰阴城管事的人明白事关重大,就将所有的消息全都封在这里,没有传出任何只言片语。

这也是男帝敢屠一城人的原因。

即便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也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再加上他的威慑,没有再敢传播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深深掩埋。

苻成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她俯下身,试图将耳朵靠近近乎瘫在地上的人:“你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本将军没有听清。”

她是听清了,可距离稍远的百姓呢?

这句话无异于向下跪之人施加凌迟之刑。

只见这滩烂泥动了动,又将身体往下压了压,头几乎埋在土里,他大声道:“京城来旨,药草有限,权衡之下,先紧着将士们用。”

“至于百姓,为防止风声走漏,让杀了他们。”

方才听了个模糊的百姓们终于听了个清清楚楚。

明明艳阳高照,也无风声呼啸,他们无由来地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下跪之人连忙道,“将军,求求你饶了我们,我们只是听命办事儿的。”

话一出口,他身后的降兵也稀稀拉拉跪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没几个站着的了。

个个面色愧疚。

“这群狗养的玩意儿怎么还好意思求情?”

城楼上的人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将军不要同意,他们都能做出这种事,怎么还敢在这个世上活着?他们难道没有亲人姊妹弟兄吗?”

随着咒骂一同出现的,还有从城楼上飞下来的几个臭鞋子,直直砸中跪着的降兵身上。

飞下来的不止臭鞋子,还有碎石子一类的东西,甚至最靠近百姓的地方已经传来了惨叫声,这是压制不住愤怒的百姓们出的手。

跪着的降兵一动不敢动,默默承受着。

苻成见状派了一支队伍去维持秩序,同时安抚道:“他们也都是听命办事儿的,大家不要为难他们。”

百姓们还是给苻成几分面子,除了少数几个还在泄愤外,大部分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只怒目盯着这些降兵。

跪着的降兵们自始至终连头都不敢擡起半分。

苻成跟怒气完全没有得到释放的百姓们保证:“这事儿本将军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只是,”苻成看向跪在自己身前之人,面露不解,像是随口一问:“你们方才说的药草是什么?城中有人受伤还是?这与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为首之人看向苻成,面露诧异。

“将军不知道吗?城中爆发疫病,包括我等身上也沾染了些,药草就是来救这些病的。”

“疫病?”

苻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她皱着眉,“先前本将军也听闻一二,只以为是松木县那边的消息,你们这里怎么也会……?”

“陛下糊涂啊!”苻成突然将话题引到了皇帝身上。

“若是本将军没有收到求救信,惊疑不定时来这里看了一眼,你们岂不是遵陛下令将这些百姓都杀了精光?”

先前兵临城下,苻成分明拿出了圣旨,也说自己是承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捉拿叛军。不过半晌功夫,她与这些百姓和降兵对话时,于声中换了口风,只说是收了求救信才来到这里看一眼。

事情的真相她当然可以在这个时候揭出,证据也充足,苻成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这个打算。

不是不想,是不宜。

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最省事儿的方法就行,以免枝节横生,过而不及。

百姓们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流言,再次被恐慌笼罩的他们开始咒骂皇帝,用词一个比一个肮脏低俗,险些把皇帝的祖宗骂得从坟墓中跳出来找他们算账。

苻成勾了勾唇,眼底却有些担忧。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擅作主张,会不会给京城中的她们带来危险。

苻成擡手,示意大家听她说:“为防止疫病蔓延,今后不管是谁,都须向往常一样,不能出这座城门,直到朝廷派送的药草抵达。”

在不满的嗡嗡声中,苻成做了一个决定,只见她眉眼坚毅:“本将军也会进入城中,与大家共患难!疫病一日不去,本将军一日不离开此地!”

此话一出,众人错愕,继而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有人泪流满面:“苻将军这般大义,她是好人啊。”

有人想起了苻成身后的人,愤愤道:“长公主若是登基,定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儿。”

见目的达成,苻成看向跪着的降兵,声音中厉色不改,“你们虽是听令行事,却也酿成大祸,致使无辜百姓惨死,罪不容赦。本将军罚你们收拾残局,维护秩序,哪家百姓若有困难,你们须得第一时间赶到,算是你们对这些贫苦百姓的补偿,如何?”

能收回一条命,这些降兵只剩下了感谢的份儿。

五万女兵毕竟太多了,苻成只带着五千人进了城,剩下的三万人回到驻地,一万五千人守在泰阴城外,以防突变。

要想收服这些降兵不是简单事,日后若有机会,他们必会回到朝廷的怀抱。

苻成也做出了安排。

她命人将降兵中肩负重要官职的人都叫到了自己面前,把手中的圣旨丢给他们,让他们仔细看个清楚明白。

朝廷的圣旨是真是假,他们一看便知。

为首几个人看见圣旨上写的内容面色大变,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他们为陛下鞠躬尽瘁,如今不过是因为区区疫病,就要杀了他们?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肯定不是真的!

“圣旨是你伪造的吧。”

矛头指向苻成。

任谁看见信任的人想要杀自己都会是这个表现,此刻被指着鼻子的苻成并不恼,她气定神闲,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

“诸位将士若是不信,不如耐心等上几日,看朝廷派来的药草和太医究竟会不会来泰阴平定疫病,此事的真假不就一清二楚了?”

“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说话的人只觉得口中苦涩,像是吞了十两黄连熬的汤,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支撑自己站在这里,“明明你可以凭借圣旨杀了我们,不是吗?”

圣旨是真是假,他们心中也有了答案,只是真相他们一时间无法接受。

“为何要留我们一条命,你不怕陛下怪罪吗?”

“怪罪?”

嚼着这俩字的苻成只觉得好笑,他们的陛下,又不是她苻成的陛下,她怕什么怪罪。

心里是怎么想的,苻成并没有展现太多,而是语气不忿道:“陛下认为得了疫病的你们若继续存于世间是大宁的污点,定安长公主不这么认为,她不仅不认为你们是污点,更认为你们是于国于家都是有益之人,大宁今日的安宁是你们拼死抵御外敌带来的。她怎么忍心见你们就这么死在小人之手?”

苻成有意戳他们的痛点,据她所知,这三万人马是从边关调来的。

说完定安长公主,她不给反应时间,又把话题拐到自己身上,同时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更何况,你们与我都是出身乡野的贫苦人家,同是苦命人,做出那般错事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过是为了谋一口饭吃,我又何必为难你们,亲人还在家中等着你们回去。”

苻成说完,静静站在一边。

经过这一番话,她是什么打算,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

他们神色动容,却没有被冲昏头脑:“苻将军,我们有一个冒犯的问题想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