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谷 作品

姜去寒篇(二十二)

姜去寒篇(二十二)

按照将士的要求,泰阴人分别聚集在四个指定的地点。

尽管被疫病侵袭,身如火焚,喉如刀搅,意识混沌不清,他们仍一改数日来的愁容,眼角眉梢上都跳跃着喜色,就连精神都恢复了大半。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将士们,早已将流言抛在了脑后。

人群中,有人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洋洋:“我前几天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让你们不要轻信流言,从这里到京城要好几日路程,京城派人来也要好些日子,只要耐心等待,一切都会过去的。”

有一人跟着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满城散播流言,害得我们白白担心这么久。”

此话一出,勾起了更多人的抱怨,突然,有一人开口:“我看,散播谣言之人八成是定安长公主那边派来的奸细。”

迎着众人的视线,说话人侃侃而谈,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亲眼目睹,“我们泰阴城最近的变动是为了什么事情,我想大家都一清二楚。在这个时候,若泰阴城发生暴动,会是谁得了好处?”

皇位的正统怎么能是女人?

权力中心的事与这些百姓并无直接干系,这并不妨碍他们选择立场。

“不是那边派来的奸细,就是没骨气的泰阴人被她们收买了。”

这边的百姓说得热火朝天,那边靠近将士的百姓拉长了脖子去看,期待着使他们迫不及待来到这里的太医和药材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眼见着周围的将士越来越多,眼见着雪白的箭芒成堆成堆的出现,闪得他们无法睁开眼睛,逆着箭芒,他们看见城楼上站着的将士脸上没有喜色,好似他们不是乖巧上交赋税的百姓,而是敌人。

发现这一切的人寒毛直竖,他脱口大喊:“大家快跑!他们要杀了我们。”

令他更觉惴惴不安的是,他的所呼所喊没有激起半点浪花,讨论的人依旧在讨论,期待这一切发生的人仍旧伸长了脖子。

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不,这不是他的幻觉,下一刻,城楼上有将士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地高喊着:“大家快逃,他们要置你们于死地。”

与此同时,箭芒的白光对准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从驻地到泰阴,明明只需要半天时间,经过苻成的精心安排,直到晚上才抵达泰阴城外不远的地方。

承受了朱公公一路抱怨的苻成又一次忽略了他的不满,“吩咐下去,令大家就地驻扎。”

说完这一切的苻成这才看向朱公公,制止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公公,天色已晚,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十分困顿,等明日大家重整精神,打探过泰阴的消息之后,再做定夺,你觉得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朱公公不同意也只能同意,更何况今日他坐的马车一路颠簸,现在头昏昏然,急需找地方好好休整休整。

次日一早,苻成收到了探子的消息:“说泰阴城的人接到了命令,都聚集在几个城门内。”

聚集在城门内?苻成狐疑的视线看向朱公公。

苻成还没说什么,朱公公反倒叫了起来,尖锐的嗓子犹如曲膜有损的笛音,令听者下意识地皱起眉,“聚集在几个城门内?”

苻成盯着朱公公,双眼充斥着探究,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得知探子消息后,苻成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是,莫非是通过某种命令召集所有百姓,与驻扎于泰阴城的三万人一起,将她们斩草除根——她才不会认为朝廷的命令会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

苻成试探道:“朱公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这位千里迢迢从京城来的客人,似是想从他脸上寻到一缕破绽。

方才的失态仿佛是苻成的幻觉,只见朱公公一如当日宣旨那般趾高气扬,他说,“苻将军,有些事难道还要咱家来教你吗?圣旨是怎么说的,你怎么做就行。”

“昨日舟车劳顿,咱家身子骨还没恢复,就先去歇歇了。”

苻成看着他的背影。

自宣旨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催促着自己前往泰阴城,将所谓的叛军都斩杀在这个地方,临了怎么突然不急不缓?

这是听了探子消息之后才产生的转变。

苻成脑子飞速运转着,她隐隐觉得有什么真相要破土而出。

泰阴、叛军、她们、百姓。

苻成将近几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摆在脑海里,让它们彼此间不断结合着,终于——苻成猛地擡眼,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找到了朱公公。

朱公公并不是只身匹马来到苻成的军营的,他的身边跟着十来个人服侍左右,有跟他是一样的太监,也有皇帝特意派来护卫他安全的将士。

苻成进去时,躺在椅子上正享受着服侍的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苻将军可还有事?”

“自然有事。”苻成直接开门见山:“朱公公,休息好了吗?本将军决定现在开始攻打泰阴城,您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可你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早已做好了决定。

“万万不可。”

朱公公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对上苻成的视线,他又恢复了那副惯来嚣张的模样,语气中却带着难以觉察的惊慌,“苻将军,陛下让咱家来协助你,可咱家身体还没恢复好,如何能帮助你?依咱家看,不如晚些时候再说。”

果然如此。

确定了心底的猜测,苻成卸下脸上伪装出来的恭敬,她冷声道:“朱公公在这里安心休养便是,战场上讯息万变,死伤不定,若是伤着你就不好了。”

她这语气,不是与朱公公商量,而是通知。

这下轮到朱公公眼皮子狠狠一跳,他连忙阻止,“苻将军且慢。”

他快步走到苻成身前,扬声威胁:“苻将军难道不怕陛下降罪吗?陛下可是对苻将军给予了厚望。”

见苻成神色一滞,朱公公有些得意,小样儿,他好歹在宫中纵横几十年,怎么可能连贱民出身的一个女人都拿捏不了。

这个念头在看见苻成的动作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声音是在皇帝面前时才有的小心翼翼,甚至讨好地干笑两声:“苻将军,有什么话咱好好说,何必动粗呢。”

在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而刀的主人正是苻成。

说完,朱公公连咽个口水都小心翼翼,生怕幅度大一点,他的脖子就与苻成的大刀撞个满怀,身首异处。

侍候他的那些人紧张待发,纷纷从怀中抽出长剑,对准了苻成。

有人厉声质问:“苻成,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

苻成在心中研磨着这个词,她有五年没有听过这个词了,乍然一听,不觉恐惧,只觉旧友相逢,很是亲切。

只见她冷笑一声,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嘲讽,“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苻成为何才有今天吗?”

从观音山那一座小小的山头,到如今统领五万将士,她苻成靠的可不是皇帝的施舍。

经苻成一提,众人这才想起来,顿时面色青白。

朱公公这才意识到自己来这一趟招惹的究竟是什么人,悔色布满双脸,背上冷汗直流。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往后挪着步子,想逃脱这把大刀,同时借着说话分散苻成的注意力:“苻将军你想怎么做?”

这点把戏哪里躲得过苻成那双锐利的眼?

她于刀柄处施加了力道,压下朱公公不安分的动作,不答反问:“皇帝要你们来做什么?”

想到此行目的,朱公公不说话了。

苻成道:“你不说,那本将军来说。他想将那三万将士和百姓死在泰阴城内,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得过疫病,也就没有天罚。”

这是男帝当日在早朝上的想法。

苻成继续说,“他又暗中下了这么一道圣旨,让本将军带着将士赶到这里来,明面上说是为了铲除叛军,可实际上呢?”

“百姓分明是他命令泰阴城的驻军杀的,结果又命令本将军来杀死这些叛军,你们的那个皇帝图的是什么?”

苻成长相温润,旁人鲜少见到她发脾气,可如今她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冷意,像是冬日的霜花结在上面,令人闻之心颤,“朱公公,你应该很清楚吧。”

在皇帝身边服侍了多年的朱公公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过是为了掩埋疫病、将自己从天罚中摘出去的同时,又不甘心白白损失三万人,落了定安长公主的下风。皇帝不愿认输,这才想着将三万将士和百姓的死都推到定安长公主身上,也让他一直忌惮的女兵身败名裂。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朱公公没有说话。没有说话更胜说话。

屠城,此举若传出去,身为女子本就处于下风的定安长公主必遭千夫所指,她一直以来的布置很可能竹篮打水,苻成心底一阵后怕。

幸好她反应及时。

见苻成已经知道了其中算计,为了小命着想,朱公公愈发好声好气:“苻将军,这事不是咱家不肯告诉你,实在是陛下若是知道,必会要了咱家小命。”

朱公公哭得是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有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则是做戏。

在他看来,苻成虽为将军,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惯来都是心慈手软难成大事之徒。

总是忘记苻成的过往、并用轻视的目光看待苻成是有代价的,回应朱公公的是苻成玩味的声音,“朱公公你怎么知道,本将军不会要了你的小命?”

不等朱公公沉思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头已经在地上轱辘轱辘转了好些个圈儿。

苻成抽回自己的刀,提着它出了营帐,不顾上面沾染的骇人的血。

血顺着刀锋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隐约间似是能听到金戈相撞时的鸣叫声,她望向泰阴城所在的地方,声音沉稳有力:“大军可有整好?”

后知后觉发现这本书三十万字了耶

可以给大家稍微剧透一下,后面几个世界出场的会有:海盗(划掉)航海家、异国女王、乱世商人……等等,当然,有很大的可能会推翻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