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谷 作品

古代篇之姜去寒(四)

古代篇之姜去寒(四)

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众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路,让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走到了大堂上。

然后他对着男县令说:“我有证据证明,是姜去寒杀了她的丈夫。”

“姜去寒是医者。”

女医?闻所未闻。

众人在这句话后开始吵吵嚷嚷,犹如烧开的一锅水,沸腾个不停。

部分人觉得姜去寒擅医而不行医,多半是心有不轨,她的的丈夫肯定是她杀的;另有大部分人并不相信姜去寒擅长医术,尽管知道她的父亲也是医者。

围观的民众七嘴八舌,终于有一人大声喊了出来:“姜去寒会行医?我们可不信。”

医者在众人心底的地位极为崇高。

首先,医者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的,想要成为医者,须得知天文地理、五行八卦、阴阳遁甲,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会读书。

种种条件累积下来,成为医者虽不比中榜困难,却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读书、行医,这种男子做起来都万分困难的事情,姜去寒一个女人而已,她又如何能做到?

迷雾中的柴升阳像是找到了方向一样抓住这个话头,她看向站出来的那个人,质问道:“你说我家小姐会医术,可有证据?”

姜去寒行医是有规矩的,她只医女人,同时也要求所有病患不得将她的信息泄露半分。即便姜去寒不提,这些病患也不会将这件事说给旁人听。

她们跟姜去寒拥有同一个直觉,直觉告诉她们,如果将这件事说出去,她们的一身病痛可能再也找不到缓解的方法了。

既然这些病患不会说出去的话,那这些话全都是污蔑,全都是假的!

柴升阳还存着一丝期待,期待这些都是张氏一族有意污蔑,九湘就不同了。

作为局外人,九湘除了从书中知道了姜去寒的下场外,也从来人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端倪。要想给一个人泼脏水,方法多的是,何必要用一个大众都怀疑又很容易被戳穿的理由。

除非……他是能够证明这个理由是真的。

男县令一听这话,眼睛里顿时含了几分喜色,他语气难得和善:“你是何人?你说这姜氏使用医术害死了她的丈夫,可有证据?”

来人跪地:“草民有证据。”

一直沉默的姜去寒突然出声,“我确实看过几本医术。”

事已至此,姜去寒也不再隐瞒,“张郎死后,我悲痛欲绝,这才买了医书,研读了些时日,想着日后再有亲人病重,我可以帮上一二。”

男县令像是抓到了某种把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你那侍女为何要说你不会医术?”

姜去寒神色未变,在几个呼吸间,她就想出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若看几本书就会医术的话,那这世上岂不是人人都是医者?我学得甚浅,当然不算是会医术了。”

“还有,”她转头看向来人,“我会医术不假,可那都是张郎故去之后的事情了,你又如何能证明是我杀了张郎?我更想问的是,就算张郎在世时我已然习得了医术,又和张郎的死有什么关系?”

九湘惊讶于姜去寒释放的迫人气势,明明她的动作没有变,说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

来人反驳道:“你怎么能跟别的医家比?你是个女人。”

姜去寒问:“女人怎么了?”

“女人,惯来喜欢使用阴诡手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男县令摸着自己的胡须,丝毫不觉来人说的话是何等荒谬:“是如此。”

这是定了罪了。

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她害死丈夫的证据,是她技不如人,做得不够妥帖,以至于漏了马脚被人捉了出来,她认。

可这些人明明没有证据,却个个都像是亲眼看见她害了丈夫一样。

姜去寒对此感到不解。

会医术,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迎着众人的指责,姜去寒的声音中没有流露出半分害怕,更不会服软:“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丈夫,证据呢?若仅凭着几句话就定了我的罪……”

姜去寒擡眼,她的肩背愈发直挺:“我不服!”

男县令上半身向前倾着,又圆又小的眼睛中仿佛淬了毒:“你会医术,就是证据。”

话说完,男县令又坐直了身体,不顾姜去寒的意愿再一次宣判道:“张家妇人姜去寒毒杀丈夫,罪不可赦,按大宁律法第……”

话没出口,又被九湘一拳打了上去,伴随着惨叫声,一颗沾着血的牙从他嘴里滚了出来。

九湘将牙踢到一边,心中只觉荒谬。

来人见状,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高喊:“她会的不是医术,是妖术!”

听见这话,九湘的心猛地下坠,还没反应过来的她下意识制止,却是迟了,那人倒豆子一样将肚子里的话倒了出来:“大人!她会的不是医术,是妖术啊大人!”

尽管已经迟了,走到近前的九湘还是要动手,防止他说出更多的话,谁料姜去寒看了过来,制止了九湘的行为。

姜去寒的眼梢结上片片冷霜。

今天她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所以她要看看,她要看看这些人会给她编排一个什么下场。

一连四次,每次要对姜去寒下判决时,他就会莫名其妙遭到攻击,一次比一次严重。听见来人突然说这话,男县令捂着脸含糊不清道:“快细细说来!”

余光瞥见姜去寒时,他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头发都立了起来。

“大人您刚刚受到攻击,正是此妖女在使用妖术!”

说话间,以姜去寒为中心,众人已经退到了数米之外,生怕姜去寒也将妖术用在他们身上。

来人继续道:“昨夜我的妻子难产,是她突然闯入,将孩子从肚子里面扯了出来。”

“大人,不能放过这个妖怪啊!”

空气中此起彼伏地响着抽气声,将孩子从肚子里面扯出来?

来人继续道:“我亲眼看见,是她突然出现,将孩子从我妻子的肚子里面扯了出来,血淋淋地,当时我就吓晕过去了。”

“我只当她是会医术,并没有想到别的。但刚刚看到大人无缘无故地牙齿脱落,我才明白,这姜去寒使用的分明就是一个妖怪,她使的全是妖术!”

把孩子……从肚子里面扯出来?

男县令脸上的惧怕更加明显,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他真想现在就缩在椅子人,把……把这个妖妖妖妖妖妖女给我关进大牢,明明明日午时,斩了她。”

对上姜去寒没有一点感情的视线,男县令又改变了想法:“不,火烧烧烧了她。”

万一她灵魂不死,找他算账该怎么办?还是烧了稳妥。

“还有她的那个侍女,一并烧了!”

“烧了她!”

“烧了妖女!”

何其荒谬!

仅凭着几句话、仅凭着几句一面之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定了姜去寒的罪。

起哄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姜去寒不解,她是救了那个妇人不是吗?

尽管使用的手段前所未闻,可她最终还是救了那妇人和孩子一命,怎么就成了妖术?

被声浪围在中间的姜去寒感到头晕目眩,在这一瞬间,她脑子里有东西闪现而出,泛着点点荧光。

她以往的很多时候,都看到了这些荧光,但一直没能抓住,也没能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现在她一伸手,那东西乖顺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她贴近去看,正是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为什么女子不能学医、会为家中带来灾祸?

为什么她不敢将自己是医者的身份告知大众,让患者都瞒着她的身份?

为什么她行医只能在夜色下悄悄进行,为什么自己觉得被发现的话,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个时候,在她被众人围着声讨的时候,在她距离死期不久的时候,姜去寒明白了。

她是个女人。

眼见衙役的人要来押她,看见这些人战战兢兢、一副怕自己会被吃掉的样子,姜去寒就觉得可笑。这群人,居然会畏惧她,居然信了别人随口编造的几句话,畏惧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区区女人。

姜去寒嗤笑道:“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会走。”

在牢中,姜去寒问九湘:“你说想要可以帮我达成所有的愿望,如今还作数吗?”

见到九湘点头,姜去寒也不再犹豫:“让我和升阳活下去。”沉默片刻,姜去寒别过头,不让众人瞧见她的神情:“我要离开这里,隐姓埋名,自此不再行医。”

在大堂上,在那个人开口说她是如何将孩子取出来时,姜去寒最愤怒的不是自己的医术被污蔑为妖术,而是恼怒昨晚那个妇人居然告诉别人她是如何被救治的,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这让姜去寒感到自己被背叛。

若妇人不告知别人,她今日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她就可以在县衙里面全身而退。

尽管那人口述自己是亲眼所见,姜去寒不需要细想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在进房间之前,她分明让那些下人都看顾好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

昏了过去更是荒谬。

既然是亲眼所见,那必是在房子四周,昏过去肯定有沉重的倒地声,她愣是半点都没有听见。

更何况,侍女一早就告诉她,那人一看妇人没了气息,早就扬长而去,又为什么突然回来,还不声不响地偷看?

姜去寒想,她要丢掉那些医书,熔化那些金针,总而言之,她不会再治病了。

以后除过她和柴升阳外,她不会再帮任何人治病了,哪怕这些人病倒在她的眼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九湘说不出劝姜去寒的话,柴升阳更说不出。

到了夜间,就在九湘准备偷钥匙打开房门,带着姜去寒和柴升阳离开这里时,沉寂了大晚上的牢房中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有衙役带着一个黑影走了过来,衙役说了一句“快点结束”就走了出去,将黑影留在这里。

黑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柴升阳问道:“你是谁?”

那黑影颤了一下,随后摘下了帽子,九湘和姜去寒都认出了来人,柴升阳冷笑一声,随即嘲讽:“原来是你?现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看救命恩人临死前是什么样吗?”

“不是的。”

黑影赫然就是昨晚、九湘帮忙救治的妇人,她神色戚戚,“姜大夫,我不是有意告知他的,我只是一时说漏了嘴,让他听了去。”

“他听见后一直问我,我想着不如全都告诉他,谁知道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妇人面如金纸,身形不住地颤抖着,摇摇欲坠。昨夜才产下孩子,今天就下地,还来了这么远的地方,身体疼得她不住地倒吸冷气。

见姜去寒不为所动,她自知做了错事,也不求前者的谅解。

她从侍女手上将拎着的食盒接了过来,蠕动着嘴唇:“你们应该一天都没吃饭,这是一些饭食和糕点,多多少少还是吃一点吧。”

等将食盒递过去时,她压低了声音快速道:“你不会有事的,明天事情会有转机。”

临走前,妇人道:“姜大夫,我先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站住。”

就在这时,姜去寒唤住了她,停下身的妇人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姜去寒要羞辱她了吗?

以前就听说过这位大夫性格古怪,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你的身体还好吗?我昨天给你留下的药方,你要记得吃。等漏下缓解一些时,你再给药方中加当归党参各三钱、白芍……”

话到这里,姜去寒顿了顿,暗恼自己摆脱不了这可笑的好心。

但她接着说:“你的丈夫……不是良配,若你有心,不如与他分开,你的嫁妆,应该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想象中的羞辱没有降临,妇人的脸色却比之前更加难看,她压低了声音,回应姜去寒:“就算他昨晚没有弃我而去,就今天一事,我又如何能心无芥蒂地与他继续生活下去。”

说完,掩面而去。

姜去寒长叹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惆怅:“我前面才说自此不再行医,这才多长时间,就打破了我的誓言。”

柴升阳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姜去寒怎么可能不再行医?这是她一生中最热爱的东西。

商议之后,三人都决定今晚先不动作,等到明天,看看那妇人说的转机是什么。

就算没有转机,九湘拍着自己的胸脯,信心满满:“要带着你们从人群中逃出去,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