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篇之姜去寒(三)
姜去寒不傻,自然能看出来九湘是在戏弄她。
被戏弄的姜去寒也不气恼,她将九湘请回家中,命人准备了糕点和热茶。待一切准备就绪,姜去寒屏退左右,迫不及待道:“姑娘是哪里人?”
九湘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九湘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毫无疑问的是,她一直都没有答案。
姜去寒收回打量九湘的视线,神情难掩诧异:“姑娘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我虽不知道我的来历,但我知道我的来因。”九湘注视着姜去寒,认真道:“我是为你而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为我而来?
姜去寒怔住,她看了一眼柴升阳,斟酌后才道:“我想要做成的事情,自会努力,姑娘不必挂怀。”
“不过,”姜去寒语气一转,“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姜去寒面上浮现出挣扎之色,随后她语速缓慢:“姑娘方才救人的医术,可以传授给旁人吗?”
说话间,姜去寒的注意力都在九湘脸上,生怕九湘因为这话而恼怒。
见九湘半晌没有说话,姜去寒掩饰一笑,心中失落:“我只是一时好奇,并非有意窥探,让姑娘见笑了。”
医术并不外传。
其中原因颇多,一是为了防止传承出现意外,避免自己的招牌将来会毁在一个外人的手中,污了数年清誉;其次是为了防止自己没饭吃,鸮鸟生翼的故事,时常发生。
九湘与姜去寒所想不同,现今保持沉默,并非是她的医术不能外传,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医术。
当时的动作,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那样做。
姜去寒话音刚落,九湘道:“我其实并不会医。”
话刚出口,九湘面露复杂。
姜去寒问了她两个问题,两个问题的答案她都不知道,怎么看都像是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对方。
想了想,九湘打算解释一下:“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知道我的医术是什么,若你好奇,我可以教给你。只是再多的,我也不会。”
姜去寒没有怀疑九湘是在说谎,任谁对上九湘的眼睛,都不会觉得九湘是在说谎。她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可以习得九湘的医术上,她先是惊讶,随后是欣喜。
“真的吗?”
言毕,姜去寒撸起袖子拉着九湘就要跃跃欲试,一边的柴升阳轻咳一声,指了指将要翻白的天空,姜去寒这才想起来她们忙碌了整整一夜。
伴随着这一声提醒,困倦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般席卷全身,姜去寒打了个呵欠。
纵使再舍不得,姜去寒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九湘分别,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一切等睡醒之后再做打算。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九湘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姜去寒为什么死,可以亡国的“妖术”又是什么了。
想到自己会在任务对象临死的前几日出现在她们面前,九湘在心中仔细地推敲着姜去寒的死因,想找个方法避开,直到姜去寒大睡一觉醒来也没有头绪。
姜去寒醒来已经是大中午,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九湘,想学习医术,学习那个神奇到教心如何跳跃的方法。
谁知这时,一直沉寂的门突然被敲响。
门外站着约十来个人,穿着统一的服装,一脸的不善。曾经跟着谢红叶一连拿下数城的九湘对这些服装不能再熟悉了,他们都是县衙的人。
柴升阳换了副面孔迎了上去:“各位官爷突然来访,是为了什么事?”
糟了!
思及姜去寒在书中的下场,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让九湘头皮发麻。
她来不及思考,对着姜去寒下意识道:“你以往救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些人会将你置于死地的,快离开!”
姜去寒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多年来行走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治病救人,姜去寒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做的一切会暴露在日光之下,那时候她会变成什么?
姜去寒当时自比为鬼魅。
鬼魅碰着了日光,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下场。
为什么暗中治病的事情被发现后,她只有死路一条?她做的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破男女之大防,不是吗?
姜去寒以往没有得到答案,直觉告诉她是这样。
此刻已经来不及去深究答案是什么。
正如九湘和姜去寒猜测的那般,为首一人冷冷道:“谁是姜去寒?”
此话一出,柴升阳的心紧绷起来,她给姜去寒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好声好气道:“各位官爷来的时候怎么不派人通知一声,我好命人准备酒席,款待各位。”
“不知找我家小姐何事?”
“姜去寒在哪?”
来人又一次问道,他的脸上很是不耐烦。
柴升阳道:“小姐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我在这里。”
姜去寒没有听从九湘的劝导,离开这里,也装作看不懂柴升阳的暗示,从柴升阳身后走了出来。
她没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怕?
“你就是姜去寒?”
为首之人打量着姜去寒,随后道:“带走!”
柴升阳对姜去寒这个行为很是不赞同,但再不赞同,在姜去寒出声的那一瞬间就迟了。
九湘也担心会出什么事,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反正没有人能够看见她。
县令早就设好了大堂,姜去寒一进去,劈头盖脸的就是质问:“姜氏,你可知罪?”
声音嗡嗡鸣鸣,震得檐上的雀儿窸窸窣窣地全都飞了出去。
姜去寒站在原地,迎着男县令打量的视线,她不卑不亢道:“还请大人告知。”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
男县令好似被姜去寒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他再次震声:“大胆!”
话一出口,男县令好似恢复了底气,他再一次问姜去寒:“姜氏,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姜去寒依旧是原先的回答。
“不知。”
“好一个不知道!”
男县令一拍惊堂木,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看见了猎物正在吐信子的毒蛇:“姜氏你不如好好说说,你的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丈夫?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姜去寒呼吸变慢,语气一如先前的从容。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反倒问男县令:“张郎的死因,大人您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姜去寒是有一个丈夫。
十三年前,姜去寒的父亲不顾她的抗拒,将她嫁来此县。婚后不过两年,姜去寒的丈夫张郎就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至今已有十一年。
大宁律法有明文规定,哪家若有人故去,必须得上报官府,经由官府审核后,才可以安葬,此举是提防死者含冤。
姜去寒的丈夫张郎故去之后,正是眼前这个男县令检查的。
听闻姜去寒提及过去,男县令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的脖颈微微前伸着:“你还好意思提及往事?姜氏,你当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站在这大堂之上吗?”
姜去寒看着男县令,虽未出声,但众人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在冷声反问:为何?
“好,那本官来说。”
男县令不再等待姜去寒的回答,他怒目直指姜去寒,厉声逼问:“张氏一族状告你为侵吞家产,毒杀丈夫,你认,还是不认?”
九湘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因为“妖术”。
姜去寒在书中因“妖术”而死,说明眼前这个时间节点,和姜去寒的死毫无瓜葛。
姜去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同九湘一样,她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再次擡起头时,脸上挂着悲伤,她自嘲道:“我远嫁而来,无依无靠,唯有张郎可以给我依靠,为我遮风挡雨。我们成婚不过两年,可两年间,夫妻恩爱,没有任何摩擦。”
“试问大人,我为何要毒杀他?又有何理由要毒杀他?”
男县令毫不犹豫:“你为侵吞家产。”
被拦在大堂外的柴升阳大声问:“大人可有证据?”
“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家小姐毒杀了姑爷,可有证明我家小姐下毒的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大胆!”男县令像是恼羞成怒:“谁准许你咆哮公堂?”
他的视线又挪到姜去寒身上,“姜去寒,当初本官若非遭你蒙蔽,你又怎会逍遥十来年?你不是要证据吗,本官给你证据,本官要让你心服口服!”
不一会儿,有一个女子被带了上来。
姜去寒认得,她是丈夫生前身边服侍的侍女,丈夫死后,这侍女被她归还了卖身书,离开府中。
女子一进来就自述道:“我是张公子身边的侍女,十一年前,我亲眼看见夫人给张公子的药里放了东西,不久后公子就没了。对不起大人,夫人用卖身书做交易,要求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答应了。”
“可这十一年来,我夜夜难安,梦魇不断,这才将此事告诉了旁人。”
丈夫的死确实跟姜去寒有点关系,但并非是女子说的这样。这么轻易就会被发现的手法,聪明如姜去寒,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医者可救人于病危,当然也可致人于病危。
姜去寒只需要为丈夫的汤中添些补药,再佐之相克的食物,长期下来,自会身体不适,这时就需要求诊。
医者根据病患的身体需求而配药,姜去寒只需要将里面几味药的药量减少,破坏药物中的阴阳属性,长期累积下来,足以使一个人病重。
这时候,病重的人犹如浮在水面上的枯叶,不需要旁人费劲儿,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姜去寒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柴升阳不认为这些蠢货会察觉。他们十一年前没发现,十一年后更不会有证据。
今日突降横祸,多半是张氏族人串通了这男县令,想要侵吞家产。
他们狼子野心,自姜去寒的丈夫死后便一直盯着她的家产,即便过去了十年他们还是虎视眈眈。
柴升阳正欲说些什么,男县令却做出了判决,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吞下猎物一般:“姜去寒意图侵吞家产,毒杀丈夫,按大宁律法,当——哎呦!”
男县令捂着自己的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打了自己一下,他回头去看,身体两侧空空荡荡,距离他最近的师爷也在数丈开外。
奇了怪了。
继续。
他道:“按大宁律法,应判处姜去寒……哎呦!”
头顶的官帽被打得歪到了一边,两边的衙役见到他这副滑稽模样笑了起来,男县令恼羞成怒:“笑笑笑!笑什么笑!”
他还不信这个邪了,扶正了帽子的男县令怒气冲冲,这次就算是把他的帽子都摘下来,他还是要说。
“张家妇人姜去寒罪不可赦,按大宁律法第三百七十二条,应判处她……”
“哎呦!”
只见他捂着右眼,再松手时,眼框上凭空出现了青青黑黑的一个圈。
姜去寒眼底也带着笑。
旁人看不见,她看得一清二楚,九湘坐在那案几上,男县令一有对她不善的苗头,她就一个拳头甩对方头上,让他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几个民众见此议论纷纷: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大人一说到判决就突然变得奇怪,八成是事情另有隐情。”
“这大人该不会看上张家寡妇了吧。”
“谁知道呢。”
柴升阳听着众人的议论,她瞅准机会压下心中的慌乱:“一个人的证词也能相信吗?谁知道她是不是有意栽赃陷害,大人您难道不再查一查吗?如此草率结案,怕是很难服众。”
众人纷纷赞同。
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又被人如此质问,男县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可要别的证据,他一时间又拿不出来,若不是这些人从中搅和,他早就结了案,眼下正跟张家人分钱呢。
事情陷入了僵持,就在男县令示意师爷给他想个能下台的折儿时,一道声音穿过人群传了进来。
“我有证据。”
在众人的注视下,来人丢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姜去寒是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