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篇之谢红叶
夜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眨眼就淹没了膝盖,盖住了城中没来得及消散的血腥味。加上粮食等必需物资还没有被清点出来,谢红叶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计划,按捺住性子,在这里多住了几日。
等到三日后大雪被清除,与城内建筑一起暴露在谢红叶眼前的,还有杜兰娘失踪的消息。不止是杜兰娘,被谢红叶大骂是靠母亲吃饭的“孝子”朱老三也没了身影。
当时谢红叶已经清点好了城中留下来的官兵,带着换上了厚棉衣的村民和整理出来的粮食金钱准备前往下一个城池。
听闻这个消息的她攥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面露诧色:“好好的人,平白无故地,怎么会突然失踪?你再回去找一找,可能在城中闲逛忘记了我们今日要离开。”
谢红叶的灵台十分清明。
多日相处下来,谢红叶对杜兰娘的性子也摸到了几分,她不是不守时的人。此刻失踪,八成是她根据谢红叶的行为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为了保命选择连夜逃走。
来人对这二人的失踪也觉得奇怪,“要不我现在回去找找,若是找上了,再跟上队伍。”
若失踪的别人,村民们可能感受不到,偏偏失踪的是杜兰娘,那个离开村子后又是给他们做饭又是照料他们,甚至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杜兰娘。
众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谢红叶问:“若是没有找到,该怎么办?”
来人陷入了犹豫,这个问题他还没有细想。
谢红叶道:“这座城不大,但要找一个人,比在咱们山上找到一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就不用回去寻找了。杜兰娘生的聪明,一回头发现咱们都消失了,必会四处打探跟上来的。”
来人称是,他回到了村民堆里,将谢红叶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过去。
村民听了也纷纷赞同,突然有一男不耐烦道:“若失踪的是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的也就算了,这还值得担心一下。可——”他语气暧昧,“失踪的是一女一男,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八成呀,是看对眼了。”
另有一男的接道:“一个刚死了丈夫,一个没了老婆,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顿时引起了一片笑声,驱散了众人心底的担忧。
离开这座城的村民不再像离开村子时那么狼狈,他们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不再冻手冻脚,队伍中有几大车的粮草,也不再饥肠辘辘,掉队的人比起之前少了一大半。
停歇的间隙时不时地有议论声跑到谢红叶的耳朵里:
“咱们以前累死累活的,还吃不饱饭,冬天都要冻着。结果现在啥也没干,就能吃饱饭,穿这么好的衣服。就算谢寨主说去京城的路上要走整整一年,我也乐意。”
“谁说不是呢。”
谢红叶对此淡笑不语。
沿途一直走走停停,前往下一座城本该花费五六天的时间,结果耗费了半个月还没到达。
官兵们不敢多加议论,生怕话一出口,耳朵长在他们身上的谢红叶就会举起长/枪,像杀了太守那样让他们尸首分离。村民们倒是喜闻乐见,左右他们能吃饱饭穿暖和衣服,还能在沿途的镇子和村庄里走走逛逛,和当地人话话家常。
话家常时讨论最多的总是谢红叶。
谢红叶的名字从这些人的口中跳跃而出时长了翅膀,飞过她们走过的每一个村庄和小镇,往下一座城和更远的地方飞去。
又过了五六天,谢红叶才姗姗到了下一座城:鲤门。
早就打探到谢红叶消息的鲤门城闭上了大门,宣告对这帮客人的抗拒。
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的谢红叶没有生气,在历经多次生死的村民们却十分恼火——又遇上要将他们至于死地、好去邀功领赏的官儿了吗?
他们甚至没有上前询问的念头,而是对着谢红叶道:“谢寨主,这些人如此可恨,必不会帮我们开门。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直接冲上去,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在上一座城的时候,他们就算提前知道了这些当官的拥有怎样的蛇蝎心肠,也断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们人数虽然不少,有四五千之众,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不知道集他们之能竟足以让一个太守血溅三尺。
是谢红叶让他们看到了这一切。
经历几番生死,他们的人的急剧下降,如今只剩下三千余人。人数比不得当日,可是,敢放出这般豪言也是有底气的。
如今他们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农户,谢红叶为他们都配上了武器。又有上一座城的所有士兵八百余人护卫左右,最后再加上谢红叶可以于万军之间取敌方首项的能力,此刻被拒之门外,自然而然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谢红叶没有当即同意,而是沉吟一会道:“鲤门城不比我们才离开的那座城,这城稍大一些,或许规矩也森严一点,不如先派个人前去问问?可别产生误会,到时又会引起一场纷争。”
提议之人有些不赞成,正想说什么时却被谢红叶厉色堵了回去:“观音山下的五个村子以前有多少人,一路走来,又剩下多少人?你难道想让所有乡亲都死在他乡吗?”
言毕,谢红叶命男将领派人去城门前打探消息。
这是一条必死的路。
被男将领点到的人全都扭扭捏捏地,没有一个愿意前往。
不管鲤门城的人接收了何种命令,对谢红叶是怎么样的看法,他们心底清楚,这一去,是不可能再活着了。
就算鲤门城的人会放过他们,谢红叶可不会。
谢红叶狼子野心有目共睹,她现在需要一个人的死,成为她可以大破城门的借口。
谢红叶摸了摸身下的马,对着男将领像是随口道:“既然他们都不愿前往,不如你亲自去一趟?”
男将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干笑道:“他们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呢,这群蠢货,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让干点事情叽叽歪歪的。大人放心,我这就派个人过去。”
说完他回过头,对着身后一人斥道:“没听到谢大人要你去探查情况吗?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要本将砍下你的头踢过去吗?”
被点到的人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离开队伍,亦步亦趋地靠近城门。
谁知还没靠近城门,鲤门城就传了消息出来:“尔等反贼若敢再靠近城门一步,杀无赦。”
反贼?
他们居然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村民们嗡地炸了开来,吵闹声甚嚣尘上。他们一辈子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到京城去只是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而已。怎么就成了反贼了?
他们大怒:和那些朝廷驻军果然是一丘之貉!
村民们向着谢红叶围了过去:“谢寨主,不如我们直接杀进城中,将那些黑心的官儿全都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是啊是啊,有这种官,那百姓的日子能好过吗?”
“又是想拿着我们去讨赏的狗官!”
叽叽喳喳。
恍若一群麻雀。
谢红叶仍是迟疑着,“这……”
谢红叶片刻前说过的话,又被村民们还给了谢红叶:“谢寨主你还犹豫什么啊,你难道想看更多的乡亲死在这里吗?!”
“他们不仁,我们何必存义?”
男将领看了过来,他顺从着风向也劝说道:“是啊谢大人。这群人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估计又是跟太守大人一样,想要把你们污蔑成反贼,好让自己加官进爵。”
上了贼船,哪里能跑得掉?
男将领只能硬着头皮道:“就算我们今日不通过鲤门城,绕开这里,这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男将领这根墙头草,半个月下来已经将谢红叶等人的举动揣摩得清清楚楚。既然下不了贼船,那他就得抱紧支撑着船的桅杆。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也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们去京城是要告官,官官相护,这些乌鸦就算不是为了加官进爵,也要杀人灭口,掩盖事情的真相,更不会放我们过去。”
“谢大人,别犹豫了!”
谢红叶还是没有同意,“可……”
可是什么呢?
谢红叶被堵得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寨主你看,他们居然杀了我们的人!”
就在这时,苻成的声音从身侧传了过来,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城门前,只见那里躺着一个官兵,正是男将领派出去探察的人。
苻成的声音中的怒意传入耳中时嗡嗡作响:“我要去找他们报仇!”
不等谢红叶的回应,擅自驾马冲了过去。
苻成一动,剩下的人也不再等谢红叶的命令,跟在苻成身后也冲了过去。
愤怒如树林间的瘴气一样上涌头面,使他们顾不得城墙上射下的羽箭,聚在一团,撞击着紧闭的城门。
众人看不见的是,有一个人影从死去官兵的身侧出现在了城墙上,隔着愤怒的人群,正跟谢红叶遥遥相望。
正是九湘。
鲤门城,本名叫龙门城。后有官员觉得“龙“之一字过于旺盛,一座小城如何能压制住?于是上书皇帝,皇帝改龙为鲤,赐名“鲤门”。
“龙门”也好,“鲤门”也罢,都是谢红叶今日必会过的门。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
谢红叶一个小土匪闯鲤门,过而为——九湘想起谢红叶曾经所说,土匪与皇帝,除过名字之外,没有任何区别。非要找出不同的话,只有一条:输为匪,赢为皇。
此时,城门内外响起了谢红叶那缓慢而快速的声音,带有侵天占地的强烈气势: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