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谷 作品

古代篇之谢红叶

古代篇之谢红叶

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谢红叶带了几个人下山打探消息。

她没有走特意凿出来的小路,而是窜在枯藤和乱石交错的山林间,这里被埋伏的可能要小一些,相比小路来说也不易打草惊蛇。

谢红叶的身形敏捷,如猎豹一般,途中没有被一根枯藤阻拦,也没有踏落一粒碎石,不算高大的身形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她的优势。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没有逊色多少,一行人从山顶不停歇地跑到了山脚处,路上只将几只鸟儿惊得飞了起来,这样的场景在山间过于常见,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多加怀疑。

若不是有自身能力相助,九湘跟上谢红叶还有些吃力。

见九湘没有掉队,谢红叶暗中点点头,随后吩咐其她人留在此处等待接应,她独自带着九湘前往那些官兵的所在地。

在平路上走着的谢红叶身形没有山林间灵活,又佝偻着腰,当她将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藏在眼皮后面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野贫苦老妇,没有人会将她和朝廷久攻不下的观音寨的寨主扯上关系。

九湘走在谢红叶身侧,没有慑于对方的气势不敢开口,她随口问道:“谢寨主,你们来观音山之前,都待在什么地方?”

书中只记载有群土匪杀了山上的和尚占据了这处地盘,没有细说这群土匪从哪里来,更没有说土匪寨里的人全都是女性,以至于九湘在得知了寨中的情况之后还有些诧异。

这些女性是自发聚在一起,还是类似江湖帮派那样,一代代传下来的?

“在来到这座山之前,都是一些想要在这世间寻找一个落脚之地的普通人罢了,大部分都是乡野出身,没什么好说的。”

谢红叶没有拒绝回答,也没有细细讲给九湘听的意思,“无非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不被丈夫或是子女当人,又或者是不愿像世俗那样活着这几种。”

见谢红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九湘追问,“谢寨主是哪一种?”

谢红叶的眼睛极快地看了九湘一眼,流露出几分骄傲,“都不是。”

这个答案令九湘感到意外,谢红叶慢慢道:“我年轻时候觉得当土匪很好玩。你看书中写的那些皇帝,除过少部分是出身贵族外,大部分都是土匪出身。这些土匪皇帝起初都四处劫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直到实力增长到没有仇敌时,才停止烧杀抢掠,给在自己地盘上生活的百姓制定庇护规则。百姓不喜欢土匪过后的家败人亡,如今土匪说要停手,你们只需要按照规则给我交少许保护费就行,百姓又怎么会不乐意?”

“如此一来,土匪拿着保护费开始建设寨子和庇佑百姓,百姓因为交了保护费而安心生活,两全其美。这时的土匪头子与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我那时就觉得,当土匪是很好玩的一件事。”

“觉得当土匪很好玩之后,我就从家中跑出来,上了这山,当了这匪。只是这土匪当的不怎么成功。”

虽是自嘲,实际上谢红叶对此十分得意:“当时山上的庙里住着几个和尚,说是和尚,其实山脚的人谁都清楚他们都是剃了头伪装成和尚的土匪。我说要加入他们,他们同意了,谁知道是心怀鬼胎。他们以为我好欺负,不仅吩咐我伺候他们还试图对我动手动脚,我怀中的刀一个没忍住,跳出来把他们都杀了。”

“我忘了告诉他们,在上山前,我杀猪为生。一刀下去血液喷溅出来,猪再生猛鲜活也死路一条。”

“人也一样。”

九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把人都杀光了,不得继续招人吗?当时有个女人为了躲避丈夫的暴力躲到这山上,我见她可怜,就收下了她。后来也招过几个男人,那些男人畏惧我的实力不敢动我,私底下却对那女人动手动脚,若不是我及时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一气之下又把人杀了,并决定此后不再招男人。”

“他们就是老鼠屎,走到哪里破坏到哪里。”

“女人不好招啊。”谢红叶叹息道。

“女人多数都是愿意待在家里边,每日伺候公婆伺候丈夫,再去地里伺候庄稼回来再伺候家务,有了孩子还要伺候孩子,被打被骂很少有还口的,这种人她们不会来,我也看不上。”

土匪最需要的是血性,属于人的血性,谢红叶认为,她们没有这样东西。

“有些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父母孩子丈夫,三者中随意一个到这里走一遭或是挨个儿走一遭,哭一哭或是说两句软心肠的话,她们就心甘情愿地离开这里。”

“所以这寨子发展了四十多年,如今才一百来号人,这还是算上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谢红叶上山当土匪起初只是为了好玩,并没有想过和说书人嘴里的那些土匪皇帝一样,真的搞个皇帝当当,她只想过过土匪头子无限风光的瘾。

后来谢红叶确实过足了土匪头子的瘾。

谢红叶讨厌没有血性的人。

所以方圆百里每当哪家对妻子母亲女儿暴力相向时,得到消息的谢红叶就会带着人前去将他们家中的东西全都抢掠一空,连耗子洞中的一粒米都不会给这户人家留下,耗子都要把尾巴拴在一起串成一串全都带走。

这种人家,男的只会暴力对待妻子女儿,女的只会哭哭啼啼,连拿起刀试图威慑对方的胆气都没有。

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

不如将他们的东西都抢过来造福寨中自己。

谁知因为谢红叶的这一举动,山下方圆百里的几处村庄里没有一户再敢对家中妻女动手,不少人都对谢红叶存有感激之心。

也因为观音寨这一窝土匪实力的不俗之处,此后下山,很少有人再敢阻拦谢红叶的脚步。

谢红叶实力不俗,做事又如此嚣张,很快就引来了同行的围堵。

得知谢红叶不愿让出所得利益,而且实力又比不过对方后,这些同行命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报了官,无非就是谢红叶在山上藏着一座金库或是拥有宝藏之类的话语。

官府的人闻声而来,数攻不下,无可奈何只能上报朝廷。面对着一窝实力不俗又占据着有利地形的土匪,朝廷派来的人只能无功而返。

眼下放火烧山……

二人正说着,就到了朝廷军队的驻扎之处。

谢红叶藏在了一块石头后面,在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下,很难找到她的身影,她吩咐道:“你去军营中查探,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谢红叶用起九湘来很是顺手。

九湘也不抗拒,她大摇大摆地向着驻扎地前进,畅通无阻地进入营地,摸进了一个又一个帐篷中,途中没有一个人发现空气中多了一道不属于他们的呼吸声。

最终在一座不起眼的帐篷中找到了今天要寻找的目标人物,朝廷派来的荡寇中侍郎、手握这支剿匪军队的人。

确定此人正是要找的人之后,九湘记下帐篷的位置,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天色刚晚,大部分人正围着篝火喝酒聊天,从这里将一个人带出去很容易被察觉,追兵也不好摆脱。

在暗色下,谢红叶化成的模糊黑影发出苍老却无半分倾颓的声音:“你找到人了?”

九湘道:“找到了,最边缘靠近山林的那一个就是他的。人倒是挺聪明,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那座帐篷中的摆设奢华得与其它帐篷中的摆设天差地别,九湘也很难确定那处不起眼的帐篷就是目标人物的所在。

谢红叶并不在意:“聪明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得乖乖被我们捆上山头。”

时间还早,九湘和谢红叶只能等他们休息后再作行动。

趁着这个间隙,九湘又重复下山前的话题:“你现在的愿望就是护住寨子里的一百多人而不被驱逐吗?”

作为系统,她需要明确地知道宿主的愿望是什么。

“是。”

上山之初,谢红叶还想着自己风风光光的土匪头子的大梦,这一愿望在留在山上的人数逐渐增多时发生了改变。

“我希望在我死前,可以在这世间开辟一块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护住所有从家中逃出来的小辈们,她们不需要和我们一样,担心自己会被驱逐。”

谢红叶生在一个屠户家,她的父亲认为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碰血腥的东西,谢红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杀猪牛羊可比在屋子里织布好玩多了,私下里她经常用一把小刀模仿父亲的动作。

直到十三岁那年,父亲决定将谢红叶嫁人。

谢红叶当时还不清楚嫁人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若是嫁人,她很难再看到如此好玩的场景了。于是在媒婆登门的当天,谢红叶当着众人的面将平时用来练手的小刀捅进了公羊脖子中,没有犹豫,更没有迟疑,血液溅了她一脸。

这是谢红叶第一次杀生。

媒婆吓得从她家跑了出去,吵吵嚷嚷着将事情告诉了每一个上前询问的人。除过发泄心中的不满外,也是为了报复谢红叶——这丫头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命。

这与谢红叶所想不谋而合。

她的父亲见唯一的孩子无人敢娶,不得不将所有的技巧教给谢红叶,希望她可以赚点家用。谢红叶很快就学会了所有技巧,并且比她父亲要出色的多,但赚来的钱连糊口都算勉强。

旁人说:“女子阴气重,她们若是当屠户,牲畜的魂魄会久久不散,带来霉运。”

这是谢红叶在发现另一件好玩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上山的另一个原因——她也是被驱逐的人。

要建立这样的一个地方,谈何容易?若是容易的话,谢红叶她们也不会至今缩在观音山顶,依靠险要的地形以躲避朝廷的攻击和百姓的驱逐。

许多未成婚的男人,更是怨恨谢红叶抢了他们的妻子。

谢红叶说:“建立这样一个地方确实不容易,眼下正好有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原本一头雾水的九湘在对上谢红叶那双眼睛后的几个呼吸间,九湘心中有了答案——夜色下,谢红叶的眼睛炯炯有神,没有半点老态,其中像是生着几缕火苗,而你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让这团越来越炽热的火焰消失。

“你是想——”

何其大胆!

九湘震惊于谢红叶的大胆,更震惊谢红叶的雷厉风行,在得知放火烧山的这半天时间内,谢红叶已经考虑好如何用这把火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捉人上山,哪里是为了保护这个山头,而是为了——

“你之前不是答应那个小道士,不会让这座山烧起来吗?”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改变主意了。”

谢红叶对于自己出尔反尔这件事不以为意,那是在听到消息后匆忙间说出来的话,但经过半下午的思考,尤其是在方才对九湘说过自己上山的缘由之后,谢红叶改变了想法。

长期踞于山头,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彻底解决掉她们,就算这次不烧,下次也会烧。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们不过一百人,偌大的观音山,她们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顾及不到的时候,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与其等候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不如反手赌一把,掌控局面,以博未知的可能。

九湘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系统,九湘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个时候如烧开的滚水般沸腾着,为谢红叶即将要做的一切、为自己即将看到的场面而兴奋不已,难以平息。

她说:“我助你。”

不知何时爬到枝头的月亮睁大了圆圆的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红叶,像是震惊于这么一个屠夫出身的瘦小老媪居然有如此大胆、如此不切实际地想法。

然后它看着瘦小的老媪向驻扎着军队的地方前去,身形敏捷,比之在山林中时毫不逊色。

待在山顶数年,又需要在山间猎取山羊野兽,促使谢红叶练就了一副出色的身形,让她悄无声息地到了守夜的士兵的身后,手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对方的脖颈间,如她以往任何一次插入猪牛羊的脖颈间一样,连一声惨叫来不及发出便与世长辞。

篝火在他身边噼里啪啦地响着,但他再也不能起身为这堆篝火添一把柴。

另一个守夜者发现了异动,等他准备过来查看时,猝不及防间被九湘用膝盖压在身下,脸被死死地摁在了土里,只能咿咿呀呀挣扎出几个模糊的字,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九湘无法杀人。

谢红叶看见了这一幕,才拔出的匕首上还带着温热的血迹就被她丢了过来,刀锋划破空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九湘摁着的人的脖颈间。

感受着手下人迅速流失的体温,九湘将匕首拔了出来,又丢给了谢红叶。谢红叶用衣袖擦了擦上面还没褪去温度的血迹,将仍有余温的匕首放进了怀中。

屠户用的刀都比较大,看起来就很凶狠,仿佛可以镇压那些死在刀下的灵魂。

谢红叶用的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是她小时候用惯了那把小刀的原因,体型虽小,但这匕首杀人时一样可以露出凶狠的锋芒。

二人向着目标人所在的帐篷走去,九湘可以直接进入帐篷内,无需穿过门窗。她三下五除二地将人捆个结结实实,然后提着人,打开帐篷的门,谢红叶就等在门口。

带着朝廷亲封的荡寇中侍郎,二人又如鬼魅般离开了营地,手中提着的人并没有拖累她们的身形。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草丛里将要死亡的蛐蛐儿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伴随着突然嘹亮的一声叫喊,身后火光大亮,哄闹声从营地那边一拥而来。

糟了!

被发现了!

月光皎洁到犹如给地面铺了一层白纸,一草一木在纸张上都十分明显,更何况两个在纸上移动的黑影。

火光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都朝这两个黑影追了过来,距离近到九湘和谢红叶甚至能听到箭搭在弦上时的紧绷声。

谢红叶丝毫不惧,她回过头挑衅道:“来啊,放箭!我和他一起死在你们面前。”

声音中带着看穿人心的狡诈。

他们不敢放箭。

他们当然不敢放箭,箭搭在弦上只是为了威胁这个老妇,其中一男劝说道:“你跑不了多远,不如束手投降,饶你一条狗命。”

外人看不见九湘,只能看见谢红叶正负着一个人前行。

谢红叶身手敏捷,那是她一个人无负重的前提下,如今拖着一个成年男人,已经严重拖了她的后腿。

身后那些人又都骑着马,谢红叶的体力再好,也无法与生来就注定奔跑的马抗衡。

谢红叶不担心自己会被追上,她身上有人质可以保护她的安全,但这里即将到达与寨中姐妹接应的地方,她没有完全的信心能保护她们的安全。

九湘也看出了眼下的紧迫之处:“你带着他与寨中姐妹汇合,我随后就来。”

谢红叶没有推辞,她叮嘱道:“你多加小心。”

说完,将先前放回怀中的匕首又掏出来,丢给九湘,转身迈入夜色中。

谁料九湘刚将匕首攥在怀里,马就直直撞上了上来,完全不给九湘反应的时间。伴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嘶吼,马背上的人被摔落在地。

声音之凄厉,旁人无法分清它是属于马的,还是马背上的人的。

而持着匕首的九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