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请你别放过她
“沐大小姐及时悬崖勒马，在下很是感激。但如今才来道歉，不觉太迟了吗？”
他意有所指。
沐子衿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直白的恨意，像把利刃一般扎进了她的心脏。
他是在说，前世她已然把他害死，如今再来道歉，有用吗？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更不敢提前世结局。
只是微微偏过脸去，回避着前世，声音颤抖：
“若不是苗芙蕖，我不会误会公子。现在回想起来，苗芙蕖是故意误导我针对公子，直至……”
直至让她找上萧元起，主动把刀递到了萧元起手上，让他有机会害死你！
这些话，她不敢说。
只道：
“直至今日，楚王亦设计想要陷害公子，幸好今日公子及时发现端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想问，公子与苗芙蕖之间是否有何过节，否则她为何如此？
“还有，公子可曾得罪过楚王，不然他又为何想要置公子于死地？”
若不是苗芙蕖，她当初不会误会顾沧澜，她太相信苗芙蕖。
这也是她必须来顾家，当面向顾沧澜求证的原因。
他不答反问：
“你为何要知道这些？”
沐子衿咬了下唇，闭上眼睛，泪水啪嗒砸下，艰难道：
“因为愧疚，想要弥补……”
她不敢看他，却听他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用力甩开她的下巴：
“在下身份低微，不劳沐大小姐费心，大小姐还是管好自家事吧。”
自家事？
这三个字深深触动了沐子衿，让她暂时从对顾沧澜的悔愧中挣扎出来，不解地看向他。
顾沧澜眼神极尽淡漠，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大小姐以为佛前三十载，能求来顾某重生，便能护沐家一世周全、安然无恙？”
沐子衿心里咯噔一声，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吗？
关于前世的死，关于重生？
可她却不敢听，不敢面对，心如刀绞。
等等，前世佛前三十载、沐家结局，他如何知晓？
那时他明明已经……
不及沐子衿再想，顾沧澜已然再度开口：
“沐大小姐吹过风吗？”
他缓步走向窗棂，仿佛从那丝缝隙里看到了风，又仿佛自己就是那缕风。
“春风拂面，暖意融融，冬风过境，刀削刺骨。大小姐在冷宫的三十年，顾某就在风里，大小姐感受得到冷暖，可顾某却什么都抓不住。”
这是沐子衿从未想过的答案。
原来前世他死后，竟变成了游魂？
“你知道眼看父母亲人被杀，凶徒拿着刀，一刀一刀捅进母亲身体，却无力阻止，是什么感受吗？
“你知道眼看仇人荣华富贵、逍遥快活，自己却连动他一根汗毛都不能，是多么无力吗？
“世人皆道神鬼通天、无所不能，但我可以告诉沐大小姐，神如何我不知晓，鬼却只是一缕游魂，随风飘荡，无处可依，不是无所不能，只有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从飘渺，到愤怒，再到悲凉，杂糅着做人的悲愤与做鬼的无力。
直到最后，他愤然转身，一双眸子染上猩红湿意，直射向沐子衿：
“这些，都是拜沐大小姐所赐。”
沐子衿被他的恨意击中，脚步踉跄着后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求你，别说了，求求你……”
“觉得我很残忍？”
他重新走向她，每一步，都像凌迟。
“我之残忍于仇人，不及仇人对我万分之一。
“沐大小姐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吧？”
他走到她的面前，抬手轻抚她如玉的面颊，却仿佛刀刃在她的心上反复打磨。
“官差拿着匕首，将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丢给那些同行的罪犯，他们许久没吃过肉了，有的烤，有的煮，有的生吃，将我的肉一片一片扔进口中，或细细咀嚼，或狼吞虎咽，通通进了肚子里。”
沐子衿听得一阵恶心，他口中的画面，让她无地自容。
“后来官差割累了，便让那些吃过我肉的人，将匕首刺进我的身体，每人一刀，直到我断了气，变成鬼，依然忘不了那疼痛……”
“别说了……”
沐子衿浑身战栗，泪如雨下。
她从不知道，他是这样死的。
原来死也分很多种，但顾沧澜这种，显然痛不欲生。
她听不下去，不敢听，可顾沧澜却不打算放过她。
他轻轻钳起她的下颌，眸中的恨意似要将她淹没：
“沐大小姐说，我该不该放过把我害成那样的人？”
这一次，她直视着他，没有躲：
“不该，请你别放过她……”
是的，别放过我。
顾沧澜，如果折磨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来吧。
如果能洗掉我这一身的罪孽，我甘之如饴。
他望着她仿佛豁出一切的架势，却笑了：
“重活一世，我自是要报仇的，沐大小姐还请拭目以待。”
他的仇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沐子衿知道，她是他的仇人，她可以任她宰割。
但是沐家……
既然他一直做鬼游荡于人间，想必知晓日后的一切。
想要救沐家，他是她唯一的浮木！
想到这，她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声泪俱下：
“顾沧澜，前世都是我的错，是我信了别人的鬼话，误会你，让你枉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想怎样惩罚我都行，但与沐家无半点关系！
“能不能请你看在祖父的份上，救救沐家？求你……”
顾沧澜望向她，看着她那副高贵的膝盖，此刻竟跪在了他的面前？
还真是与前世不同了啊。
他还记得，前世她在他的脸上作画，他装作不知道，故意顶着一张花脸上课。
课后，她的祖父很快发现了躲在窗边的她，把她揪到了他的面前。
祖父让她给他认错，她坚决不认。
祖父气极，让她跪下，她坚决不跪。
祖父拿起戒尺，打她的腿弯，逼着她跪，她宁可被打得摇摇欲坠，伤痕累累，仍是咬牙挺着。
那副膝盖仿佛与她的头颅一样高贵，就是不能委屈半分。
如今，她倒是这般轻易就给他跪下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不是她，他前世不会死得那样悲惨，他的亲人亦不会成为刀下亡魂。
他之前告诉自己，接受她的十次捉弄。
因为那信送出去了十封，不管沐简兮因何落水，这都是他该受的。
哪想到第十次，她竟把他送 入了地狱。
这一下，他自然不会让她白跪，她想要的，他也会给她。
既然她真心悔改，愧疚难当，他为什么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一世，她有大用处！
面颊肌肉跳动两下，他移开目光，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侧颜：
“老师正直，一心为公，沐将军忠烈，一心为国，皆不该被 奸人所害。”
微顿，他眸光闪烁，又特意指出：
“我今日将线索告知于你，不是为你。”
沐子衿垂眸，声音潮湿：
“公子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
他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清楚明白，她怎么还会以为，他有半分为她着想？
别说今生，哪怕前世，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是他的仇人。
这一生，也只是仇人。
“前世，沐家被诬陷通敌，后被满门抄斩，都是有人精心策划。”
他说。
沐子衿猝然抬首：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