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宛若一个意志笃定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拿天光当后台，将山崖下的云雾逐渐吹散。
许沈二人都没有想到，昨晚辛苦艰难走下来的悬崖，其实远比自己以为的更高更陡峭。
山崖的碎石嶙峋，很多石块的棱角被坠落的汽车撞击，令原本的悬崖更加陡峭攀爬的难度更高。
“这里看起来没有人下来过，是之前都没有发现过有事故出现吗？”
许劲坤心中奇怪，就算警方没有接到报警，那么受害者的家人，也没有发现过吗？
“对了，我之前报警的时候，没有说清楚这里的地址，但是接警员很快就明白方位，是因为这里是知名的事故多发地段吗？”
“那倒不是，这里是从我们市到邻市之间的山路，原先山路到这里可以通往山顶唯一的村庄鸡窝子村，刚开始挺好的，有游客，大家卖卖水，见见人，聊聊天。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人将这里封住不允许城里人再来，我们有关部门便将此路封住，通往邻市的山道会在前方大概一公里处分叉，向上走盘山路去邻市，向前就会来到这条废弃的路。”
果然，不同的工种，遇到的情况不同，但是经验丰富同样可以解决群众的问题。交警同事解释：“所以你们只要一说，接警人员哪怕不太清楚，只要告诉我们这些天天在辖区内逛的人，一找一个准。”
“你们也别担心，很多人也因为知晓这里没有人关注，便将家里废弃的物品载过来丢掉，也是常事。”或许是车祸场面见得多了，交警同事倒是不以为然的晃着胳膊，大咧咧就要朝事故车辆走去。
一直沉默的沈卓尧忽然喊道：“许队——”
许劲坤和交警同事这才停下脚步，擡起头望着前方——
事故车辆的火早已熄灭，就连烧灼的味道如今也没剩下多少。
东边云朵泛红的范围越来越大。
所有人这才发现，在白雾稀薄即将散尽之时。
在事故车辆的附近，至少歪七扭八倒着四五辆废弃车辆。
从车辆品牌型号上来看，有日系美系德系等价格不菲，看起来不应该是会被当作废品丢弃的车辆。
有些车辆的车门上甚至已经长满了青苔，无声诉说着时间的痕迹。
“欸？”交警同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下意识惊呼一声，擡起腿就要往事故车辆方向过去。
“——等等，我建议我们还是等法检的同事过来之后再——”许劲坤想要拦住对方，没想到对方一个健步就要朝那些事故车辆的方向走去。
许劲坤擡手揉揉冰凉的后脑，回身望着沈卓尧：“首先这里明显不是垃圾堆。其次是这些车辆全是因为疲劳驾驶走错路坠崖的吗？那为什么我们开车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这条路有多么难开？再说，这些车辆看起来时间都不短，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寻找？”
“其实我们这个城市有很多很多人，一个人要消失，是很容易的。”沈卓尧并没有觉得奇怪，他举起手里的手电环顾四周检查一番：“一年光是酒驾导致产生的事故并不在少数。或许，我们只是被这些遇难者召唤，送他们回家而已。”
“啊——”
不等许劲坤回应，两人忽然听到前方交警同事一声惊呼，吓到旁边树枝颤了颤，几只野雀惊惶飞舞离开案发现场。
“怎么了怎么了？”
“是被蛇咬了吗？”
“别别别——别过来——”交警同事脸色难看的收回脚步转过身举起双手长叹一口气：“我不小心——把遇难者的手踩掉了。”
？？？
不等许劲坤循声赶过去，沈卓尧拉拉许劲坤的胳膊，擡起手电筒示意——
此时天光大明，悬崖上方已经传来各种嘈杂的行驶噪音以及警笛声——
许劲坤循着沈卓尧的手电光望去。
悬崖下的方隅之地，四五辆废弃事故车的附近，到处都是零散的车内物品，以及遗体。
除了交警不小心踩到的被土壤掩埋一半的白骨化遗体，还有倒在树干下已成干尸状的遗体。
再往事故车辆更近一些，也有其他遗体。
许劲坤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不时会踩到一些土颗粒或者是落叶。在距离自己正前方的日系suv里，车辆被损坏的程度最为厉害，挡风玻璃早已碎裂。
风吹雨淋日晒，前排驾驶座上早已覆盖厚厚一层土壤，几棵野草倒是没有沾染上这里的阴郁，热情的在风中对许劲坤晃晃枝叶。
就在许劲坤擡起头望向后排的瞬间，下意识开口吞下一口冷气，顿时喉咙呛到，连连退了几步。
在后排座位上，坐着一个脏兮兮的扎着辫子的布娃娃。
而在布娃娃的旁边，一颗拳头大的人类头骨眼眶黑洞洞的望着他。
剩下的一些看起来像是儿童的骨头，被洒落在前排与后排座位之间的地上。
许劲坤望着被交警踩断手的那具遗骨——
忽然想到一位家长带着孩子趁着阳光灿烂开车游玩，却因为车祸，车辆翻入悬崖，家长爬出车辆想要去呼救，而孩子就一直留在车上。
当家长昏迷或者死亡之后，孩子一个人在漆黑的森林里遭受了什么以至于骨头零落，他闭上眼睛别过脸退后几步不敢再想。
“许劲坤？——”
沈卓尧跟着许劲坤朝前走，朝另外一辆美系suv车走去：“这辆车里没有人！”
他举起手电筒透过破损的车窗望进去——
车厢里比刚刚那辆车更干净一些，里面初步勘察没有什么东西。
沈卓尧蹙眉，朝来的相反方向，尝试走过去。
果然，在与许沈二人来的相反方向，两人看到两具相距不远的遗体。
已成白骨状态，从骨头的相距，以及从上缠绕的纤维质地来看，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常亲近，经济条件也应该不差。
许劲坤转过身望着刚才经过的事故现场，又看到这里无人问津的遗体，第一次感受到两腿发软内心作呕感。
都是满心期待出来游玩的亲人朋友，却不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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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随着交警部门的初步核查。
从这里总共打捞出五辆事故车。其中：
第一辆事故车，日系suv，车主成人与一名儿童遇害，车内无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第二辆事故车，美系suv，车主两位成人，车内无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第三辆事故车，韩系两厢卧车，车主两位成人，车内无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第四辆事故车，国产两厢卧车，车主一位成人，车厢后排有宠物笼子被冲破的痕迹，除此之外无其他有价值的物品。
第五辆事故车，就是今晚许沈二人遇到的，日系suv，车主两位成人。车内有背包，宠物零食，以及两个已经被摔成稀烂的手机。
许劲坤和沈卓尧回到盘山路，竟然见到法检部门的帅吕法医。
“你们是柯南啊？”吕法医提着工具箱下车后准备随着其他同事下悬崖，随意瞥到路边停着许劲坤的车，停下脚步四处环顾，便看到刚刚回到路边的两人。他擡起手将眼镜拉下来，挑眉打量许劲坤又看看沈卓尧懒洋洋道：“你们到哪里，哪里就有案件？”
“胡说什么呢。”许劲坤没好气的怼一句，从口袋里找出一个自己求的护身符丢给对方，双手叉腰擡起下巴示意现场：“赶紧去，客户等着你呢。”
“你——”吕法医走上前趔趄两步接上护身符，擡起一脚便踢上了许劲坤的屁股回身就跑。一边转身冲其做了个鬼脸比了个要揍的手势一边继续跑：“请对我的客户保持敬畏！”
“好好上班，完了请你吃椒盐排骨。”许劲坤没好气的招招手。
望着吕法医的背影逐渐消失，许劲坤这才和沈卓尧回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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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的傍晚。
回城的车队浩浩荡荡，竟然堵到一时看不到头。
原本车厢里还放着凌晨时沈卓尧临时下载的佛经，最后还是被许劲坤说听了更容易想起今天早晨所见，不如更换成广播算了。
假期的广播里没有了主播的声音，全都是广告与歌曲。
倒也是随机的惊喜。
“你说，”前方的拥堵原来是因为回城路上两车追尾导致一条车道被浪费。尽管如此，周围车辆还是该抢则抢，并没有因为有事故发生就会忌惮、就会礼貌让道。许劲坤瞥过事故现场，又瞥到后视镜里交警已经抵达，想起今天凌晨的发现，心中总是烦闷不得劲：“你说，如果不是我们今天及时的发现，今天事故的那辆车里的东西，是不是也会消失？”
“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图财，刻意制造事故？”沈卓尧眼波流转想了想：“有这样的可能。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成本太高？从事故车辆来看，各种车型都有，他们如何界定哪种车是目标车辆？我倒觉得会不会是周围的村民知道这里会经常有事故，过来捡东西也有可能。”
许劲坤本想继续提出建议，忽然想起网上说的，中年与少年的区别就是——
少年总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中年人总认为别人什么都不懂。
只能常常呼了口气，闭上嘴巴不再提建议。
沈卓尧明白许劲坤对于这些事情看不过眼，凑过来挽着许劲坤的胳膊，脸颊贴着许劲坤的肩头：“回家之后，我们洗个澡，出去吃烧烤吧。在人群里面，听着周围与自己无关的话题，看着周围与自己无关的笑容，回来好好睡一觉，明天上班。”
“不行，我现在很烦，你亲一亲我。”沈卓尧的呼吸柔柔的落在许劲坤的肩膀胳膊，酥痒到了许劲坤的心里。让心里的烦，又被笼上一层烦。
——没有告诉沈卓尧的是，许劲坤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的。
沈卓尧陡然离开对方的胳膊，有些难以置信的捶了对方一拳：“这是在外面！”
“咋了，”许劲坤身体被对方一拳砸歪，毫不介意的坐回位置一脸纯真：“我是让你亲我一下，又不是让你脱衣服睡我。”
车厢内响起沈卓尧用力吸了口气的声音。
“算了算了，烦死我算了！”
看到许劲坤如此暴躁，沈卓尧无奈的摇摇头，左右看到没有人观察这里，朝许劲坤的方向凑过去——
没想到一直在看路的许劲坤突然转过脸，甚至歪了歪脑袋，早有预谋的迎合沈卓尧的吻。
轻触的瞬间。
时间好像停了下来。
车厢里也在放一首歌曲的伴奏。
温柔的老歌，帮助沈卓尧映刻下此时的心情——
两人无忧无虑的全心全意的在森林度过周末，在周末的结束之前，西边云朵逐渐由红色开始泛蓝时，车外所有人归心似箭时——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沈卓尧却拥有了全世界。
还吃啥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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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所有人都头疼的“周一工作痛苦症”，许劲坤甚至是哼着歌拎着两个菜盒来上班的。
一上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在手机微信信息历史里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到。
秉持着，没想到就是身体劝告不需要想，的人生格言，许劲坤躲在办公室里先打开电脑搜搜系统oa文件，查看这两天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上级通报批评瓜。
沈卓尧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烧水煮咖啡。
已经九点半左右，李晨和任芳才姗姗来迟。
“——你好刑侦队沈卓尧。”随着桌面的电话响起，沈卓尧下意识接起办公室电话。
“我是冯伟。”电话那头凌厉的声音传来，冯局换了个手拿电话：“许劲坤没有给你说吗？”
“说什么？”沈卓尧眼神望向对面办公室里的许劲坤，对方余光察觉到沈卓尧再看，误以为是沈卓尧想吃自己手里的菜盒，扬起手询问。
沈卓尧干脆转动座位方向，不再和许劲坤有眼神交流。
冯伟顿了顿，重新道：“你找个借口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注意，不要告诉许劲坤。”
听到这里，沈卓尧心里有些咯噔，心脏便开始结蜘蛛网似的，黏黏糊糊的。
半晌，起身向冯局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