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任谁都能听出来许劲坤的讽刺。
党总脸颊立即涨红，却依然精明到用沉默来表达此时的消极抵抗。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麦瑞听不得有人欺负上级，立即打破僵局接过话：“作为员工来说，当然要付出劳动为公司产能，没有产能没有效能，你这不明显欺骗自己蒙混领导对公司不负责任么。”
这样耍嘴皮子靠小聪明在单位蒙混过关的人，或许在企业可以很吃香，但是对于见惯了人间的自私与丑恶的许劲坤来说——
简直是懒得搭理。
他根本不需要看谁上班在刷抖音，不需要听到谁一直在干活，只需要看数据效率分析，就可以。
然而这些在当前企业，至少在所谓的外呼负责人麦瑞这里，没有。
果然，无能的领导，下属最倒霉。
“你说的特别对，然后我看到你提供的部门全体人员的绩效。”许劲坤一边说着，一边趴在桌上，难得武生转文戏似的，乖巧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在绩效等级上画了一条线：“我看后台人员的绩效等级上没有分配d。倒是有A，”许劲坤看看旁边黑着脸拳头握紧藏在桌下的沈卓尧，似笑非笑道：“咱们是一边推搡着前台外呼人员努力干，一边温柔包容后台支撑人员——”
眼看麦瑞还要解释，许劲坤倒是摆摆手：“我们只是做个调查，既不是贵处的监察部门，也不是法院定罪部门。但是我想我们只来一趟看绩效表就能发现的问题，建议你们还是进行更改，毕竟站得越高越经不起风吹。”
听到这话，原本努力装作矜持的党总擡眼瞪向许劲坤，半晌咬着牙不说话。
“我们能去外呼部门看看吗？”沈卓尧察觉到现场局势僵局，刻意转移话题。
“嗯现在主要是...主要是下班时间，外呼人员都回家了，不如明天再联系？”麦瑞擦擦额头的汗水。
毕竟企业是世界五百强，当地纳税大户。原本以为警方也就是走过过场，是以领导和自己都没有当回事。没想到这个许劲坤火眼金晶咄咄逼人，直接将部门展现在对方面前实在不放心，还是需要提前再做准备。
许劲坤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的敲敲桌面。
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
“好吧。”许劲坤自得的享受中间刻意的空白引发对面两人的脸色越来越差，这才算是多多少少替张雪出了口气。
他站起身：“我们明早见。”
麦瑞长吁一口气，伸出手示意：“我送你们出去，明早我们九点上班，您来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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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谨慎起见，麦瑞一直厚着脸皮跟在许劲坤身边，提防着许劲坤的眼睛乱飘。
从办公室到电梯之间，其他办公室全都是关闭状态，也根本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许劲坤和沈卓尧对视一眼，沈卓尧：“麻烦问下卫生间在哪里？”
等待期间。
因为许劲坤拖住了最自以为的外呼主管麦瑞，沈卓尧到可以作为好奇宝宝在各个办公室内转转。
除了刚刚去过的后台办公室。
走廊对面的一间办公室里，一道光透出来，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电话声。
沈卓尧推开门，炽亮的灯光几乎是拽着他进入了房间。
这个房间分成了六排六座，每个座位上只有电脑和耳机，偶尔会多一个杯子。
电脑上很多都贴了口径和结束语等便利贴。
所有座位面对的墙上，挂着当前各组各人的工作成绩和排名。
有些人名列前茅，办理了多少笔业务。
有些人的名字被红字标记，办理了最少的业务。
甚至还有颜色笔在旁边空白处标记：连续三天排名最后。
靠近门的位置安排了一个座位，空间稍稍大一点，私人物品稍稍多一些，看起来应该是负责人的位置。
但是，这种出入都有人盯着的位置，令人非常不舒服。
沈卓尧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
没有看到任芳的位置。
倒是不时有人起来背着包，离开办公室。
也有人正在打电话。
“您好，我这边收到工单您投诉我服务态度不好？”大概听完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工作人员依然可以做到语气平稳，没有任何的尴尬：“关于服务态度这种主观感受的问题，如果您觉得态度不好，我向您表示道歉，对不起，关于此问题公司会对我进行考核。但是您的问题是话费这个月太多不想交，对不起我这边无法达到您的满意...请您文明用语，还需要什么我为您上报的吗？”
长期的外呼导致工作人员已经进化掉自己的情绪，只有提前预判的技巧。
撞到对方在回复自己的投诉，沈卓尧倒是像不小心误入了私人领域似的不好意思。刚准备离开，对方倒是早已切换情绪挂断电话开始打下一个。
“您好，我是您号码客户经理，我们这边收到信息您是准备解除合约？现在我们提供内部活动优惠——”
孜孜不倦，废寝忘食。
不得不说。
在这个没有窗户，没有闹钟，就连桌面左下角的电脑时间都不准的办公室里。
让人非常容易忘记时间。
如果不是许劲坤的电话，沈卓尧甚至会继续站在角落，抱着胳膊听对方打电话。
“您好，我看您这反映服务态度的问题，因为您追加意见又重复派单了。那这样吧，我这边给您上报处理20元话费，但是您务必得给我打10分满意。”背对着许劲坤的外呼人员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人顶着白炽灯光回电话：“您不会回短信评分吗？就是有一条短信，您需要在每一条问题后面回复十分——您不会？那这样，您在哪里住？我下班了到您家那边用您的手机回复可以吗？”
很久之后，这通电话挂断。
沈卓尧不明白，却也很敬佩，企业为了满意度，竟然愿意做出亏损员工愿意做出牺牲。
但是...
按照经济成本来分析，工作人员每天打通100个电话，办理30个业务，一个月赚6000元，也就是每天赚200元，每笔业务赚7元。
为了7元，再浪费时间浪费车费委屈心理去客户家里，从成本上来说，是不是还不如再打一个电话多办理一个业务？
还是沈卓尧自己的想法太狭隘了？
等到沈卓尧回到走廊，刚刚那个工作人员也恰好出来，几个人一起遇到麦瑞。
“麦瑞，我今天有个投诉，我在群里报备了，这个号码质检不能考核我没说结束语，客户本身就不满意，我现在就去客户家里，让客户给我得分。”
“好。”麦瑞警惕的望着许沈二人的表情，忙不叠同意。
“那好，我们就明天见吧。”许劲坤察觉到沈卓尧一直在看自己，猜到应该是有话说，便也干脆的和麦瑞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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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下午光是走了个过场，给我安排了一个师傅，大概介绍了下，听了下怎么打电话，明天上班！”
两人回到车里，沈卓尧便给任芳打电话询问是否有发现。
“有什么发现吗？”许劲坤凑在沈卓尧电话边，直接询问。
“没有吧。我觉得特别人性化，说是因为我是新人，所以不需要有量的考核，而且按照纸页念文字，这不是和广播员一样，比我们的工作简单多了！关键是，就算我惹怒了客户，只要不骂他顶多就是挂电话，不会像咱们那，还得和群众见面。这工作简直是社恐人的福音。”
听到任芳的介绍，沈卓尧也重复了今天晚上自己见到的情况：“我们得承认，这份工作本身就需要自己调节自己的情绪，对人的情绪和心理承受能力要求比较大，像张雪那样，本身性格内向，周遭又都是负面情绪，在工作中如果又遇到负面情绪——整个人一直在吸收，却无法释放，肯定是不行的。”
“尽管如此，”许劲坤认真看着沈卓尧分析与讲述，朝对方的方向侧脸温馨提醒：“我们的责任是调查张雪的自杀是否存在员工或者个人压力过大，企业与家庭不作为的情况。家庭方面我们发现有部分原因，当前你和任芳发现的这些，尚未发现企业不作为，但仅靠一天的了解没有发现，不代表不存在。”
沈卓尧下意识跟着点头，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在同一个企业里，有些人做的岗位是自己喜欢的，真的无需扬鞭自奋蹄。但是如果从事的是养家糊口的，做起来真的心不甘情不愿。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许劲坤坐在副驾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一只手撑在身侧，确保自己可以侧身认真望着旁边沈卓尧。
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好看。
许劲坤用玩味的眼神一边听着眼前人说话一边仔仔细细用眼神描绘着沈卓尧灿若星辰的双眸，甚至还有对方性感智慧的大脑，以及充满张力可能的身体。
只是看着对方认真说话的样子，就像是收到了吸引的邀请，忍不住的嘴角上扬想要凑近对方，瞄准正在发表言谈的嘴唇轻啄舔舐一下。
而一直在说话的沈卓尧突然遇到对方的亲吻攻击，下意识脑袋向后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本能，挑衅似的，开始主动回击。
食髓知味的两人互相都经不起撩拨。
对于彼此身体的需求，本能的就像两块分离的拼图，一个眼神便足以燎原，一个触碰便想要用力拥抱，直到欲望亏欠每块缺憾都由对方来弥补。
车厢里的温度逐渐在车窗上映出白雾，灼烧了整个春天。
远处五百强企业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