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检中心办公室里。
“这咖啡明显是被放凉的，”帅吕法医坐座位里喝了口咖啡翘着二郎腿蹙眉紧盯许劲坤，又看看沈卓尧，摇摇头一脸嫌弃：“不对。”
毕竟是两人亲热导致耽误了抵达法检中心的时间。许劲坤被对方看的耳朵泛红，不耐烦别过脸：“什么不对？我们走到你们楼下，闻到树叶和楼之间的阴风阵阵，想着应该给你买点东西犒劳。”
“我——们？”毕竟是多年好友，帅吕法医擡手扶了扶眼镜，挑眉望着沈卓尧，戏谑的冲许劲坤道：“可以呀许劲坤，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为我们，这才多久，都开始‘我们’了？！”
沈卓尧被对方说的满脸通红，下意识擡起手想要替许劲坤背锅：“吕法医息怒，这事不怪许队，都怨我——”
话音刚落，沈卓尧倒是忍俊不禁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绿茶。
许劲坤恋爱脑上头，挡在沈卓尧身前开始转移话题上下打量吕法医：“你是不是不行才在这里喝了我的咖啡还唧唧歪歪的？”
“许劲坤你真的要点脸好嘛？瞧你偏袒那劲。”
吕法医早就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上次来明显还没有这么腻歪，可见已经进一步了。这个许劲坤，在一群民间行为心理学专家前装什么萝卜。想到这里，吕法医张张嘴，想笑又想骂，只能无奈叹息指指自己：“我...真的是好大一颗电灯泡！”
随着帅吕法医走进停尸房，三人全部恢复了严肃的工作状态。
“从解剖报告来看，死者身体除了在尸体打捞时造成的死后损伤，除此之外身体并无其他异样。皮肤苍白，皮肤呈鸡皮状。内脏器官中出现原本应该存在水中生活的浮游生物。而且，在死者进入水中，会吸入大量液体进入气管、支气管、细支气管甚至肺泡当中，造成溺水者呼吸道堵塞，死者机体内严重缺氧并存在大量无法排除的二氧化碳，导致死者急性呼吸性酸中毒，而后碳酸解离为氰离子和碳酸氢根，氰离子与细胞中的钾离子进行交换，导致血液中的酸堿度发生变化，溺水死亡的人血液中钾离子浓度增高。从血液分析结果来看，死者符合溺亡的特征。”
“并没有通过脏器、血液查到死者有其他致死原因。综上，我认为死者就是简单的溺水身亡。”吕法医将发件报告递给许劲坤：“如果没有其他人为逼迫，我认为死者是自己选择放弃生命的。”
“如果死者长期处于劳动强度高，心理压力大的工作环境中，这在尸检中能查到吗？”许劲坤翻看着对破案帮助不大的尸检报告，想起什么好奇道。
“尸检只能查到身体已经遭受到的伤害。”吕法医想想，解释：“我们是要先遭受心理压力，这些压力首先通过转嫁在行为上来表达，比如突然之间的暴饮暴食，失眠，抑郁，焦躁，之后根据行为才会造成身体的损害。所以，你们说的这些，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帮助你们印证，死者当前无法印证你们的猜测。”
“好吧。”
沈卓尧离开之前，看到工作人员将张雪的遗体重新推回冷柜。
很难表述他的心情。
这世界有太多张雪这样的人，普通的出生，普通的上学，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嫁人。
没有那么多那么大的梦想。
就因为这样，反而变成非常容易被淹没的人。
就算遇到不公，也是非常普通的不公，死亡原因也是非常的波澜不惊——
一步一步离开停尸房，沈卓尧心中那个普通的张雪的遗体却越来越清晰。
就是要调查个清清楚楚。
就算全世界都认为——普通人啊就是蚂蚁啊，生活风险自然高。
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上班都会遇到不公，较什么劲。
就算全世界都认为——这件事小到没有任何调查价值，新闻价值。是属于抖音一划而过的碎片新闻，是属于传播不足五米的茶余饭后还嫌影响心情。
“如果我们的群众利益受到损害，我们还要区别对待划分等级评估之后才能决定是否调查，我不如跟着张雪一起栽进水库。”正当沈卓尧低头暗自下定决心调查时，许劲坤毫无察觉的大步跟在吕法医身边表述自己的想法，跟着凑近对方询问：“还有没有其他对案件调查有帮助的信息？”
像是被人狠狠拥抱了灵魂似的。
沈卓尧心脏颤抖，整个人面红耳赤，像是突然降落人间不知所措的猴子。
却是一只因为有人思想和自己高度契合，所以浑身充满勇气与力量的猴子。
前面许劲坤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沈卓尧掉队，站在走廊背对着夕阳，呆呆望着自己。
“你是拉裤兜了吗？”许劲坤哪知自己刚刚在对方心里掀起海啸，误以为沈卓尧又在想什么，歪着脑袋冲对方做了个鬼脸，招招手示意对方快点跟上。
吕法医听到许劲坤的虎狼之辞，惊恐的望着许劲坤，可怜巴巴的望望早已习惯的沈卓尧，不由得摇头叹息：“得亏我不是....”
“不是什么？”沈卓尧跟上来，随意的走在许劲坤与吕法医之间，将两人隔绝开。听到吕法医的话，好奇接话。
吕法医看到和自己隔着一个沈卓尧却毫无察觉的许劲坤，本想解释，却又觉得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早，抿嘴偷笑：“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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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正是所有员工的心已经开始飘往家的方向的时间。
世界五百强的门面都是炫彩夺目。
许沈二人来到宛若五星酒店的企业大厅里。
主墙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奖项，以及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穿着制服的安保门禁，以及穿着制服画着精致妆容的前台。
全部都是一脸的“莫挨老子”。
许劲坤在大厅里闲逛时，不时听到前台女孩接听电话——
“你好，张峰总在公司，可以来市公司见。”
“不好意思，李毅总刚刚出去，建议你下午再来。”
所谓大企业，保不齐各个什么总，比员工还要多。
得亏了二人的警官证，直接约到了公司内负责外呼的负责人党总。
很快，一位素面朝天胖胖的中年女人宛若一只企鹅，随着电梯门打开走出来，向两人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外呼主管麦瑞。”
随着电梯缓缓下降，电梯内的气氛也莫名下沉。毕竟，在当前社会里，楼层越高代表地位越高，同理很多酒店或者邮轮也都会随着楼层越高价格越高。那么外呼工作人员在地下工作，由此可见基层派遣制员工在公司的地位。
电梯直到降至地下两层才停下。
“啊，是英文名吗？”许劲坤没有想到一个部门主管都还要起个英文名。
“啊不是，是我就叫这个名字。”听到对方打趣，麦瑞笑得花枝乱颤，躬着身子捂着嘴巴凑在许劲坤身侧带路，却依然挡不住尖锐的笑声，整个办公室走廊甚至发出了回声，唯恐别人没有听到她在工作。
麦瑞将两人带到一间开放式办公室，示意两人稍作等待，便去请示领导。
许劲坤大咧咧的在工作区域内走来走去，明明已经是下班时间，然而这里反倒是大家稳坐泰山，每个人都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忙忙碌碌，完全没有下班的意思。
“这里怎么这么安静？”沈卓尧坐在办公室里看到许劲坤逛完回来，小声询问：“见到任芳了吗？”
“我之前打听了，”许劲坤坐在沈卓尧身边，凑近对方耳边小声解释：“我们现在见到的，应该是负责安排外呼任务的那些人，他们一般早晨来给大家开开会点评下昨天的工作，之后便做一些辅佐前台的工作，直到下午八点之后，所有外呼中心差不多结束工作，这些人便需要统计数据发给领导，让领导晚上开会用的。”
湿热的风沿着沈卓尧的耳边直往心里窜，就算是两人当前已经关系亲密，也足以令沈卓尧再次红了耳朵。
许劲坤说完，看到对方耳朵红到脖子根，下意识想要使坏，却因为想到是在工作，生生是按捺下来。
“那这些员工也挺辛苦的。”
许劲坤望着外面所有大呼小叫，看起来很忙的众人冷哼一声：“喜儿就不要操心黄世仁数钱太辛苦了。”
正说着，麦瑞带着党总来到桌前坐下。
等到互相介绍之后，许劲坤便开始询问：“我们来也就不卖关子耽误大家时间。前期贵单位有一位员工张雪跳河自杀，在调查过程中，我们查到她去世之前工作压力比较大。想着在单位问问，看有没有工作上的困扰。”
“张雪一直都是非常优秀的员工，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非常难过与遗憾。”党总微微侧脸，旁边麦瑞便已经递上打印好的，有张雪签字的绩效表。
许劲坤接过六张纸，分别是上半年的绩效等级，张雪几乎全部都是C或者d。
“这个等级是？”
“A代表优秀，B是优良，C是良好，d是一般，e是待改进。”
“那从绩效上来看，张雪也没那么差吧，都是良好或者一般。”话音刚落，许劲坤看到绩效表的排名——
张雪几乎都是在整体三十位员工中，排名倒数第一二名。
这排名，怨不得张雪压力大了。
“这排名，是有工资影响吗？”
“不止，公司会每个季度对同岗位的员工根据绩效进行排名，排名高的员工奖励，排名低的员工会扣罚。并且如果一年中有三次绩效等级在d的员工，公司会劝退。”
“根据劳动法来说，这个劝退不合理吧？”许劲坤抓住麦瑞的话柄，黑着脸打量对方：“合着你们一直都是在欺骗恐吓员工？”
“没有，完全没有！”听到对方揪住自己的错招，麦瑞不敢看党总的脸色，双臂交叉夸张的解释：“其实您看看我们员工每个月的绩效评定，分别是以外呼数量，外呼成功率，投诉指标，质检指标四个维度，综合评定。我们鼓励每一个热爱工作的员工。我们每个员工得分都很高，就以张雪来说，她的分数平均都在97分，其实非常优秀，我们常常说，如果她在分公司，一个人甚至可以养活一个分公司的营销指标。”
许沈二人这才仔细看着绩效表，果不其然。
这里面每一个人的工作，在数据里看起来，几乎是完美的。
每一个人的等级，几乎就只差零点几分。
沈卓尧听着麦瑞的解释，想起来：”不对呀，你刚才说需要整个公司同一条线所有员工大排名，又说张雪一个人可以养活一个分公司，那么为什么张雪的绩效还是很差？”
“这现在公司的现状就是这样。有些公司本身营销能力差一些，那么可能每个月外呼成功100个就算优秀，绩效为A。但我们这个部门，大家每个人都太优秀，我们员工人均营销成功300个，这才是及格线。”麦瑞两手绞在一起不好意思的陪笑道：“这个张雪是知道的，没有办法，谁让她是派遣制，无法去分公司上班的。”
许劲坤觉得这个逻辑太奇怪了。
哪有人明明一个月外呼成功营销100个就可以，偏偏要外呼成功营销300个以上？
封建压迫社会早就结束了？！
“我能看看你们这个部门整体的绩效等级吗？”许劲坤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想了想，转过身，低头睥睨对方。
“其实我们这个情况，从心理学上来说，就是大家都不想输不想当最后一名，所以互相内卷。”党总看到许劲坤翻看整个部门的绩效等级，瞥了一眼旁边的麦瑞继续道：“刚开始我们也把绩效定为100个就行，结果有一个人超过了。那我们肯定就认为我们定的目标有问题呀，能达到的目标怎么能算目标，下个月我们就改成了200。您猜怎么着，也完成了，所以现在我们定了300，可是我们也是人心肉长的，不能让员工太累了，所以后面超出的数量，全部算加分项——”
真的是好一招。
绩效上虽然没有明确对员工超出能力的要求，却通过制造工作恐慌，要求员工内卷。
“所以你们每个员工绩效得分都在97到110分。您真的是养了一批好员工，晚上睡着都会偷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