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关系很差吗?”信使问他。
“说不上很好。”塞萨尔说。
“但我还是建议你这么做,具体的手段和选择,你可以自行考虑。”信使无动于衷地说,“对你那位锁链缠身的剑术老师,我就说到这里了,毕竟她的事情只对你自己重要。仅就特兰提斯而言,她的影响超不过一条街道的范围。”
“那更重要的事情呢?”塞萨尔问。
信使取出一枚精致的布口袋,随手解开绳索,塞萨尔还以为她要从锦囊里掏出什么重要物件,没想到她竟哗啦啦倒出一堆米,扔到嘴里。人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只老鼠,毛发灰黑,咬得稻米嘎吱作响。
“贵族联军还在观察形势,不敢冒进。”人身老鼠说,“此前森里斯河一战,他们受损也很惨重,走私的货物全都沉进了河底。大神殿方面也只是放出消息,尚未有实际举动。两边要么举棋不定,要么还没动身,因此王国军队正在一步步加紧试探,我想再过不久就会展开攻势了。”
塞萨尔发现事态发展越来越快了,每一件都在超出他的想象,“埃弗雷德四世在商会银行的安危和特兰提斯之间做了选择?”
“也可能是埃弗雷德四世年少的两个挚友召开会议,越过他本人做了决定。”信使对奥利丹王国的往事娓娓道来,“你知道的,他们三个人关系密切至极,倘若乌比诺大公和王国骑士团长达成一致,私下说服国王就不是难事,甚至先斩后奏,他也只能接受。”
“确实有这个可能,”塞萨尔用手指敲打着桌沿,这座城市的境况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收紧,变得更难应对,“城内抵抗得了吗?”
信使看了眼在床上盘成一团的青蛇,“理论上来说,完全没得抵抗,毕竟这边根本没有军事素质可言。也许乌比诺和维拉尔就是看到这点才决定展开攻势。”
“但这是基于城内只有暴乱民众的理论。”塞萨尔说。
“的确,裂棺教派的人挑起暴乱的经验异常丰富,如今已经用上了下城所有工坊和港口区的存货,组织了五千人以上的民兵队。靠着你发下去的火炮使用手册,我们也能利用起城防火炮了。不过,只限固守。”
“火枪和火炮倒是能撑一段时间,”塞萨尔点头说,“可怎么才是个头呢......”
“萨加洛斯的目光正往特兰提斯不断汇聚,给予的神赐也在日渐加强。”信使说,“换句话说就是,熔炉的光辉正从大神殿往裂棺教派的人手迅速倾斜,比想象中还要快。虽然很多神赐法术都保存在萨加洛斯的大神殿,不为人知,但教徒们说,那位卡莲修士正在给予他们神理和领悟。只要再.......”
“只要再?”塞萨尔抓住了这段话的重点。
“他们希望你勾勒出更彻底也更细致的蓝图。”信使往屋舍外的广场方向望了一眼,“这些粗浅的、浮于表面的改变已经不够满足萨加洛斯了,至少是不够让他给予最为深切的关注。”
“这都嫌不够?”塞萨尔皱眉,“这些地方民众本来会化身暴徒彻底失序,我已经给他们组织了一套稳定运作的秩序。不需要上城的银行商会,也不需要地方贵族,更别说是埃弗雷德四世了。”
“对地方民众来说是够了,对熔炉来说,不够。”信使摇头,“无论你想让裂棺教派从神选者手中夺走萨加洛斯的权柄,还是想要他们构建熔炉的神迹,这些浮于表面的秩序变革都嫌不够。教徒们说,依现在的状况,你想让他们抵抗希耶尔的大神殿要以十年计数。”
“那时候还有没有特兰提斯这座城都难说。”
“而且进行到一半,萨加洛斯的大神殿就一定会找上门来讨伐异端。到时候裂棺教派的人也一定会四散逃跑,给教派保留火种。”信使说。
“听起来这四散逃跑也发生过不少次了。”塞萨尔阴沉地说,“我算是体会到萨加洛斯的大神殿有多难做了。如无必要,稳定的秩序都是最为优先的事项,萨加洛斯想要的却是最彻底、最完全的改变。这种尝试一旦失败,别说讨伐什么异端,他们的大神殿都要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余诸神殿携手剿灭。”
“所以他们只会借势。”信使说。
“熔炉对改变的渴望无边无际,永无止境。”塞萨尔也只能摇头,“我已经是拿着正确的答案来终结现行的秩序了,都会被要求再彻底一些,萨加洛斯的大神殿这种在黑暗中到处摸索的......真难为他们没疯掉。”
“同情萨加洛斯的信徒大可不必。”信使说,“那位寻着你过来的卡莲修士认为,萨加洛斯就是阿纳力克分裂解体的象征。当年那位神选者想
要彻底终结先民的统治,摧毁野兽人的氏族,最后甚至是撕裂法兰帝国,造就如今的世界秩序。种种因素彼此累加,才成就了如今的大神殿。”
“已经过去了近千年,他却没能再度贡献熔炉之火,所以该终结的就是他自己了?这位神的要求可真够严苛的。”
“你打算怎样?”信使发问。
“看起来我们必须再进一步了。”塞萨尔对信使说,“既然奥利丹打算发起攻势,上城也没必要留着让他们投鼠忌器了,一步步肢解掉吧。人就不必杀了,换上和民众一样的粗衣服扔下去干活。确保在第一次大规模攻势来临之前,特兰提斯只有民兵和劳工。”
“上城的货物和钱财呢?”信使再次发问。
“小而昂贵的让青蛇运走,不必卖掉,拿去支持克利法斯再撑些年。能拆的都拆掉,金属质地的全都融了送进工坊,完全无用的就召集民众,在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付之一炬,让整座城都看到我们和上层秩序划清了界限。这座城的民众越是坚决地围绕着我们缔造的秩序握紧武器,熔炉之火就烧灼得越旺。不过,到底要多旺还是个未知数......”
“的确是个未知数。”信使说,“在熔炉之火形成实质,辉映整个特兰提斯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不过......”
“不过?”
“不过我们为此流的每一滴血、献出的每一条性命,都是投入熔炉中铸就光辉的燃料。裂棺教派的人是这么说的。不可只诉说言语,要把血与灵魂一并献出,烧灼自身,铭刻痛苦,方可抵达新生。”信使说。
这帮人迟早要把自己烧成灰烬,塞萨尔心想,他很不放心把自己交到这么个分裂始源之神的意志上,特别他还是阿纳力克的先知,但他接下来的路恐怕由不得他和熔炉划分界限。
“意思是特兰提斯必须经历生和死、铁与血的验证了。”他说。
“至少也要应付住奥利丹的军队围城。”信使沉思着说,“乃至大神殿的攻势,——也许萨加洛斯和希耶尔都会有份,我们也得应付至少一半。把这一切都当作燃料,投入熔炉之火中。直到最后,就可以......”
“什么叫直到最后?”塞萨尔眼睛都瞪大了,“把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扔进熔炉能烧出几块炭火来?我可不想烧光自己给后人当火炬和灯塔。”
“把它当作后世的火炬和灯塔也无不可。”信使一边吃稻米一边说,“有这次经历作前车之鉴,你就可以把希望投入我的族群,跟着我们在广袤的荒野、山脉和地底世界迁徙了。你可以避开绝大多数锋芒,直至我们完成你所描摹的蓝图。这也许可以证明我们比人类更适合你。”
“我要揪着你的老鼠尾巴把你绑在树枝上吊起来,你这趁乱煽风点火的老鼠。”塞萨尔说。
“这是合理的提议。”信使若无其事地说,“我再次希望你理解一件事,先知,这屋子里的两位关注的只是你,而非人类族群。必要的时候,我甚至会劝诫你放弃法兰人。”
塞萨尔不能否认,信使和青蛇的态度都很冷漠,她们俩当然不在乎法兰人和这座法兰人城市。不过,理智告诉他,这种态度不仅是对的,甚至对他有利,无可替代。无论他成了怎样的存在,这两位都会跟着变化过去,从人类的假面具换成其他某种野兽人的假面具,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而且对她们来说毫无区别。
“我会想办法让这地方更耐烧的,”塞萨尔宣布说,“还有就是,再找些......”
“我可以要求裂棺教派把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火种,把其他的教派成员,甚至把其它四处流亡的教派都召集过来,当成上好的煤炭扔进熔炉,再填几把火。”信使说,“不过,这就需要你提供更华美细致的蓝图了。”
塞萨尔捂住额头,“这话听着真是不对劲。”
“我只是在根本上叙述事实,”信使若无其事地说,“先说怎么让这地方更耐烧吧,首先外城的城墙是一道防线,接着外城整个区域堆满了各类工事,加上内城的城墙,这是第二道防线。最后的堡垒是内城核心区域,我会和裂棺教派商议,在这处核心区域筑起熔炉之火的祭台。为了更妥当一些,最好是往地下挖掘一段距离,预留最后的缓冲带。你想办成这事,能不能办得到先不说,即使能成,路途也是肉眼可见的惨烈。”
“分不出这么多人手。”塞萨尔摇头说,“你能召集一些你的族群开掘出地下堡垒来铸就祭台吗?我不指望他们参战,能像突发的神迹一样把这事办成就行。”
“那就有劳你再给我的族群写几部书了,先知大人。”信使
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