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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尔从图书馆的大学一觉醒来,就听信使传来汇报,说希耶尔的大神殿派了使者过来,要求会见特兰提斯下城区实际的领袖。如此看来,米拉修士的推论不假,好在他们缔造的秩序还算稳定,因此至少会以对话开场了。
代为接见神殿使者的不是别人,是信使。塞萨尔和菲尔丝的身份关系到北方的战事,青蛇则有一层商会主人的身份,恰好信使最为支持塞萨尔的想法,这事当然非她莫非。
如今她穿着很像雇佣兵会穿的修身外套,实则款式时髦,来自青蛇的商队,算是这年头青年贵族们的着装时尚。外套的颜色是三色堇的紫花,紫黑色的花瓣上带着些微浅色,宽大的长袖打着褶,还有猫皮镶边。据说是她自己选了件由猫皮镶边的外套,老鼠穿猫皮,心思倒是相当奇妙。她腰带的底下的长袍就像是祭祀袍,走起路来沙沙作响。
为了让这只老鼠看着像是个有理想的青年贵族,他们挑衣服的可是下了极大的心思。
作为食尸者族群中无师自通的政治家,为了拔除政敌就借着故友情谊一起执行任务,反手就给了对方一刀的肃清高手,他们这位食尸者小姐在举止上完全掌握了虚与委蛇的要领。她微笑时温柔可亲,姿态也很庄重大方,目光明亮,平易近人,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给微笑增添了几分亲切感。
这种风度是她对着人类贵胄特地模仿的,除了个头有些矮,可谓是毫无瑕疵了。
来访的神殿人士看到信使,紧张的神态顿时放松不少,看起来生怕这地方的领袖是个地方铁匠,难以沟通。祭司大约年过半百,带着四个神殿骑士,先和信使彼此握手致意,然后又用法兰帝国的古语表达了祝福,得到信使的回应后越发喜悦了。在这时代,只有诸神殿的祭司和大学院学者才会研究法兰帝国的古语。
信使用古语作出回应,语句优美,句法符合诸神殿的传统,冗长而流畅。若非塞萨尔知道内情,他都要以为她是个怀有信仰的青年贵族。
有了信使的表现打底,大神殿的祭司直接进入社交流程,先用各种演说话术引起好感,然后引用各种经文名言增进彼此的认同。走完了初步流程,祭司开始从相对接近的事项逐步切入,说起了神殿和各个工坊在索多里斯城内构建的秩序,但是刻意忽略了披肩会的存在。几句话之间,一墙之隔的塞萨尔就听出了大神殿对披肩会有意见。
据塞萨尔所知,披肩会的主体人员,乃是希耶尔神殿迅速扩张时无视信仰秩序招来的各地贵族,伊丝黎正是其中代表。
这些贵族在家族中就不具备继承权,不然也不会投身神殿,当了修士。他们因为共同的特征相互抱团,大部分都不成气候,但有几支逐渐发展起来,彼此合作,不仅接纳了一系列不成气候的贵族团体,还接纳了诸多新思潮,不止是在世俗层面,也在信仰层面探索起了不同的路径,吸引了很多年轻的修士。
大神殿知道信仰扩张的代价,对披肩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披肩会也称不上异端,百余年来的作为更是在进一步扩大希耶尔的信仰。然而在大神殿本部,还是有很多人对披肩会表示愤怒,声称披肩会应该专注于神殿福祉,专注于拯救和医治,努力团结一切有信仰的人,而不是纠结在一起召开反对传统和篡改经文的会议。
换言之,就是不得和大神殿争夺经文的解释权。
祭司一直站在窗边眺望特兰提斯的下城,赞扬信使对于秩序的维护,认可她挽救局势、关注民众福祉和维系和平的努力。他说他从信使的作为里感到了虔诚和怜悯,对待陷入暴乱罪孽的人,不是只想着镇压和杀害,而是竭力拯救他们,因此一旦他们愿意改过自新,就可以在神殿的庇护下重新得到拯救。
说到这里,祭司才转过身来,“阁下,你相信大神殿会全力支持你维护特兰提斯的秩序和稳定吗?不管是奥利丹的哪一方,都会在大神殿的调停下表达和平的意愿,宣布不以武力冒犯特兰提斯的存在。”
信使思忖片刻,没有回答,只是像没听清一样就祭司的废话展开讨论,显然信使比这位祭司更擅长废话和恭维。然而废话和恭维之中也可以穿插正题,还没说几句,神殿祭司就在话语中传达了暗示,只要信使可以听从大神殿的安排和调停,配合他们安抚住下城区的人,如此一来,等待她的将是这地方最高的教职,甚至距离大司祭的地位都只有几步远。
“只要你一句话,阁下,”祭司微笑着说,“只要一句话,你的贡献就可以为世人所知,甚至写在经卷上传往后世。一旦特兰提斯在信仰的光辉下屹立在奥利丹南方,
逐渐兴盛,再过些许年,大司祭的袍服也不会远。”
塞萨尔觉得这话确实挺有吸引力,若非信使是食尸者,换成个人类贵族多半已经陷入挣扎了。
信使当然不吃这一套,她可能都不会理解。她若是人类,这一幕就是一个野兽人祭司在用野兽人部落的酋长位置诱骗她入套。
“祭司,”她说,“我需要一些更明确的说明,不是我可以得到什么,而是我指引过的这些人可以得到什么,又会走向何处。”
祭司带着好奇打量信使,似乎想看出她的人皮下面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当然塞萨尔知道确实有。一只人那么大的老鼠拿着一袋稻米嘎吱嘎吱啃,这就是她端庄娴雅的人皮下面不可思议的真相。
一段不短的沉默后,祭司从他宽大的衣袍下取出信封,拆开一叠纸,随手一甩就迅速展开,尾页几乎垂到地上。“这是一份写好的委任书,特兰提斯的虔诚者将会担任特兰提斯城内最高教职,只需要你的名字和诸位大司祭的印章,现在已经有三位大祭司准许,只差北方要塞的一位。”
“这上面写着什么?”信使问他。
“写着大神殿对这座城市的期许,”祭司说,“索多里斯终究只是个城镇,规模太小,披肩会也一样不成气候。特兰提斯不同,拥有大神殿的支持,它将会成为希望的象征和黑暗中的火种——只要你遵循我们的安排和期望。”
信使刻意歪了下脸,显得困惑不解,“何为希望的象征和黑暗中的火种?”
“你希望我回答吗?”祭司笑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黑暗的征兆笼罩着我等。现在接住这封信,写下你的名字,你就可以握住我们的火种——你既是在拯救自己,也是在拯救特兰提斯的所有人。”
塞萨尔还在思索,忽然间门打开了,声音很轻,几乎无法察觉。信使没什么反应,祭司却愤然转身,要他随行的神殿把人挡在门外。但是没人响应,只见一个高大的流浪汉身披破布衣衫,像推开纸偶一样推开神殿骑士。骑士们纷纷失力跌倒,好似衰朽的老人,连话都说不出,只有阵阵喘息从钢铁包覆下形成回音,显得空旷而诡异。
祭司手握纸卷,瞪着来人,似乎在努力保持自己彬彬有礼的姿态,“我斗胆提醒你,隐修士,你受命携带异端前往大神殿以偿还罪孽,特兰提斯绝不在你的职责之列。”
隐修士?塞萨尔还没思索完全,流浪汉就走到祭司面前,握住了大神殿的纸卷,用力掼到他脚下。
“听着,”他大声喊道,“年轻的信徒,听我说,我不是向你,而是向这座城内所有人说,许多个时代以前,大神殿也曾用这样的许诺换取我的俯首——或是武力讨伐这里的一切,或是赏赐他们沾满腐败恶味的教职。但是,这绝非希望,亦非火种,只是一场肮脏的交易!”
祭司后退了一步,脸颊微微抽搐,显然没想到会有个经历过类似交易的隐修士闯入特兰提斯,还精准找到了他们的交易现场。为什么能找到这地方,塞萨尔也迷茫得很,但这隐修士想说的似乎还不止如此。
“你们没有资格染指这座城市,该受讨伐的也不是这里,而是大神殿!”流浪者继续高喊,“看看这个地方,再看看你们千百年来毫无改变的秩序,所谓的扩张,就是把你们腐烂的血肉四处泼洒,到处污染土地,所谓的宽容,就是收纳种种怀有罪孽的异端,和你们一起藏污纳垢,却不允许任何人对大神殿发出质疑。我已经去过我曾献给你们的土地了,——我差点就被那地方的臭气熏到窒息了!”
“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祭司这才大喝出声,似乎要和他比谁的声音更能盖过谁,“没有哪座城市能保留如此长久的辉煌,兴盛和衰落是历史的必然,无人可以否认,大神殿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你却还沉浸在往日的——”
祭司话语顿住了,抬手指向隐修士背后的人影,塞萨尔隔着缝隙眯眼,也看到来人在黄昏的落日下有些熟悉。这事似乎正在失控。
“你的信仰动摇了,”祭司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你和这个时代罪孽最为深重的异端同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隐修士?你背后的人就是堕落的种子,是邪念的化身。你口口声声腐烂、罪孽和藏污纳垢,她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瘟疫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