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五百六十章 做梦的素材不够了

阿婕赫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戴安娜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垂下眼睛,望向远方的森林。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卡斯塔里中的智识几何体,想起了下方那些逐渐消亡的其他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只能称为其他的东西。

身为宏伟的意志和身为人,总是有着无法解决的矛盾。

“我知道了,”戴安娜只说,“如此说来,我还可以再利用学派一段时间,至少可以到先祖亚尔兰蒂找上来收拢他们为止。我的师长们......不,那些崇拜古老仪式的教徒,他们再过不久也该退场了。”

“如何退场?”阿婕赫问她。

“战争中有很多法子让他们退场,筛除荼毒太深的,留下尚可挽救的,其它细节我们可以边走边看。母亲对他们有所怨言,我也想对叶斯特伦学派进行一场更彻底的重组,再加上冬夜认了兄长,你也很想报复往事,这事不会很难办。”

“退场之后又该怎样?”

“退场之后......我想野兽人萨满也算可信。它们可以补足我们缺失的力量。说到底,我的学派一直在等候祖先的呼唤,不是避战就是迁移,根本也称不上力量。”

“你相信那个食尸者?”

“我和她有些冲突,不过无关于现今,只在于将来。倘若现在都看不到希望,也就不用说什么以后了。而且我想,比起我的学派,阿纳力克至少不会把我们当成血池,把我祖先一代代人当成畜栏里的牲畜。”

“你还真是会说啊?”阿婕赫反问说,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既然你不想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就不再多过问了,权当你不在意吧。只是哪天她发了疯,做了你无法想象的事情,你可别抱怨我没提醒过。”

戴安娜只是摊开手,“她哪会比你更疯?只要你能在这段时间多看几眼,用你更疯的想法把握她的想法就好了。再说了,你不也不想提起自己的孩子吗?”

“疯劲过了,也就疯不了多久了。”

她们俩都沉默不语,直到戴安娜从楼顶下去回过头,阿婕赫也在那边一言不发地坐着。一些鸟雀飞过来,落在她的头顶上、手背上和肩上,完全意识不到这里有只食肉动物。只见她倚在高处,就像是杂草丛生的废墟中一尊同样古老陈旧的雕塑,视线仿佛已经穿过遥远的森林,落在了北方那位大宗师身上。

唯有了解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决定,戴安娜才能想象出北方那位大宗师会做出何等疯狂的决定,到时候若不想遵从,难免就得冲突。

至于菲瑞尔丝大宗师为何会做出疯狂的决定,诺伊恩都在断绝灵魂的归宿了,还不会迫使她做出疯狂的决定吗?

......

其实当初兴建堡垒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本地的贵族,说这个地方是森里斯河水流最湍急的上游,经常洪水泛滥,以往都无人居住。甚至就在十多年以前,整个地区,森里斯河南北两岸的低地都给规模巨大的洪水淹没,死伤惨重,类似的灾难少见时每五十年一次,频繁时每五年一次,怎么都没个定数,本地贵族却还是坚持建起了堡垒。

如今伊丝黎知道,就在三十多年以前,这帮贵族已经在找地方筹谋社会的变迁和王权的颠覆了。森里斯河不仅贯穿两国,还能途经一些较小的自由城邦,很适合用来在奥利丹和多米尼之间转移物资,需要先颠覆哪一边,就由另一边的同盟来提供支援。

也正因为上游这片区域容易洪水泛滥,河流纵横,湖泊也是星罗棋布,这才在危险的地方筑起了堡垒。本地贵族说是利用起灾难频发的土地,在领地边缘处大兴土木,谋求长远,实则就是掩人耳目地援助奥利丹叛乱。

就在去年的冬季,从诺伊恩那边的雪原飘来了寒风,冷得特别过分,很多人都觉得寒冬将至,备好了取暖的措施,可是忽然就解冻了。不过一夜时间,厚厚的冰雪全都消融殆尽,不仅如此,风还从湖泊上吹来了浓雾,笼罩着领地里的居民,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大风,一天冰雪笼罩,一天又尽数融化,水位上涨,如此交替往复,很多人都因此生了病。

似乎就是因为这地方异常的气候,王室派了使臣过来宽慰,结果却发现了本地贵族的秘密,一下子就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措施。王后从北方帝国回来,恳求着国王颁布了命令,先是继续提高战争税务,然后就是由银行出面签署巨额债务,后来还找来和他们不对付的家族代为征收,屠了几个村落。

然而和异象气候带来的病变相比,少了几个村落实在称不上大事。正是盛夏季节,伊丝黎顶着大雨赶向约好的城市,总督当然是换了更忠于国王的总督,

是劳苦功高的海军大臣奥尔格的侄子。奥尔格和海中异族多有往来交易,往年多少也得沾点捞钱过头的罪名,如今却奠定了人类和海中异族合作的局面,一下子一堆家族子弟都跟着沾了光。

虽说还是灾情不断,伊丝黎赶到的时候城堡里却在举行盛夏舞会。该城堡坐落于高地,因此底下河水上涨也淹不过来。

大臣的侄子邀请了伊丝黎,见到自己的仇人塞萨尔之前,她都无所事事只想到处打探,自然很乐意拿着邀请去打探更多地方。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沿着周遭区域走了一圈。

就在前夜,湖水和河水又上涨了,遭灾自然是免不了,但人们相信不会淹到他们大兴土木建在山上的堡垒。话虽如此,还是有大量蟑螂从地窖爬上阁楼,有大量老鼠从粮仓里拖家带口仓皇逃窜,更有专职唬人骗钱的乡下先知当街大喊,说洪水要吞没整个森里斯河延岸。

连新总督的妻子都说她夜里做梦,梦到洪水从森里斯河中疯狂涌出,把多米尼都切成了南北两半。

常年受水灾的地方就是容易恐水,加上大雨连绵,好多人都在到处传言古时候的谚语,说苦难从涨潮中来,灾害从水中来,哪里有水哪里就有灾。这灾别说国王,连诸神都管不了,因为就是风暴之主从海上爬到了陆地上,想要占据更多信仰、更多虔诚的信徒。

伊丝黎听着这些荒诞不经的谚语,却品出了些不一样味道。虽然真正的诸神高居神代,只是聆听和赐予,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行使着诸神权威的神选者可不一样,他们很乐意代为传达诸神的指示,让神殿和信徒为之奔波赴死。

此外,固然神像都是虚假的泥偶,和诸神没有半点关系,随着不同时代的人们不同的想象总会发生形象变迁,可是最近,有些神的神像是越变越像人,也越来越像古代神选者的圣像了。

伊丝黎感受着这个疯狂世界疯狂的变化,感受着无处不在的阴谋和剧变,觉得自己又该兴奋起来了。但是,只要她想到有个比法兰人起源更早的孽物高居在诺伊恩深处,她就觉得这种剧变很让人厌烦。

也许是因为诺伊恩那边实在太让人兴奋了,兴奋到她都生出了恐惧,恐惧到她都生不出对抗情绪,才让其它不那么让人兴奋的东西都乏味了起来。

真是悲哀,跟吃了太甜的东西就尝不到甜味了一样。

伊丝黎从街道回到城堡的时候,有个人正在外墙边上挨打,据说是个农民,忽然发了疯到处乱跑。此人四处宣扬说自己是先知,还预言说,洪水要把他们用尸体堆砌到山上的城堡给淹掉,把城堡下面的居民都吓得惊慌不安。

年轻的总督本来不想坏了盛夏舞会的兴致,结果这人竟然喊到了城堡门口,于是他下令就地鞭打这个假先知,明令告诫民众。

伊丝黎一边听人恭维,一边摆出端庄的姿态款款回礼,步子也走得很慢。她只顾着掺和别人的宴席,却忘了宴席上有着装要求,没法把她固定脑袋的东西套在脖子上,实在是很晦气。

而且,那边的商队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要不是戴安娜只指定了大致地区,没有指定具体的旅馆,她一定会布置一堆陷阱,就算不能致命,也要让她自己的仇人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伊丝黎很想把塞萨尔送到噩梦一样的希耶尔之海里去,但看在仇恨有优先的份上,她还是会适当留手,先让他拿匕首在他自己身上刻一篇万分诚挚的忏悔文书,每一个字都要切开血淋淋的伤口,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伊丝黎一顿,忽然感觉自己美好的臆想进行不下去了,做梦的素材不够了。她报了这么久的仇,塞萨尔是屁事都没有,反而她自己吃尽了这十多年来加在一起都没吃过的苦头。当初为了换取一定程度的自由,她还得讨好萨伊诺,硬着头皮走上最前线干了最危险的活,落得个前所未有的凄惨死状,拼都拼了好久。难道这事不能算塞萨尔头上吗?当然得算!

最过分的是,她吃苦头的时候,萨伊诺还在忠心耿耿为了多米尼做事,她总归是有点理由安慰自己。等她已经吃够了苦头,这混账竟然摇身一变自己开始玩忽职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