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挤得篱笆吱呀作响。王婶往地上啐了口瓜子壳,用袖口掩着嘴对身旁的张嫂说:“他那牛早该进屠场了,上回我见他给牛灌煤油通便……”话未说完,刘扒皮老婆的尖叫就刺破了空气:“三千大洋!少一个子儿就拆了他家房!”她叉腰站在牛粪旁,围裙上还沾着昨夜喂猪的泔水。
李二阳蹲下身,指尖碾过草叶上的“血迹”,朱砂粉末簌簌落在他粗糙的掌纹里。他抬头时,撞见刘扒皮躲闪的眼神——那眼神和三年前这人偷砍他家槐树时如出一辙。“刘叔,”他扯起牛眼皮,露出眼白上蛛网般的血丝,“这牛眼底发青,是饿了三天以上的兆头。您瞅瞅它槽里,可还有半粒草料?”
刘扒皮的胖脸涨得像发紫的茄子,肥厚的手指几乎戳到李二阳鼻尖。他袖口的金表链刮过李二阳手背,凉冰冰的触感混着股汗酸味:“你敢咒我牛?我可是看见你家丫头攥着黑石头!那玩意儿吸人精血,老辈人都说……”
“放你娘的狗屁!”花姨突然将半块碎晶砸在地上,晶面撞出道裂痕,露出里面灰白的石芯,“我家男人挖了一辈子矿,这就是块普通黑石!你说见血开灵?”她抓起刘扒皮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软肉,“现在划道口子试试?看这石头会不会冒金光!”
刘扒皮猛地缩回手,后腰撞上牛圈的木栅栏。他腰间的钱袋晃了晃,露出角上的蝎子刺绣——和老周臂贴的纹路分毫不差。李二阳心中一沉,想起昨夜在镇上看见他和疤脸的跟班喝酒。“这样吧,”他拍掉膝盖上的土,从兜里摸出枚铜钱抛向空中,“执法队的人午时到村口。要是小花手上有草汁,这钱归你;要是没有……”铜钱落在他掌心,被攥得咯咯作响,“你赌的什么咒,就受什么罚。”
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牛蝇嗡嗡的振翅声。刘扒皮老婆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干瘦的脊背抖得像筛糠:“他爹啊,咱别赌了!牛死就死了,咱认栽……”刘扒皮转身想踢她,却踢翻了脚边的草筐。更多断肠草倾泻而出,露出底下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饼——饼子上沾着的灶灰,分明是刘扒皮家灶台独有的暗红色陶土。
“刘扒皮!你拿自家喂猪的毒草栽赃!”王婶捡起饼子举过头顶,饼屑落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你家牛是饿死的!昨儿我看见你把麦麸全卖了换酒喝!”
村民们的骂声像决堤的洪水。刘扒皮膝盖一软,“扑通”跪在李二阳脚边,肥硕的肚子压得地面渗出污水:“二阳啊,叔是被赌场逼的!他们说再不还钱,就把我扔进矿坑喂狼……”他抬头时,鼻涕拖到了下巴,眼里满是乞怜。
李二阳转身走进杂物间,拿起一把铁锹。
他扛着铁锹走向牛圈,锹头划过青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刘扒皮浑身发抖,瘫坐在地看着他挖开土堆——半袋发霉的麦麸露出来,上面爬满了白胖的虫子。
“这玩意儿喂猪都得掺三遍水。”李二阳用锹尖挑起麦麸,霉味混着虫尸的腥气扑面而来,“你但凡给牛吃口正经草料,它也不至于瘦成这样。”他将麦麸甩在刘扒皮脚边,转身对村民们说:“我李二阳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黑石,今儿就捐给祠堂镇地基。往后谁再编排我家,别怪我不客气。”
工匠将黑石砌进祠堂墙基时,日头正盛。肖玉茹端来的臊子面飘着油花,煎蛋在碗里晃悠,像个金黄的小太阳。李二阳咬下一口,滚烫的汤汁烫得他直吸气,却看见花姨背过身去抹眼睛——自从父亲死后,这是家里第一次飘出臊子面的香气。
刘扒皮牵着牛走过祠堂时,黄牛忽然踉跄着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刘扒皮窝在牛圈角落,用根枯树枝无聊地拨弄着黄牛面前那堆早已发霉的麦麸。
夕阳余晖从木栅栏的缝隙间挤进来,在他那件油光可鉴的夹袄上勾勒出几道扭曲的金线。
恰在这时,王八婆迈着碎步晃了进来,烟袋锅子在她手中肆意摆动,烟杆上那蝎子刺绣不经意间擦过牛槽的裂缝——这刺绣可是她昨天在黑市用三斤土豆换来的“宝贝”,透着一股子邪性。
“听疤脸说,这事要是成了,能给咱不少抽成呢。”她凑近刘扒皮,脸上堆满了算计的笑,低声说道。
“就这快饿死的牛,能成啥事?”刘扒皮不耐烦地踢了踢牛肚子,惊得几只牛蝇“嗡嗡”乱飞,其中一只还狠狠撞在了他那油乎乎的脸上。
“蠢货!”王八婆恨铁不成钢,用烟杆猛地敲了下他后脑勺,“狗剩那小子,死脑筋得很。前儿个来借牛的时候,我瞧见他裤腰带都快断成两截了,穷得叮当响。”
说着,她凑到牛耳边,轻轻吹了声口哨,黄牛像是收到指令,立刻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哞”叫。
“明天一大早,你把牛牵到他地头晃悠,就说‘耕半亩地给半块银元’,他指定上钩。”
刘扒皮浑浊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拍着大腿,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等牛死在他地里,咱就说是他用蛮力给折腾死的!”
“还得再加把火。”王八婆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包朱砂粉,熟练地抹在牛嘴角溢出的白沫里。
“到时候就咬定他故意喂毒草,跟李二阳串通好了来害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