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生 作品

第489章 一万五

寅时三刻,凤凰村的公鸡扯着嗓子啼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李二阳轻手轻脚地推开柴门,瞧见肖玉茹正守在灶前,专注地烧着火。

铁锅里升腾的蒸汽,像一层薄纱,模糊了她鬓角的碎发。

肖玉茹不经意间转头,瞥见丈夫衣襟上星星点点的泥点,手中火钳“当啷”一声,掉进了灶膛。

她赶忙问道:“咋回事?是跟人起冲突了?”

“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李二阳边回答,边低下头,佯装掸着裤腿。

不动声色地用袖口遮挡住手背上尚未干涸的血痕。

这时,花姨双手稳稳地端着腌菜坛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那利落的麻花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彰显着她的精气神:“卖出去就好,赶紧把钱藏好,可别让旁人瞧见了。”

李二阳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在昏暗的油灯下缓缓展开。

肖玉茹手中的面杖“扑通”一声,掉落在案板上,她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乖乖,这上面的零头,比咱村一年交的公粮钱还多哩!”

花姨也赶忙凑上前,指尖轻轻抚过“一万五千现大洋”的字样,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我种了大半辈子地,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明儿一早,咱去镇上买两头牛回来。有了牛,往后种地能省不少力。”

李二阳蹲下身子,伸手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跳跃的火星映红了他的脸颊,“再去请王师傅来,用西头山上的青石板砌院墙,砌个两丈高,咱也有个安心的家。实在忙不过来,还能把牛租出去,挣点外快。”

肖玉茹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李二阳的手腕,那粗糙如砂纸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酸。

这都是丈夫常年握铁锹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盯着丈夫袖口渗出的血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老周的事儿我听说了,他和张彪昨天被执法队带走时,手背上全是刀伤……”

“他俩起了歹心,想抢我的钱。”李二阳往灶里添了根柴火,火苗“轰”地一下蹿得老高。

将墙根处的锄头照得格外清晰,“等咱把院墙砌起来,再养上几条狗看家护院,看谁还敢轻易踏进咱家。”

花姨转身走向碗柜,伸手摸出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晒干的蒲公英:“明儿我去镇上,用这蒲公英换点细面回来,给你们做顿臊子面,好好庆祝庆祝。”这时,院外传来有节奏的梆子声,是打更的刘叔路过。

李二阳伸手摸了摸铁皮盒里冰冷的零件,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别像我一样,一辈子被困在矿里。”

他转过头,透过糊着报纸的窗缝,望向村西头的废矿场。

在月光的映照下,废矿场泛着灰黑色,宛如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肖玉茹开始揉面,面粉在空中飞扬,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围裙上,仿佛下了一层雪。

花姨往油灯里添了一勺油,火苗瞬间明亮起来,照亮了墙上的年画。

画上的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旁边写着“年年有余”,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期许。

李二阳突然站起身,快步跑出去,不一会儿,搬了一块大黑石头进来:“这石头看着挺结实,等会儿垫在墙根,能加固地基,防止漏水。”

“你呀,就会瞎忙活。”肖玉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却趁他不注意,悄悄把那块黑石放进了米缸。

在村里,大家都相信黑石能镇宅,保平安。

花姨往灶膛里塞了一把干草,浓烟“呼”地一下冒出来,呛得她直咳嗽:“明儿让玉茹陪你一道去镇上,你可别一个人乱跑。”

月光缓缓爬上灶台,李二阳靠在门框上,渐渐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肖玉茹和花姨在里屋小声嘀咕:“你说这钱……”

“这钱先存着,等我把另一个位面的情况摸清楚,咱们再做打算。”李二阳指尖摩挲着粗布裤兜里的银票,目光穿过糊着报纸的窗缝,落在远处泛着灰黑的废矿场上。竹制窗棂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发潮,他伸手推开时,“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麻雀。

肖玉茹正在灶台前搅和玉米面糊,铁锅边缘结着层焦黄色的锅巴。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随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结婚时李二阳用第一笔淘晶钱换的。“咱不着急。”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晒干的玉米芯,火苗“噼啪”窜起,映得她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先把院墙砌结实了,再琢磨旁的。”

次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山峦像浸在墨水里的剪影。李二阳蹲在屋檐下修补铁锹柄,听见花姨在里屋翻箱倒柜。老人找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把这埋在墙根,镇邪。”她鬓角的白发在穿堂风里飘起,让李二阳想起父亲出矿难那年,花姨也是这样翻出压箱底的“老物件”。

清晨的阳光像被揉皱的油纸,稀稀拉拉地漏在院墙上。李二阳咬下半块窝头,忽然听见村口传来“哞”的一声哀叫,尾音像被刀切断般突兀。他起身时,窝头碎屑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被风卷着滚进墙根的青苔里。

刘扒皮的黄牛瘦得能看见肋骨根根凸起,脊梁骨像犁地的木耙。他骑在牛背上,夹袄上的油渍在晨光中泛着油腥的光,袖口的金表链晃得人眼晕——那是去年他强占寡妇田换来的“体面”。“姓李的!”他拍着牛肚子,惊起的绿头苍蝇扑棱着撞向李二阳的面门,“你家小崽子把我牛喂死了!”

肖玉茹手里的淘米盆“哐当”砸在井沿,白米粒顺着砖缝滚进泥里。她蹲下身捡拾时,看见自己映在水里的脸——眼窝发青,鬓角新添了几根白发。花姨握着笤帚冲出来,辫梢的面粉扑簌簌往下掉,在灰扑扑的褂子上洇出星点白痕:“刘老三,你裤腰带松了漏嘴是不?我家小花昨儿就在这院里剥豆子,脚底板都没沾过你家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