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酒楼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满堂喧闹不止,碰杯声与说书人的喝彩声搅作一团,蒸腾的酒气裹挟着肉香在梁间萦绕。
沈隽意被七手八脚按坐在主座上,檀木八仙桌上摆满了白瓷大酒杯,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垂眸盯着杯沿凝结的酒珠,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周遭熙攘——为首的虬髯大汉正撸起袖子,铜铃般的眼睛笑得眯成缝。
“状元郎,请!” 大汉端起海碗般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络腮胡滴落在衣襟上,“这头一碗,敬你才高八斗,独占鳌头!”
沈隽意不为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推开酒杯:“多谢好意,在下不胜酒力。”
话音未落,周遭已是一片哗然。
“哎哎,这可使不得!” 大汉急得直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作响,“今儿个是你高中状元的大喜日子,城内的才子哪个不是千杯不醉?你这般推脱,可是看不起咱们这些粗人?”
郁齐光见状,连忙从人群中挤过来打圆场。
他赔着笑脸作揖道:“诸位好汉,我家沈兄向来酒量浅,若强饮恐伤了身子。不如由小弟代饮,权当给各位赔罪!”
“不行不行!” 旁边众人哄笑着将他推到一边,“哪有状元郎不会喝酒的道理?又不是让他上战场拼命,醉了便醉了,怕什么?”
“就是就是!今日不醉不归,谁不喝就是不给状元郎面子!”
沈隽意的眉峰微微蹙起,冷冽的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人群。
他深知此刻若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修长的手指终于握住酒杯,喉结微微滚动间,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灼烧而下。
与此同时,酒楼二楼的雅间内,一场截然不同的宴饮正在进行。
身着绯色官服的杜维贤正与几位同僚对酌,鎏金酒壶在矮几上折射出冷光。
这位年约四十五的户部员外郎两鬓微霜,虽为官清廉,却因不擅钻营,在官场沉浮多年仍未得升迁。
“杜大人,听说今日殿试放榜了?不知是哪位才子摘得桂冠?” 同桌一位官员晃着酒杯,醉意朦胧地问道。
杜维贤放下酒盏,喟然长叹:“据说是个叫沈隽意的柳城才子,听闻其文章惊才绝艳,连主考官都赞不绝口。”
“沈隽意?” 另一位大臣摩挲着胡须,皱眉思索,“这名字倒是生疏,莫不是寒门出身?”
杜维贤点头:“正是。此子寒窗苦读数载,家境贫寒,这般毅力,倒让人想起当年的……”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杜大人说他文章惊才绝艳,可有真才实学?”
“我有幸见过他的试卷,” 杜维贤的眼中泛起赞赏之色,“言辞恳切,见解独到,既有治国安邦之策,又不乏为民请命之心,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话锋一转,他神色凝重起来,“只可惜,这朝堂如战场,若无后台扶持,纵使满腹经纶,怕也是仕途坎坷。”
雅间内一时陷入沉默,众人皆知杜维贤所言非虚,杯中酒似乎也变得苦涩起来。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桌椅碰撞声与哄笑声顺着楼梯滚滚而上。
“什么情况?”
杜维贤眉头一皱,掀开雕花窗帘向下望去,只见大厅中央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烛火映照下,似有热闹之事正在发生。
“大人,下面那人就是今天高中的状元郎!” 随从趴在窗边张望,兴奋地说道,“那些江湖汉子不知从哪儿听说状元在这儿,非要闹着敬酒!”
“哦?” 杜维贤顿时来了兴趣,整了整官服,“走,下去看看。”
待杜维贤下楼,只见沈隽意已被灌了七八杯烈酒,俊朗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绯红,却仍强撑着保持清醒。
他歪斜着靠在椅背上,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放下文人的风骨。
“诸位请了。” 杜维贤上前拱手,官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见是朝廷命官,连忙让出一条路来。
杜维贤走到沈隽意面前,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越看越是满意。
眼前青年身姿挺拔如松,即使醉意朦胧,仍难掩清雅脱俗的气质,面如冠玉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亮若寒星。
“在下杜维贤,户部员外郎,贺喜状元郎。” 杜维贤抱拳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
沈隽意勉强起身还礼,身形却一个踉跄:“学生,学生沈隽意,多谢大人厚爱。”
杜维贤笑道:“沈状元不必客气。今天本是大喜之日,却被这些莽撞人搅了兴致,实在是不该。”
说着,他转向那些起哄的大汉,沉声道,“都散了吧,莫要再扰乱状元郎清净。”
众人见他官威赫赫,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悻悻离去。
酒楼内顿时清静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私语声。
杜维贤命人重新安排了座位,又亲自为沈隽意斟了一杯清茶:“状元郎请用茶解酒。”
沈隽意接过茶杯,向杜维贤投去感激的一瞥。
而郁齐光和史霜客早已被几位好酒的官员拉到一旁,推杯换盏间,很快就沉浸在酒意中,舌根发硬地说着醉话。
“沈状元可是柳城人?” 杜维贤试探着问道。
沈隽意点头:“正是。”
“我早闻柳城出了位才子,能文能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维贤抚掌笑道,“沈状元年轻轻轻便高中头名,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隽意谦虚道:“侥幸而已,不敢当大人如此夸赞。不过是多读了些圣贤书,略知治国之道。”
杜维贤越看越喜欢这个年轻才俊,心中暗自盘算。
他早有一女,名唤瑾琳,年方十八,生得容貌端庄,才情出众,只是一直未觅得如意郎君。
如今见了沈隽意,只觉这是天赐良缘。
寒门出身意味着没有复杂的家族纠葛,才学过人又能为仕途助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女婿人选。
“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 杜维贤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紧盯着沈隽意的表情。
沈隽意眉头微蹙,正要回答,一阵强烈的酒意突然上涌。
先前被灌下的那些酒水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只觉天旋地转,思绪开始混沌。
“在下已……”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温热的酒气从喉间喷涌而出。
杜维贤见状,心下暗喜,只当是年轻人酒量有限。
他转头看向郁齐光和史霜客的方向,见二人已是醉态朦胧,眼神涣散,显然无暇顾及好友,心中的盘算更甚。
“沈状元看来不胜酒力,不如随我到府上歇息一晚如何?改日还要上朝谢恩,不可这般醉倒。” 杜维贤煞有介事地提议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沈隽意摇晃着站起身,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多谢大人好意,但在下已有……”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竟直直地昏倒在了杜维贤怀中。
杜维贤连忙招呼随从:“快,扶状元郎上轿,送回府去!务必小心照料!”
随从们手脚麻利地将沈隽意抬上等候在外面的官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酒楼,只留下郁齐光和史霜客还在醉梦中浑然不觉。
待郁齐光和史霜客从酒意中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酒楼内灯火渐稀,只剩下零星几个客人在打盹。
“阿隽呢?” 郁齐光揉着太阳穴,环顾四周,不见好友踪影,顿时清醒了几分。
史霜客也急得直跺脚:“糟了糟了!我们喝醉了,阿隽不知去向啊!这可如何是好?”
酒楼掌柜见二人清醒,连忙上前解释:“二位别急,状元郎被杜大人接走了。”
“什么杜大人?” 郁齐光心下一沉,抓住掌柜的衣袖问道。
“就是户部员外郎杜维贤杜大人啊,” 掌柜解释道,“杜大人说状元郎醉得厉害,要带回府上好生照料。还说让二位不必担心,明日自会安排相见。”
郁齐光和史霜客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担忧。
“走,我们去杜府看看!” 郁齐光当机立断,拉着史霜客冲出酒楼。
暮色里,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此时,杜府内,沈隽意被安置在一间精致的客房中。
雕花木床上铺着柔软的锦被,床边站着杜维贤和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正是杜夫人。
“老爷,这就是你说的状元郎?” 杜夫人细细打量着床上沉睡的人,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生得倒是相貌堂堂,气质也不凡。”
杜维贤点了点头,神色间颇为得意:“我早已打探清楚,这沈状元确实出身寒微,但才学过人,又无官宦背景,正是我们家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若能将瑾琳许配给他,一来可助他在仕途站稳脚跟,二来也能为我们杜家添个得力臂膀。”
杜夫人却有些担忧:“可他若已有婚约在身,那可如何是好?强扭的瓜不甜,万一闹出笑话……”
“我问过了,他支支吾吾,未曾明言已婚配,想来是尚未议亲。” 杜维贤胸有成竹道,“况且,我杜家在朝为官多年,虽非显赫世家,但也算得上清名在外。以瑾琳的才貌,配他绰绰有余。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就范?”
杜夫人思忖片刻,点头道:“既如此,便请媒人尽快上门说和吧。趁他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正好促成这门亲事。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
二人正商议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你不能进去啊!老爷夫人正在里面议事呢!” 丫鬟的阻拦声响起。
“我偏要看看,父亲究竟带回来了什么人,竟是这般神神秘秘!”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透着少女特有的娇蛮。
不等杜维贤夫妇反应,房门已被推开,一名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少女闯了进来。
只见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双杏眼透着灵动,正是杜家独女杜瑾琳。
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写
满了好奇。
“父亲,母亲,” 杜瑾琳盈盈行礼,随即好奇地看向床上的沈隽意,“这位是?”
杜维贤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官服:“这是今日高中的状元郎沈隽意,他酒力不胜,为父将他接来府上歇息。”
“哦?” 杜瑾琳眼睛一亮,脸颊微微泛红,“就是那个文采出众的柳城才子?前些日子表弟从翰林院带回几篇优秀文章给我观摩,其中有一篇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署名就是沈隽意。我读后甚是佩服,没想到今日竟能见着真人。”
她走到床边,仔细打量沈隽意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没想到他如此年轻,倒是比我想象中更为俊朗。”
杜夫人笑道:“瑾琳认识他?”
杜瑾琳点头:“自然知道。当时读他的文章,只觉字字珠玑,针砭时弊又不失书生风骨。还曾与闺中姐妹议论,能写出这般文章的,必是饱学鸿儒,没想到……”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耳根泛起一抹红晕。
杜维贤见女儿似有好感,心中大喜:“瑾琳,父亲正打算为你和沈状元说媒,你可愿意?”
杜瑾琳闻言一愣,随即俏脸通红:“父亲,您这是要榜下捉婿吗?他若已有心悦之人,岂不是要怨恨我们杜家?女儿虽向往美满姻缘,却不愿做那等强娶强嫁之事。”
杜维贤摆手道:“为父已经打听过,他未曾明确提及有婚约在身。再者,你与他才学相当,门当户对,正是天作之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杜瑾琳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神情:“父亲莫要着急,待他醒来,女儿亲自与他谈谈再做定夺。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草率?”
就在此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请通报!我们要见杜大人!” 郁齐光焦急的声音响起。
杜维贤眉头一皱:“谁在外面喧哗?”
门外的仆人赶紧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两位书生,自称是状元郎的同窗好友,要求见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