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信之在搞定了廊道里发生的小插曲后径直走进澡堂，左看右看，没有瞧见石冢丸二的身影，于是他先坐在淋浴区的塑料椅上清洗了一下身体，然后慢悠悠地起身，抬腿迈进了浴池内，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东京的澡堂不论是哪一家，水温都非常烫。
但这对于那些“老东京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对于那些人而言“泡澡的水温要烫到咬屁股，才算是刚刚好”。
所以别看菅野在东京呆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办法习惯东京澡堂的水温——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东京的澡堂泡澡时发生的事情，他在淋浴区清洗完身体，抬脚迈进浴池，刚沉下身体就又忍不住马上站了起来，无论是屁股还是腰，甚至是两条腿都火辣辣的作痛。
而那天澡堂里刚好有不少“老东京人”，那些人，尤其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都被菅野逗得哈哈大笑。
而此事对于菅野本人来说就没那么好笑了，他把这件事情当成了他永生难忘的黑历史，而这个黑历史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冲进他的脑海里攻击他，也正是这个原因，菅野在那之后很少进过澡堂，也很少进过桑拿房——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简直有点不像是日本人……
现在的菅野和以前的菅野有什么区别呢？
他依旧觉得水很烫，简直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但是现在的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台子上，和其他人一样，表情平静，看上去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为什么？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要比以前更能忍受痛苦了……
无论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是精神上的痛苦，在被这些痛苦轮番折磨过一遍后，菅野似乎已经对所谓的“疼痛”感到麻木了。
这并不是在说“他此刻感受不到疼痛”，他的神经依旧像以前一样敏感，但是他所能承受的疼痛的阈值要比以前高得多，这就是现在的菅野和过去的菅野不同的地方。
而这一点不同，既可以称之为“成长的代价”，亦可以称之为“成长的馈赠”……
好消息是，今天澡堂里的人并不多，菅野一个人独占了那个“水面呈绿色”的药浴池。
池子旁边的墙上贴着标识，提示这个池子是“艾草池”，也就是所谓的“药草汤”。
听说除了药草汤，还有用整颗柚子或者柚子皮泡制的“柚子汤”亦或是加入了“牛奶”的牛奶浴……
不过菅野很少泡澡，也很少泡温泉，所以身为日本人的他其实并没有体验过那些新奇的经历……有的时候他也在想，如果爱花还在世的时候，他能空出一些时间，带她去哪个温泉旅馆放松一下，那该有多好啊，肯定能留下不少“美好的回忆”的。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菅野每天回家，看到的不再是已经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着他享用的风祭爱花，而是“嗷嗷待哺”的灰原哀……
当然，菅野也知道能够和灰原住在一起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抽到了大奖”，至少他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独自一个人来来往往，所谓的“家”也因为小哀的存在有了“家”的气息，让他不至于把自己家纯粹当成是一个“临时充电站”。
但是小哀和爱花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呼——”菅野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仰面看向天花板，长吁了一口气。
他肩上扛着的压力并没有因为艾草浴减弱半分，但身下滚烫的水让他无暇去思考“痛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泡澡对菅野来说的确有“放松”的功效。
“——您的身材可真漂亮。”
想要休息片刻的菅野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刚才被自己“搭救”的那个金发美少年跨进了浴池，就坐在了他旁边，眼睛止不住地在他身上乱瞟。
菅野因此感到浑身不适，他往边上靠了靠，和外国青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哎呀，我又不会吃人。”他露出明媚的笑容，露出了一颗白色的小虎牙。
——男生女相。
这一词汇姑且可以总结他的形象。
——想必会有不少女人，甚至是男人为他着迷吧。
再结合身处的环境，菅野觉得这个外国青年多半对同性更感兴趣，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我只是来泡澡的。”菅野说道。
——他相信这个说法已经足够委婉了。
“啊啊，”外国青年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这里很少有人单纯为了‘泡澡’而来。”
“看出来了。”菅野点了点头，清澈的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滑进水池中，“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
“真可惜。”外国青年在说日语时口齿有些不是很清楚，但语气很娇柔，以至于菅野不知道该不该用“好听”来评价，“……刚才谢谢你。”
“没什么。”
“偶尔会遇到那样的人，很伤脑筋。”金发的外国青年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水池边缘，看上去活像是一只受欺负的松鼠。
“——你在这里工作？”菅野问。
“嗯。”他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再度露出虎牙，“我差不多每天都在，姑且算是……我不知道，店里的‘招牌’？”
菅野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和这个外国青年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当初他在肥皂乐园里初次见到山崎玉子的场面——既视感非常的强烈。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一切都好。
菅野心想。
由于菅野并没有对青年的话做出回复，所以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无声的沉默在两人身旁蔓延了许久。
突然，青年看向菅野，开口道：“您是警察吧？”
菅野因此扭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气质。”
“气质？”
“嘛，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气质……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那种感觉很对路。”外国青年挠了挠头，“——猜对了？”
菅野没吭声，算是默认。
他其实并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因为他有种预感，如果让青年再这么说下去，他很有可能会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而他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嘛，经常会有警察来找我……作为客户。”青年试图隔着波动的水面，去看水下的脚趾，但由于水质并不清澈，所以他什么都没看到，“是个相当压抑的职业呢，警察。有好几个人，好几个，做完了之后会在我怀里哭，明明之前还很暴力，结果突然又变得很温顺，奇怪得很……”
菅野不想继续听了，于是开口强行打断了青年的叙述：“——你认识一个叫做石冢丸二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