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清晨,红山乡医院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与晨光交织的气息。
周桥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石膏终于拆除的左臂,活动了几下便被陆敏舒轻轻按住:“医生说还要静养半个月,别太使劲。”
她手里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周桥住院期间攒下的设计草图和会议记录。
刚转过楼梯拐角,便听见楼下传来喧闹声。
食品厂的刘大春正叉着腰跟门卫比划:“周总今天出院,把厂门口的大红灯笼都挂起来!”
制药厂的张华岳抱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新晒的山楂干:“我让食堂熬了绿豆汤,给大家解暑。”
远远看见周桥下楼,众人立刻围拢过来,麻成礼递上的服装厂新样品——藏青色夹克,领口还别着“大桥”牌的小标牌。
“各位厂长别忙活了,不过是拆个石膏。”
周桥笑着摆手,却被刘大春勾住肩膀:“大桥哥您是咱们的主心骨,上次您住院,锅炉房的压力表差点没把我吓出魂——”
他忽然压低声音,“幸亏陆主任盯着,不然真要出大事。”
陆敏舒耳尖发烫,转身替周桥整理起衣领。
下午回到厂区,各车间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周桥路过食品厂时,正在压模饼干的王师傅突然喊了声:“周总回来啦!”
整条生产线的工人都探出头来,有人举起刚出炉的饼干,有人晃着手里的搪瓷缸,闹哄哄的掌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周铁柱夫妇站在车间门口,王翠花手里还攥着和面的围裙,看见弟弟,连忙用袖口擦手:“可算好了,你嫂子昨天还在说,熬的山楂蜜饯没人敢尝第一口。”
傍晚的饭局设在食品厂的小会议室,长条桌上摆着刚腌制的糖蒜和新炸的花生油。
刘大春不知从哪儿弄来瓶82年的汾酒,在搪瓷杯里倒出琥珀色的酒液。
周桥数了数围坐的人:陆敏舒挨着他坐着,笔记本摊开在膝头。
刘大春和张华岳正在争论红烧肉该放冰糖还是白糖。
麻成礼给陈永昌递了支圆珠笔,后者正对着电子厂的改建图纸发呆。
大哥周铁柱啃着酱骨头,大嫂王翠花时不时往他碗里添菜。
“咱开门见山!”
刘大春突然站起来,瓷杯碰得桌面叮当响,“第一杯酒,敬大桥哥平安出院!第二杯——”
他扫了眼陆敏舒,“敬陆主任昼夜陪护!第三杯,敬咱们红山乡的厂子蒸蒸日上!”
众人哄笑中一饮而尽,陆敏舒的杯子刚沾唇,就被周桥轻轻按住:“女孩子家少喝,回头帮我记着账。”
酒过三巡,周桥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每张熟悉的面孔。
刘大春的工装上还沾着面粉,张华岳的白大褂洗得泛白,陈永昌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这些跟着他从荒地建厂的伙伴,如今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厂长,却依然保持着创业时的朴素。
“说实话,住院这些天,我想得最多的不是厂子,是你们。”
他声音有些发哑,“大春半夜蹲在锅炉房守着压力表,华岳为了药方在实验室熬三天,老陈带着技术组在电子厂打地铺——”
陆敏舒忽然起身,从墙角拎来个帆布手提袋。
周桥接过来,在桌上哗啦倒出一堆“大团结”,百元大钞整齐地码成几摞,在日光灯下泛着暖黄的光。
刘大春吹了声口哨:“大桥哥这是要发年终奖?提前半个月啊?”张华岳推了推眼镜,喉结滚动:“咱制药厂今年利润才六十万……”
“没错,就是提前发。”
周桥挨个拍了拍众人肩膀,“食品厂、服装厂、制药厂,加上电子厂的筹备组,在场的每位,年终奖五千块。”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只有墙角的挂钟滴答作响。
麻成礼捏着圆珠笔的手在发抖,陈永昌的图纸上晕开个墨点,王翠花的筷子“当啷”落在碗里:“五千?我的老天爷,这么多啊!”
刘大春突然跳起来,差点撞翻酱菜缸:“大桥哥,咱厂长月薪才两百多,这五千块……”
他忽然看见周桥眼底的坚持,声音软下来,“你把利润都分光了,厂子明年扩建怎么办?”
周桥指了指陆敏舒膝头的笔记本:“早算过了,各厂留足扩建资金,剩下的利润,一半给工人,一半给你们——没有你们打头阵,我周桥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扛不起四个厂子。”
陆敏舒开始分发牛皮纸袋,每个袋子里整齐码着五十张十元大钞,报纸包着的纸角上,用红笔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陈永昌摸着纸袋上的“研发先锋”印章,突然站起来:“周总,电子厂的监控摄像头,年前一定出样品!”
张华岳捏着纸袋,想起住院时周桥坚持给制药厂工人多发五十块,喉咙发紧:“小柴胡汤颗粒的订单,我明天就去省城跑……”
周铁柱夫妇没接纸袋,王翠花把袋子推回桌面:“咱当哥嫂的,要这些钱做啥?你嫂子的配方,你大哥的力气,都是该出的。”
周桥却硬塞过去:“哥,这不是钱,是你们应得的。当年咱爹临终前让我带好你,现在我想带好整个红山乡——”
他忽然笑了,“再说,小侄子该上小学了,总得买套像样的文具吧?”
夜色漫进窗户时,汾酒的醇香混着饼干的甜腻,在会议室里酿成温暖的气息。
刘大春举着纸袋晃悠:“明天我就把这钱换成粮票,给车间的兄弟们看看,跟着大桥哥干,错不了!”
陆敏舒在笔记本上记下周桥的话:“1985年目标:食品厂扩建罐头生产线,服装厂引进牛仔布设备,制药厂申报省优产品,电子厂监控摄像头投产。”
散场时,周桥看着众人揣着纸袋的背影,忽然被陆敏舒拉住。
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的山楂片:“住院时看你总吃食堂的咸菜,特意让大嫂做的。”
月光下,她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厂区的柏油路上。
远处电子厂的灯还亮着,郭师傅带着技术组在画电路板——那是红山乡第一个监控摄像头的雏形。
周桥也是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有这样干劲的工人,看来监控摄像头的事情,很快就能有所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