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沃 作品

704.704 鲜血与火光......

不祥的红光自穹顶落下,洒在“绅士”那张微笑着的面容上,明明五官和记忆中毫无差别,但那种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异常感却似乎要破开面皮钻出。

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不可能……

这绝无可能。

记忆以来,神谕的创建者几乎从未出现在大众面前过。

哪怕是公会高层,都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现在却说,他出现在了这个名为“绅士”的躯壳内?

明明什么事实都清楚,什么道理都明白,但是,难以置信的声音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会……会长……?!”

“绅士”脸上的笑容更深:“嗯,是我。”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直播广场内,一个沉寂已久的直播间“叮”得一声开启,并如坐火箭的速度般向上盘上,在数秒内立就登上了直播排行榜的榜首。

“永生”直播间已开启。

比直播间ID更引人注目的,是下方所显示的直播间积分总排名:

No.1。

“等等……?”

“我操,什么意思?这个是榜一?!那个神谕会长?!!”

“等等,榜一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我也没印象了。”

“奇怪,不应该啊,他直播间的积分总数这么恐怖,应该下了无数副本,破了无数记录才对,我怎么完全想不起来?”

无论此直播间的开播在观众间掀起了何种轩然大波,对于身处列车中的主播来说,都无关紧要。

千疮百孔的车厢,阴冷的风卷过,将上方的铁皮吹得哗哗作响,已经缺损一半的车窗外,是被红光笼罩的漆黑原野。

“这就是你们的成果?”

张云生抬起头,目光从四面扫过,平静问道。

直到这时,神谕众才终于从现实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们定了定神,回答道:

“是、是的,会长,我们——”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真糟糕。”对方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评价道。

什么?

辛辛苦苦、拼死拼活了这么长时间,却得到了这个毫不留情的评价,神谕众都不由得一愣,他们忍不住开口:“可是,我们遵照指示,已经在列车上破坏了一切可破坏的部位了——”严杉挺

更别提还有死亡如影随形。

“那个……怪物一直追着我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口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像是生怕惊扰到黑暗中的存在一般,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我们的力量无法与它抗衡。”

而那些落单之人的遭遇,简直无异于一场噩梦。

“正常,”对方明明使用着绅士的声音,但咬字和断句的方式却完全陌生,听着有一种别样的怪异感,“哪怕祂现在依然尚未完整,但毕竟曾是神祇。”

“如果你们占优势的话,我也就不会出现了。”

望着面前披着“绅士”外壳,但周身气息却怪异阴冷的神谕会长,想到对方那无可比拟的排名,以及此前从未现身过的神秘做派,神谕成员的眼底倏地亮起一抹希望的光:

“既然如此,那您是不是可以——”

“我?”

他缓缓笑了一下,但即便是那笑,也是冷而怪异的,像是风吹进黑漆漆的孔洞,发出类似于笑声的回响。

“现在还不行。”

说毕,他转过身,径直走向后方歪斜的车厢门,伸出手:

“梦魇给你们的道具呢?”

距离他最近的神谕成员一个激灵,急忙上前一步,将手中一把造型奇异,银光闪闪的刀递到他的手中——那正是他们之前用来破坏列车的武器。

他们现在位于五号车厢,而绅士所在的位置,是五号和四号车厢之间的交界处。

车厢门伴随着列车运行“哐当”作响,隔着开合的门缝,隐约看到对面的黑影正如潮水般向着这个方向蔓延。

但对方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接过刀,俯下身。

随着“锵”的一声铮鸣,刀刃精准地卡在车厢和车厢连接处的金属板间,红光一闪,刀身狠辣向下,不过轻轻一转一扭,就将其如豆腐般切开。

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随着列车行驶而剧烈晃动的四号车厢向着右边歪了过去——

然而,阴影无声,已经迫近。

“……”

距离车厢门最近的一名神谕成员低下头,惊恐地望着自己已经被吞噬掉的半个身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祂来了,祂来了,快、快点后退!!”

凄厉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无法遏制的恐惧。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另外半边的身体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卷住,甚至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拽入了已经被黑暗覆盖的车厢内。

下一秒,世界只余死寂。

粘稠的血泥从边缘滴滴答答地渗下,落入铁轨深处,消失不见了。

其余幸存者惊慌后撤,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牺牲品。

可是,位置最靠前的神谕会长却依然不动如山。

他没有看仿佛要将自己侵吞而下的庞大黑潮,只是十分平静地低着头,握着刀身的手缓缓向前,向着侧边一绞——

神谕众人惊慌阻止:“等等,不——”

“嘎吱——”

前方的车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下方的车轮和铁轨尖锐碰撞,爆出刺眼的火星,下一秒,本就倾斜的车厢失去了最后的平衡,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狠狠地砸在了铁轨上!!

霎时间,阴风卷入,呼啸着迎面撞来。

上方,血红色的口子被扯得更大,大大小小的无数眼珠如成熟的葡萄般坠出,骨碌碌转动着,似乎在满意的颤动。

狂风中,男人缓缓起身。

他的半边身子自肩以下已经消失——那是在刚才迅电般的交锋中,被那漫入车厢的影子凶残咬下的——空掉的位置有正在有血红色的纤维一点点汇集,将缺少的身体部位再次生长出来。

“车……断了?”直到这时,神谕成员才终于再一次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会……”

“不会。”

属于“绅士”的身体转了过来。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自苏醒以来就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角度都没改变分毫,一双令人寒毛直竖的可怕双眼藏在眼窝中,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没有光,没有影,没有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像是一个黑洞上简简单单地覆了一层人皮似得。

对他而言,丢失之后又重新生长出半个身体,似乎就像更换一件衣服一样司空见惯。

“忘记了吗?在行驶的过程中,这辆列车是环形的。”

正因如此,如果仅仅只是切断其中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是不会导致列车解体的。

“你们之前那样没有目的地随意破坏是不会对它造成什么伤害的,而是要像刚才我做的那样,一节一节地切下它的身体才行。”

死而复生的尸体站在诡异的红光之下,面带令人寒毛直竖的微笑。

“学会了吗?”*

“队长,你看,这就是我女朋友,是不是特漂亮?”

几颗头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哇!”

“好看是好看,不过,等你真从这鬼地方出去,人家估计都嫁人了吧?”

“滚滚滚,你们知道什么?”肩膀宽厚的男人怒斥着。于是,四周的队友嬉笑而散,只剩下他耷拉下脑袋,沮丧地看照片看了半天——那是从梦魇商店兑换的实体照片,可以让他们不知何时会去死的人保有一点对现实世界的眷念——终于,他摸索着将卷了边的照片铺平,小心放进贴心口的口袋。

然后,他抬头看了过来,眼里有光亮闪烁,郑重其事地、悄悄地说道,

“队长,她会等我的。”

“呲——”

沉重的黑铁刀深深陷入手臂,汩汩鲜血淌了出来。

雨果踉跄了一下,后退半步。

他抬起头。

鲜血溅在对方胸口,依稀能看到照片硌出来的棱角。

那双曾闪烁着希望光斑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一片无尽冰冷的虚无。

“队长,你在等什么?”他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抽出铁刀的动作却狠辣凶猛,“只防守是赢不了我们的。”

“……”

雨果喘息着后退。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从背后响起,他的眸光一凝,猛地向旁边侧身,烟锁瞬间绞紧。

闪烁着银光的刀刃悬于眼前,微微颤动着,倒映出持握之人阴冷的注视。

“在我进这里来之前,我爸妈一直催我,催我早点回家乡回他们身边找工作再找个当地的男朋友稳定下来……只要一打来电话就是老掉牙的那一套,实在是令人心烦,”少女把下巴抵在交叠的双臂上,眉头紧锁着,语气逐渐激烈,“他们完全不懂,我脱了层皮也要从那个穷乡僻壤里考出来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必须要做出一番事业——”

她忽然停了口,低下头,悄悄抹掉眼泪,以为没人看到。

“可是。”

“这么久没听人在我耳边烦这烦那的……我怎么还有点想呢?”

刀刃上银光撕裂了记忆。

一晃神间,它狠狠下压,偏离喉咙几寸,只捅穿了肩膀。

“你怎么想的?劝他反击做什么?”少女的声音不见颤抖,只剩下漠然森冷的平铺直叙,她抹掉刀刃上的鲜血,“他早点去死,我们也能早点结束任务,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做事要注重效率。”

“哈哈,确实!”憨厚的男人大笑着,“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雨果踉跄地后退。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哪怕是之前和更强的丹朱对战时,他都没现在这样狼狈。

崭新的伤口有深有浅,纵横交错,从他的胸口蔓延到后背,洇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迹,鲜血滴滴答答地从颤抖的指尖滴落,在砸落于地面之前,就已经化作烟尘消失。

本应兼具强韧与锋利的灰白色烟雾在身边游曳,像是在旋涡和湍流中艰难地汇聚着,可只要稍一成型,便很快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扯碎、冲散,变成随波逐流的雾气,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性,只能艰难防御,步步后退。

他抬起头,鲜血自前额淌下,右眼已经几乎无法睁开。

尚能聚焦的左眼中,倒映着不远处几道熟悉的身影。

“队长,队长……我不想死,”男人的手很冰,因鲜血的湿滑而不断从他的掌心中滑下去,一双扩大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喉咙里涌出带着血泡的咳呛,“救救我,救救我,队长……”

“别丢下我,我不想……”

扩散的瞳孔内,最后的光也散去了,这一次,没了力气的手从雨果的手里滑脱,落在了血泊中。

他断气了。

那只冰冷的、跌落在血泊中的手再一次抬起,隔着弥散的灰烟向他伸来,像是在求救——

雨果只是躲慢了一步,右臂上随即增添了一道新的伤口。

“真的是,到底要拖拉什么时候?”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直接一起上弄死他得了,还愣什么呢?”

雨果晃了晃头。

那声音和记忆重叠,在他的脑海深处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垃圾就这点本事吗?”男人张开双臂迎向阴冷的末路,发出挑衅的笑声,“来,都冲着我来!来啊!!!“

在黑暗的包围下,他转过身,眉头挑起,脸上仍带着笑。

“真的是,你们在那边还愣着干什么呢?”

他无所谓地挥挥手:

“去啊,赶紧走。”

第二道。

第三道。

……

十道。

十五道。

一道一道的伤口在身上接连出现,雨果狼狈后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上淌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逼退到了最深处,一道利器的刀光自后方掠过,穿过淡到无法成型的烟幕,失去耐性地直直冲向没有保护的咽喉——

哪怕已经狼狈至此,在死亡边缘锻炼出来的战斗本能仍然没有消失,雨果猛地一旋身,散开的烟幕一收一拧,伴随着“当啷”一声脆响,利刃被缴械,下一秒,他的手臂穿过烟墙,虎口抵住来人的喉咙。

“……呃!”

对方窒息般仰着头,抓挠着他的手臂,

那双熟悉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上方的亮光。

“不要……”

“不要过来……”被阴雨笼罩的黑暗深处,青年浑身湿透,身上缠绕着一只又一只冰冷青白的手臂,但眼底还亮着执拗的光,死死地盯着这边,喉咙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管我了,快走……队长,快走啊队长!!!”

“……!”

像是被烫到一样,雨果猛地松开了手。

可是,在恢复自由的瞬间,对方便立刻迅捷地上前一步。

他面带歹毒的微笑,用仍握在另外一只手中的利器深深捅穿了雨果的小腹。

“咳……咳咳……”

身材高大的男人弓起脊背,艰难地捂着小腹,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在从指间淌下的瞬间就变成了烟雾四散而去。

直播间里,还留在这里的观众们唏嘘不已。

“完了呀,这下真是完了,虽然丹朱肯定是更强的,但说实话,雨果跟她打也不至于狼狈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从开始到现在,还手过吗?”

“好像没有……我看他一直在后退,一次都没主动攻击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雨果成为行刑人,为的就是他的队友吧?”

“用一个人最深的执念来对付他,不得不说,还是梦魇懂什么是真正的折磨。”

“唉,可惜了,在雨果选择为了队友成为行刑人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他不会为了活下去对他们出手了,他这次恐怕是必死无疑了。”

“唉,只能祝他走好了。”

然而,正在弹幕上刷过哀悼的话语时,屏幕之外,却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喂,看这边。”

“???”

一连串的问号刷过屏幕。

下一秒,只见一道锐不可当的刀刃凌空劈下,生生斩开一道空隙。

一人躲闪不及,被劈中侧边身体,半条臂膀瞬间被掀飞了出去,但是,却没有什么鲜血飙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粘稠漆黑的液体从中缓慢地淌出。

顺着这道被劈开的空隙,一道身影无声跃起,冲向前来。

雨果捂着腰腹,艰难地抬起眼。

隔着被血挡住的模糊视野,一个模样狼狈的年轻人站在面前,他的身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手中拎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唐刀,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十分苍白,眉头紧皱着:

“不是,你是傻逼吗?就这么站着让他们打啊?”

雨果怔了怔:“……陈澄?”

“没错,是我。”妍姗听

陈澄怪模怪样地学着雨果当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嫌:

“‘船开了就进去,能保你一命’。”

“哈!”

他一边幸灾乐祸着,一边弯腰将雨果的手臂拽上了自己的肩膀,

“看看现在是谁来救谁?”

*

“等一等,”陈默强撑着坐起身,煞白的脸被窗外的红光映亮,皮肤下细细密密的裂纹看着触目惊心,“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温简言一口否决。

“你得留在这儿。”

陈默眉头紧皱,摇摇晃晃支起身:“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

他们所在的是驾驶室是安全区,但是外面不一样,更何况,如果温简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车厢内的情况恐怕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其他几人都无法立刻解决的变化,他怎么可能会放心温简言独自行动?

“可你这个状态和我一起出去,”温简言委婉道,“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不也是被一窝端的份吗?”

陈默气笑了:“那难道让你一个人被端掉就可以了吗?”

正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黄毛忽然开了口:

“我和会长一起去吧。”

陈默一怔,扭头看向他,眉头皱了起来:“可……”

毕竟,身为视觉系强化天赋,黄毛严格来说也没什么战力……

加上温简言的话,两人差不多是0+0=0的效果。

“放心,虽然我在打架上没什么用处,但是我看得清楚,”黄毛拍拍胸脯,“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们两个会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的!”

温简言:“而且,驾驶室里必须得留一个人才行,不然我们怕是很难找得回来了。”

只有在列车停运的状态下,驾驶室才会出现在一号车厢末端,而现在列车已经重新启动了,这也就意味着,它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了之前首尾相连,没有启始也没有尽头的环状。

如果不留一个人在驾驶室内,他们想再找回来,就只能再等下一次列车停运了。

陈默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个方案。

就这样,温简言和陈默定下了“以防万一,每五分钟从内部开一次门”的约定,然后便带着黄毛一同离开了驾驶室。

驾驶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合拢,熟悉的车厢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绝大部分的区域浸没于黑暗之中,唯有些许不祥的红光自窗外透进来,如鲜血般涂抹在漆黑的地面上。

哐当哐当的运行声回荡在耳边,单调又刺耳。

温简言转过身,向着背后看去。

前一秒还存在的驾驶室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完全闭合的、锈迹斑斑的车厢门,此刻正在随着列车的行驶而反复开合,透过车厢门的缝隙,可以看到和他们所在之处一模一样的另一节车厢。颜扇汀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列车行驶过程中是无法从外部进入驾驶室的。

温简言收回视线:“走吧,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震耳欲聋的锐响就将他的声音盖过。

伴随着车轮和铁轨撞击所发出的尖啸,脚下的列车开始剧烈地颠簸震颤起来,温简言一个踉跄,幸亏眼疾手快地扶住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

黄毛忽然开口,其中的惊恐清晰真切:

“快,快看外面——”

温简言一怔,他稳住身子,扭头向着布满蜘蛛网状裂纹的车窗外看去。

在血色光线的映照之下,他看到列车的中央不知何时已经断裂开来,其中一节因惯性向着一旁斜去,似乎要拽着整架列车一起歪倒下去,但在真正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之前,它和列车整体相连的部分被从中涌出来的黑暗生生拧断——下一秒,前后都失去连接的扭曲车厢“轰”的一声撞在了铁轨上,爆出刺眼的火星。

而在这一节车厢彻底脱离的瞬间,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整辆列车再次震颤!

而这一次的晃动甚至远超上一次!

温简言整个人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像是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的猫,眼前一片天昏地暗。

不远处传来黄毛惊慌的声音:“——”

他好像在喊些什么,但在一片混乱中,温简言听的不是很真切。

嗡嗡的轰鸣声回荡着耳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跟着摇晃,模糊成了血红色的重影。

列车的摇撼仍未停下。

温简言撑着墙壁,摇晃地站起身来,他觉得额头上有些痒,便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一片温热粘滑,一阵刺痛随即传来,他不由得“嘶”了一声——在刚才被甩出去的过程中,他的头撞在了墙上,看样子应该是磕破了。

可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震动的十分之一。

他们现在所搭乘的列车一共七节,在运行过程中如衔尾蛇般首位相连,形成一个自成一体的独立空间,无法被从外部干涉,哪怕是列车在撞入游轮的过程中收到了损毁,梦魇都只能借助人类的力量才能勉强侵入,可是,从现在起,情况怕是会被彻底改变了——这不是丢掉一节或两节车厢的问题,而是从现在起,列车的内部平衡将被彻底打乱,一切都将失控——

黄毛从车厢的另外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他死死攥住温简言的胳膊,用力到他几乎都感受到了疼痛。

穿透嗡嗡作响的轰鸣中,他听不真切对方的声音,但却能看清他手指的方向。

窗外,列车不知何时偏离了下方的轨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前俯冲而去。

而在它的前方,赫然正是他们之前在驾驶室内所看到、焦黑的断壁残桓。

“——!!!”

温简言猛地站起身来,他也顾不上自己头上此刻的伤,只是反手攥住黄毛的手臂,提高声音:“巫烛他们在哪里?我必须赶紧找到他们……”

晃动着的视野里,他看到黄毛的脸色倏地白了下去。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定在远处,视线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某个方向,表情僵硬,瞪大的双眼深处,倒映着窗外血红色的诡异光线。

“……”温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动作微微一顿,缓缓松开了黄毛的胳膊,扭头向着背后看去。

扭曲的、已经不成形状的车厢门随着列车的颠簸反复撞击着门框,下一秒,一只青白的、没有血色的手掌从后方伸出,抵住了门缘,将它缓缓地向着一侧推去。

一张曾经英俊端正,此刻却阴冷苍白的脸孔出现在了后方。

在他的喉咙上,横亘着一道血色的刀口。

那是“绅士”的脸。

糟糕!是神谕那帮人!

见此,温简言的心头猛地一跳,他一边在心中诅咒自己的运气,一边抬起手,拽着黄毛就想往后撤,在这么做的同时,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定焦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用最快速度逃离——

忽然,“绅士”的眼珠一动,下一秒,一束令人不寒而栗的注视穿透黑暗,直直地落在了温简言的身上。

温简言的喉咙倏地一紧。

不知为何,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根据之前陈默他们的描述,现在的绅士不是已经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了吗,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像,而且……

“啊,是你啊。”

“绅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青年,嘴角向着两边扯去,露出明明应该是微笑的表情,但却因某种难以描述的原因而显得十分诡谲,令人几乎寒毛直竖,他一字一顿地、缓慢地说道:

“温简言。”

不是匹诺曹,而是温简言。

不是他在梦魇中一向示人的代号,而是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

绅士本不应该知道的。

“……”

不对劲,不对劲。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莫名其妙的,一股悚然的感觉缓缓攀上脊背,温简言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地跳着,他想逃,想用最快速度离开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却如生根一般,被牢牢地扎入了地面。

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指因某种不祥的预感而无法自控地细细颤抖着。

“这么久没见,”

“绅士”微笑着,缓缓地、一寸寸地、自上而下地从他身上扫过,像是要用那没有情绪的目光将他咀嚼一遍似得,同一种温简言十分熟悉的、甚至偶尔午夜都会在梦魇中猛地惊醒的诡异腔调,轻柔缓慢地感慨道,

“你长大了。”

霎时间,温简言的瞳孔扩大了。

轰隆隆。

失控的列车冲入被烧得焦黑的孤儿院。

过去和现在,记忆和现实,似乎一切都在此刻严丝合缝,一一对照。

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将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骗子……那个游刃有余、永远有着后备计划的匹诺曹。

而是再一次成为了那个瘦巴巴的、浑身颤抖的小孩。

脚下是鲜血。

身后是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