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沃 作品

703.703 旧识......

哐!

列车的车窗被从内部砸破,无数玻璃碎片四散。

刺啦!!

包覆在车身上的铁皮被暴力划开、破坏、撕扯。

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列车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鲸吞蚕食——车窗被打碎,车厢被损毁,车门被破拆——不过眨眼间,一节车厢被蛀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

梦魇的影响力似乎也在顺着口中飞快汇入。

“你们快看!”

“什么,这是信号要恢复了吗!!”

伴随着单调怪异的滋滋声,始终显示着“信号丢失”的偌大黑屏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信号重连”的字样,雪花点之下,断续的画面正在一点一点地逐渐增多。

忽然,神谕一行人的推进停了下来,原本飞快变化的画面再次卡住。

雪花点闪过,下一秒,一张青面獠牙的厉鬼面容在屏幕上陡然放大,将观众们狠狠骇了一跳。

“我靠!”

是季观。

厉鬼自皮下栩栩如生地狰狞爬出,死死堵住列车中央,阴冷戾气几乎能透过屏幕扑面而来,而在它的身后,是跳跃的弧形银光,圆月弯刀轻飘飘掠过。

滋滋。

屏幕之上,雪花点闪过。

漫长又煎熬的半分钟过去,在观众们焦急到几乎想要暴动之前,画面终于姗姗来迟地恢复。

鲜血喷溅在七零八落的列车内壁,半条腿骨碌碌地顺着倾斜的列车地面向下滚去,截面平滑整齐,略略弯曲,显然是被费加洛的圆刃割开的,另外一名神谕成员脸色发白,虽然肢体没有缺失,但是,从袖口中露出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没有弹性的青灰色,一直蔓延到颈下,像是正在被一种无形力量侵蚀。

可是,下一秒,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怪异的、仿佛血肉蠕动般的声音,被利器齐齐切断的腿根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生长出新的肢体,而另外一人的皮肤之上,原本的青白色正在飞速消失,眨眼间就恢复成了正常的肤色。

“等一等,是我看错了吗?断肢再生???”言擅庭

“这居然是能出现的吗?”

“操,”季观啐出一口黑血,眸光狠厉,“他们作弊。”

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的治愈能力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只有在副本结束之后,成功通关的主播才能通过积分兑换这种待遇——而现在,这一摆明了不可能存在的特权,却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这只能证明,梦魇已经完全不顾脸面,连演都不想演一下了。

不过眨眼间,受伤的两人已经恢复原状。

而在他们状似无意错开的肩膀中间,显现出头戴兜帽的男人身影。

屏幕中,他缓缓抬头。

兜帽之下,是半张冰冷的、灰白色的、死气沉沉的脸。

“……”

一下子,弹幕瞬间安静了下来。

观众们的视线紧紧锁在屏幕上,紧张地几乎不敢挪开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秒的精彩瞬间。

可是,屏幕毫无预兆地再次黑了下去。

“?!”

突兀的黑屏到来,观众们都是一愣。

“什么情况?”

“他妈的,是信号又断了吗?”

“不,不对,信号没有断,你们看,那边的状态显示是‘直播中’而不是‘信号缺失’或者其他文字。”

“那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还是外面真的变得这么黑了不成?”

漆黑的屏幕深处,陡然传来一道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声无法遏制的哀嚎,在强压下冲破喉咙而出,不像是人类主动发出,而是被某种外力生挤出来的,那声音极凄厉,令人不由得一个激灵,本能地毛骨悚然。

“?!”

“我靠,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了?怎么叫的这么惨?”

像是为了回答观众的困惑,遮蔽在屏幕前的黑暗轻缓散开。

最先出现的,是一双冰冷的黄灯,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如火种般盛烈地亮着——直到黑暗彻底散尽,观众们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一双眼。

一双赤金色的眼。

悚然之感攀上脊背。

“呃,呃啊——”哀嚎突兀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除了痛苦之外,那声音中更添几分战栗和惊恐。

那声音终于将观众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们的视线终于有余力投向屏幕的其他位置。

哪怕神谕后撤的已经十分及时,但仍然有人慢了一拍。

“我以为人没有头是活不下去的。”巫烛垂下眼。

他点评道:“有意思。”

语气平静的吓人。

地面上,滚落着一颗完整的头颅,明明已经是失去头颅,但那剩下的躯体却仍然僵硬挺立。

头颅在阴影禁锢中漂浮,脸色惨白,神色惊恐,目光紧紧落在自己不远处的身体上,哪怕冷汗淋漓,也无法挪动目光。

巫烛:“去掉脊椎呢?”

他的声音中有以种冷漠的好奇心,像是孩童以他们天真而残忍的方式,一点点地拆解着飞虫。

阴影自他的身后涌去,血淋淋的脊椎骨被从躯体中生生剥落出来——而那颗人头只能在阴影桎梏下眼睁睁地看着,痉挛的眼皮无法闭合,变形的脸孔发出咳呛般的“呵呵”声。

“还不行。”

黑潮再次汹涌而来,这一次,连带着那颗被摘离脖颈的头颅一并吞没,然后又如来时一样退去——

刚才被覆盖的区域已经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血肉泥涂抹在地面和墙壁上,细细的,绵密的,像是将人投入绞肉机中,极为耐心地碾磨殆尽,最终变成的粘稠半流质浆液。

没有遗骸,没有碎片,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还原的东西。

“唔。”

男人垂下一双冰冷的金眸,目光在地上扫过一圈,“原来这样才够。”

“……………”

目睹了全程的费加洛眉头一跳,不由得露出牙疼般的表情。

他小心地往后退了退,谨慎地和巫烛拉开了点距离。

之前一起行动的时候,这家伙表现的太过像人,以至于他居然一时间没想起来对方并不是自己同类,而实质上却是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一股敬佩感不禁油然而生。

能和这么个怪物在一起卿卿我我,光是接受能力都能打败至少99%的同行了。

无论是实力、胆量、还是性癖口味,都值得一次全新维度的评估……

和费加洛的肃然起敬不同,季观的表情变化更快,也更复杂,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些什么,等他再看向巫烛时,眼底的神情已经成为了悲愤和痛心。

正在这时,伴随着“轰”的一声响,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

温简言那边显然成功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

列车启动了。

像是沉睡已久的钢铁巨兽正在苏醒,残缺的躯体震动着,发动机发出咆哮,伴随着金属碰撞、机械运行所发出的剧烈声响和震动,整驾列车开始运行。

几人心下一惊,急忙抬手扶住车厢,以免自己因列车运行的冲击力而甩飞出去。

趁着他们这边因列车启动而分神之际,不远处,神谕一行则抓住机会,飞快撤离——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在这里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并非什么明智的决定,于是便立刻向后逃去,决定暂避锋芒——

“不行,”

季观眸光一厉,道。

“别让他们跑了!”

神谕他们这次上车,并不是为了和他们进行战斗的,这辆列车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利用自己人类的身份,从内部拆毁列车,只有将它摧毁,他们才能阻止温简言进入到游轮深处。

“放心。”

巫烛说。

“不会。”

高大的神祇迈开步伐,深深的阴影随着前进在他的脚下扩张,汹涌奔向前方。

“我还得用他们的命向我的伴侣邀功的。”

*

负七层。

微弱的光线下,纤细幼小的身影一跃而起。

和比例不符的沉重柴刀轻飘飘地拖在身后,在空中抡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撕开糖果的外衣一般轻松,又是一具尸体被齐腰斩开。

呲啦——

肉身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黑红色的鲜血如颜料般泼溅,阴冷的腥臭味浓烈至极,几乎能刺激得人流下眼泪。

“哈哈……”

小女孩快乐地笑着,

地面之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无数尸体,它们全都被某种怪力扯得七零八落,哪怕仍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死亡”,但却也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嘶……”

望着不远处的橘子糖,No.8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这个朋友真的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着合适的词汇,

“……呃,有个性。”

“我知道。”闻雅头也不抬,语调冷静,“快来,别浪费时间。”

橘子糖负责吸引这一层尸体的注意力,而他们则负责搜寻线索。

在意识到墙上所有的挂画都莫名消失之后,闻雅就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哪怕她并不知道这一层在温简言的计划中究竟占据着何种地位,但是,那些画都一定不寻常。

“……”No.8表情苦恼,长叹一声,一步一挪地走上前去,“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不负责这一层的业务。”

虽然属于游轮上的服务人员,但他是负责赌场层的梅斯维斯的直属手下,而这拍卖会这一层是卡尔贝尔的地盘,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什么交集。

“我是真的找不到这里的画。”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让你找它。”闻雅回答道。

作为幸运游轮副本的亲历者,她对这一层在副本的结构记得很清楚——这一层实际同时存在着表里两个拍卖会,一个开放给人,另外一个开放给鬼,而这些挂在墙上的画,就是两个拍卖会之间连通的通道。

在橘子糖吸引仇恨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整个负七层都仔细搜了个遍,都没找到那些画的踪迹。

那么,如果这些画还在这一层的话,它们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能藏了。

“通向里拍卖会层的通道才是我们现在要找的东西。”

No.8:“那身为代理船长的那位岂不是更适合帮助你……”

“如果是之前的话,说不定可以,”苏成从后方走上前来,抬头看向面前空空荡荡的墙壁,“但现在不行了。”

他和丹朱同为代理船长,但是,他们的“特权”却并非完全平等,而是维持着某一种动态的平衡,丹朱强,他就弱,他强,丹朱就弱,所以二者才能彼此制衡,可是,随着梦魇的力量再次接管游轮,这一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另外一方——在丹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的同时,他所能掌控的力量也被削到了最低,如果说,丹朱现在已经基本等同于船长了,那么,苏成现在可以说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船长的权柄。

他垂下眼,审视着手中悬浮着的星月塔罗,眉头皱起。

“你看到什么了?”闻雅问。

“等待。”苏成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掌心中悬浮着的塔罗随之消失,“它让我们耐心等待。”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背后传来尖锐的“喀拉”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越发疯狂的笑声。

他们下意识扭头。

浑身浴血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尸山之上,愉快癫狂地大笑着,似乎被空气中的血腥味激起了凶性,动作越发暴力,被她踩在脚下的尸体已经几乎被撕成了碎片,粘稠发黑的液体汩汩流淌而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

橘子糖站在原处,黑色的血顺着侧脸淌下,笑意还凝在嘴角,但眼神却忽然失了焦距。

她垂下头,望着脚下的一切,表情显得有些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闻雅心头“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橘子糖……”

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对方抬头看了过来。

那张小小的、稚嫩的脸上,带着和六神无主的慌张和无措,看起来终于和她的年纪相符了。

“你是谁?”

“这是哪里?”

“妈妈,妈妈呢……”

在她身后,一具尚未被彻底切碎的尸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接近前面毫无防备的橘子糖。

闻雅眼神一厉:“小心!!!!”

像是被她的声音喊醒,橘子糖一个激灵,下一秒,熟悉的狂热和狠厉出现在了她的眼底,她猛地旋身,沉重的刀刃狠狠砸入尸体的头颅深处,黑红色的粘稠血浆像是喷泉般涌出,洒了她一身。

她厌恶地撇撇嘴:

“噫,真恶心。”

可是,闻雅却并没有因橘子糖的恢复而放下心来,她表情凝重,快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

“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橘子糖满不在乎,她拎着沉重的柴刀,歪过头,目光黏在远处,“好了,让开,我的事还没办……“

“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闻雅挡在她的面前,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性,有条不紊,“整个负七层已经被清的差不多了,没了源源不断的海水支撑,剩下的这些尸体已经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了——就算真的会造成威胁也无所谓——至少在您告诉我情况之前,我是不会再进行下一步计划的。”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橘子糖危险地眯起双眼,疯狂的神色在眼底跳跃。

“拦不住,”闻雅岿然不动地凝视着她,目光不躲不避,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带着寸步不让的决心,“但您至少得从我身上踏过去才行。”

两人对视着,四周的气压似乎一下子变低了。

终于,还是橘子糖率先受不了了,她气急败坏地抬手抓乱了头发:“啊啊啊啊!!!!”

“烦死了!”

“行吧行吧。”她撇撇嘴,像是泄了气,“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诚如闻雅所见,橘子糖的天赋是时间倒流,而她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肉身年龄的缩短。

“你是说……刚才发生的情况是……代价?”闻雅怔了怔。

“准确来说,”橘子糖抬起眼,似笑非笑,满不在乎,“是代价的具现。”

“它可不仅仅代表着我的寿命在一刻不停地倒数……”

“哪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吧?成人和小孩从生理角度来说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把一个已经发育成熟的灵魂塞到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会出现什么事呢?猜猜看?”

闻雅张张嘴,没出声。

“你知道吗?”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抬起手,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气漠然,神情虚无,没来由地变换了话题:

“这里一直在痛。”

突突、突突地痛。

来自颅腔的压力无时无刻,没日没夜地作用在太阳穴上,带来挥之不去的躁狂和疼痛,那种感觉几乎令人发狂。

“记忆有的时候也会丢失……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一个小孩子的大脑也只能装那么一点的东西嘛。”

“不过刚才完全退化的那种情况,哪怕在我身上也很少见,我记忆里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我变成十三岁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差不多维持了三秒,在我九岁大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那一次是五秒,这一次嘛……”

橘子糖顿了下,掰着手指数了数,“应该是十四秒。”

“……”

闻雅维持着沉默,一言不发,或许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或许是觉得现在什么都不该说。

“好了,现在我告诉你答案了。”

小女孩笑嘻嘻地抬起头,没心没肺地说,

“该让我继续去玩了吧?”

*

“哈……哈……”

走廊尽头,雨果急促地喘着气,再也不似之前的游刃有余,他抬起眼,血流从额角渗出,淌入一只右眼内,以至于他不得不眯起双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和他的狼狈不同,丹朱看起来却和战斗开始前没什么两样。

血红色的花在她的脚下、指尖、背后盛开,如同绒毯一样铺满了整个走廊,散发出令人眩晕的浓烈腐香。

细细的藤蔓伸长卷上她的手指,上面覆盖着雨果身上淌下的鲜血。

那血看起来很是古怪,一半仍维持着血液的状态,但另一边却正在一点点地消散成灰白色的烟雾。

丹朱捻了下手指,那血就在空气中袅袅散开了,像是被风卷过的沙尘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她用审视的目光从雨果的身上扫过,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丹朱笑了,喊着对方的名字:“雨果。”

“行刑人的契约已毁。”

明明语气像是情人一般亲昵,但吐出的内容却尖锐如刀。

“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和梦魇定契约,无异于和魔鬼做交易。

无论你是顺从,还是抗拒,都势必要付出代价。

它在一个人身上的一切投入,是一笔永无止境、也永不遗忘的沉重借贷,一旦你选择毁约,所有的一切都将以最痛苦、最极端的方式从他的身上讨回。

“说说看,”丹朱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真心好奇似得,“这是什么一种感觉?”

“……”

雨果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再一次直起身来。

鲜血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淌下,但在落地之前,就已经化成烟雾消散了。

没人知道他现在究竟承受着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丹朱身上,缓缓道:“……如释重负。”

没错。

在倒计时消失,耳边第一次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时,这是雨果第一次感受到了……轻松。

终于可以不再听令行事,终于可以不再言听计从。

他终于自由。

自由地生,自由地死。

“……”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丹朱眯起双眼,表情变得有些阴沉,她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话出口之前又顿住了。

她有些出神,似乎在听着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见此,雨果的心脏不由得微微一紧,不明来由得,一股强烈的不祥感袭上心头。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梦魇在和她说话。

提供情报、传达要求、给出指令。

就像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很快,这场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的对话结束了,丹朱笑着,转脸看向雨果:“看样子,虽然匹诺曹那边追上是没戏了,但地下深处还有几只小老鼠在东翻翻西翻翻,真是不巧,我得去紧急处理一下。”

雨果眉眼一沉:“你走不掉的。”

掺着血色的烟雾凝聚起来,狂暴地向前涌去,但却被同色的藤蔓牢牢挡下。

丹朱侧过身,勾起唇角:“我知道你想把我拦在这里,哪怕直接死了也无所谓,对吧?——不过,很可惜,虽然我还想和你继续玩玩,但时间不容浪费。”

她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恶意:

“但也别担心,虽然我不陪你玩,但有的是人陪你。”

“好好享受吧。”

“这是梦魇给你的礼物。”

就这样,带着隐秘的微笑,丹朱转过身,血红色的裙摆在脚下旋转开来。

雨果上前一步:“等——”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追上去,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队长。”

记忆中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边。

登时,雨果如遭雷击。

他僵在原地,垂下的手指猛地一颤,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流都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像是再一次被活生生拉入最深层的地狱。

“……”

雨果闭了闭眼,缓缓地扭过头。

身后,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每一双眼睛里,都盛满了不熟悉的歹毒恶意。

“您接下来的对手是我们,队长。”

像是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咬入心脏,注入致命的毒液。

“现在,安安心心去死吧。”

*

列车驾驶室内。

灰蒙蒙的车窗前,不知何时出现了银光闪闪的轨道,它向着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延伸出去,像是通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列车隆隆启动,轰鸣向前。晏擅艇

哐当哐当的运行声响彻整个车厢。

黄毛扶着墙壁,重新站稳身体:“成、成功了。”

哪怕到现在,他的语气都依然微微发虚,似乎仍然对此感到不敢置信一样。

“列车启动了……”

“嗯。”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向着车窗外看去。

本以为列车是在游轮内部运行,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出现在车窗外的却绝对不是游轮内部的景象——外面的一切是那样的黑暗,空旷,没有边际。

而在黑暗的深处,似乎隐约可以看到渺远模糊的轮廓。

忽然,黑暗被撕开一角,一道红色的光自头顶落下,上方如伤口般汩汩淌血的裂缝——和温简言上次看到它相比起来,这一次,裂缝的大小扩张了近两倍,它就这样突兀地横亘在天空上,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浅红色,鼓鼓囊囊的无数眼球在其中转动着,最终死死盯在了下方的列车上。

不过,也多亏了这微弱又不祥的红光,远处的庞大轮廓也同样被照亮。

“看!”黄毛忽然惊叫到,“那边是有什么建筑物吗?”

温简言扭头看去。

在微弱红光的照耀下,赫然可见一处被烧得焦黑倾颓,只剩断壁残桓的建筑物。

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熟悉,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他记忆最初的开始,也是他亲手毁灭的地方。

“……”温简言很快回过神来,他点点头,“对。”

“那是孤儿院,也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一个,它是梦魇最开始启动时就已经投入运行的几个副本之一。”

坐在地上陈默的抬起眼,他眉头皱着,语气虚弱,虽然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但思维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等等,我以为我们会直接去负七层?”

“我也这么以为,”温简言皱皱眉,“但现在看来,它似乎绕了远路。”

这对于列车而言并非无法做到,毕竟,时间和空间都不会限制它的行驶。

可是,这对于温简言来说却并不是好事——他的天赋维持时间只有三分钟,只有在这段时间里,“负七层的车站”才会存在,一旦时间过去,谎言就会消失——当然了,他可以再次使用天赋,延长这个谎言的失效,但是,倘若列车像之前一样运行个一天一夜呢?以它现在破铜烂铁的状态撑得了那么久吗?万一死海古卷的使用是有次数限制的呢?

一切都未可知。

似乎突然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温简言眸光一顿,他猛地站起身,当机立断:“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必须得去找其他人。”

黄毛一怔:“什么……?”

“列车没有立刻驶向负七层,只有一种可能,”温简言转过身,半张脸被车窗外不祥的红光照亮,眼眸深处沉淀着深深浅浅的血色,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字字清楚,“它将车上其他乘客的目的地置于我们之前了。”

那么,问题来了。

明明都是乘客,他们为什么会被判定为优先级更高?

*

列车的后半截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一半是在冲入游轮内部的时候被撞毁的,而另外一半则是在刚才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阴冷的风呼啸着灌入车中,卷得残破的铁皮哐当作响。

神谕小队已经七零八落。

预言家虽然能预知危险的到来,但却并不代表能躲过每一次威胁。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所谓的“伪神”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种存在。

阴影无声而至,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明明一秒钟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活生生的人,在下一秒就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无形的力量碾磨成血肉的浆液——悄无声息,毫无预兆,犹如天灾般无法抗衡,不是同一个物种,更不是同一个级别……

这是无差别的屠杀。

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绝望。

哪怕是早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在这不可名状的压迫感之下、他们依然感受到了本能的恐惧。

快点走,快点跑!

躲开那些影子,绕开那些黑暗!

平日里似乎平平无奇、无处不在的东西,在这里却变得如死神般令人不寒而栗,哪怕是一点游动的蛛丝马迹,也令他们浑身紧绷,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慌张。

漆黑的天空正中央,血色的眼珠向下凝视。

穿过破损的车顶,正正照在了列车内部。

如行尸走肉般走在队伍中的绅士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神谕成员被他撞个正着,他一个激灵,惊慌之下,不由得恼羞成怒:“你停下干什么?不过只是一具傀儡……”

绅士岿然不动。

他缓缓抬起头,喉间的红线清晰冰冷,一双麻木的眼珠倒映着上方的红光,一点点地恢复神采。

“啊……”

他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这个身体。”

他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奇异的顿挫,像是不习惯人类的语言一般。

“还有些不太习惯。”

“但至少不再一直是泡在培养皿里了。”

“绅士”缓缓扭过头。

明明五官毫无变化,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变得极为陌生。

不像活着,也不像死了,甚至不像他本人。

身边的神谕成员一怔,霎时间,一股异样的寒战掠过全身,他们不由得后退一步,远离这个甚至远比活着的时候还可怕的副会长。

“你……你是谁?”

那人紧张地、战战兢兢开口。

“绅士”用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视着他,忽然缓缓笑了。

“你不认识我?”

“我可是创建了你们公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