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36

更晚些时候,小意和顾艇回来了。

这两人不仅带回了孩子,还带着一个花白了头发,戴着一副黑框近视镜,十分严肃的女人,身后跟了好几个人,来了四辆车。

顾艇恢复的不错,几乎用了三年时间,走路才看不出大问题。也就是这两三年,才算是真的恢复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军械所,在钻研机械。

在他看来,自家老丈人几乎没有受过现代的系统教育,他也在研究用机械代替人工,且一点点的在实践和应用。

看完了史书,老丈人又送了一套王阳明,什么是知行合一,在那样的人生境遇里,几乎走到绝境之下,怎么一直往前走。

这些东西,撑着他走了过来。

父亲在京城,还没有完全自由。但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在这十年间,家人离散,姐姐去世了,哥哥的精神受了打击,嫂子跟他离婚之后改嫁了,幸而还没有孩子,没有太大的牵绊。

姐姐去世的时候自己在病床上,这消息是三年之后,自己在手术恢复期,小意打听来的。后来,才知道哥哥的情况也不好,先安排了‘意外走失’,然后带回这边医院,又设法给安排到医院的精神科做治疗。

其实,距离亲人近了,情况就好转了。确定好转了之后,还是小意帮着安排的,就放在医院的资料室,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再后来,便是自己不能远行,每年她都借着学习的机会,出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今儿,父亲没来,母亲说不论如何得来金家一趟。顾家娶了人家的姑娘回来,必须郑重的上门。

所以,顾母一见四爷和桐桐,就鞠躬:“亲家,谢谢!谢谢!”情太厚,这不是言语能形容的。

桐桐赶紧拦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快屋里坐。”

郑重招待新亲,这也就意味着,家里要接顾艇和小意回京城。正好,金福、金寿也都要走。顾母就说:“那就一起!”坐飞机两小时就到了。

这两口子真的了不起,把孩子们教养的都很好。

临走了,顾母一再说:“来京城一定要去家里,盼着你们到京城,咱们好常见面。”

京城总是要去的,但绝不是现在。

相互客气着,把人送到车上。

小意过来抱了爸爸抱妈妈:“我调过去会分房子,家里这情况,我跟顾艇又不能单独住!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想去就去,我把分的房子装修好,你们随时去……”也不用跟儿子媳妇挤着住,顾家绝对没有一个人说一句‘不’字!

再说了,“我的级别高了,能给你们养老。”

桐桐:“……”用不上!你们好好的就行。

小意轻哼一声:“您一辈子争气,老了不麻烦我嫂子们就算了,亲娘俩你还跟我争气?”

“不用你养老,我有你大姐呢!”

小意撇嘴:“你就是想偷摸补贴我大姐!你们的私房钱全贴给我大姐那可不行呀……”

娘俩搁那又开始斗嘴,直到桐桐把小意塞进去,“自己顾好自己!”

小意这才哭了,车一动,在车上哭的更可怜。

能走的都走了之后,金喜在边上小声道:“看!还是我靠谱吧。”老了,只我守在您跟我爸身边。所以呢?

“所以……”小蝉拉了金喜一下,“妈,去年冬咱做的熏猪头还没吃呢!他们都走完了,没人抢了,咱明儿吃熏猪头肉吧。”

对!您藏着的肉,趁着没人抢,咱偷摸吃了吧。

桐桐:“……”一对没正行的。

中间隔了一周,长缨的工作也调动了,上了去京城的火车。不管这纠缠里谁对谁错,这一走谁都联系不上了,自然就没有那些是非了。

只是在清算的节骨眼上,这个姑娘把苏大民给告了。

在这种时候,苏大民涉嫌强迫妇女……这事重罪呀!公审之后判了一个死刑。

农场这边熟悉苏大民的人谁不惊讶?都不敢相信这是苏大民办下的事。

真的是……变的面目全非了。

刘南生说退休就真的彻底退休了,她也到了退的年龄了。只是拨乱反正之后,因为农场庇护了太多的人,整个领导层在陆续的被提拔,没退的还能去别的地方任职一年。退了的,也因为各种原因,去REN大发光发热去了。

刘南生临走的时候还在说苏大民:可惜了!可惜了!

桐桐把刘南生往出送,一出门,就碰见被门口的门卫送进来的润叶。

“妈——”润叶站在外面,叫了一声,便低了头。

刘南生看了桐桐一眼,叹了一声,拍了桐桐的手,“那我走了!别送了。”

桐桐就说润叶:“把给你刘婶儿把东西抬到车上去!”

润叶麻利的应了,跟鲁立一起把东西抬到了骡车上放好。等骡车走远了,桐桐才往回走,“回屋吧,怪冷的。”

润叶跟着进去了,桐桐这才指了指开颜的屋子:“去洗把脸,屋里有热水。”

好!

润叶进了小屋,这屋子是他们当年住的,除了东西是闺女的东西,其他的都没变。这小屋布置的,一看就知道开颜过的有多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倒翁放了一大排,上了发条就能蹦跶的小青蛙,她有好几种颜色的,都在书桌上放着。炕上还有一个新的布娃娃,在商场挺贵的,怕是她小姑给她买的。

洗了脸出去,婆婆在厨房,正下面条。

面条,卧了三个鸡蛋,舀了一大勺的肉臊子,“吃饭!”

润叶坐过去,桐桐又取了苹果,在边上削皮。

臊子面好香,润叶吃着吃着,鼻子一算,眼睛就有些湿了。

桐桐看了她一眼:“人只要平安,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回单位了,房子也不会被收,有工资拿,有住的地方,这就很好了。”

“嗯!”

“当然了,免不了在单位要受些委屈!如果在单位上,这辈子应该也没有提拔的机会了。那必然是苦活累活都是你的,你还不能冤屈。犯了错误,这也是应该的承受的。”

“嗯!”回粮店,开始抬粮食,卸车,什么活累干什么活。桐桐把苹果削好,一块一块的切到盘子里:“润叶,我从没有低看过你!风浪来了,有能力趁风而起的,都是有能为的。你是个有上进心,有能为的人。当年,把你放到布店,你干的很好,嘴甜回卖货,人家跟我和你爸夸你。你自己想办法去了百货公司,业务能力你能在全地区拿名次。这就是能力的证明。”

润叶默默的吃着,用心的听着。好长好长时间,没有人再这么跟自己说过话了。

“其实,你是对的!婚姻是有风险的,风险很大!跟谁的婚姻都一样,这赌的是运气,是别人的良心,对吗?”

对!

“靠自己,自己有的,就最踏实!当你有价值了,你在乎其他吗?”

润叶:“……”好像也没那么在乎。

“世道是在变的!它还会继续变,你怎么就知道,除了回归婚姻,你就再没有其他路走了呢?”

润叶一下子抬起头来,“妈?”

“嗯!”桐桐认真看她:“润叶,你跟牡丹是不一样的人!牡丹守着家,能把家守好。你不一样,不是说你对金禄没有感情,也不是说你不疼开颜,都不是!女人爱自己多一点,不是错;女人追求自己的事业,向上走,这也不是错。

如果婚姻不是你所求,那它对你就是没有价值的。你有孩子,在老来不至于孤苦无依。四十岁而已,我难道不是在你们都成家之后才出来工作的?”

“可我……不知道路在哪?”

“需要机遇!这个不能急,任何事情都有过度期。”桐桐把苹果推过去,“我给你几个建议。”

润叶放下筷子,坐端正了。

“第一,在单位低调老实,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再苦不会比回来种地更苦。”

嗯!

“第二,晚上去上夜校,读一读会计班,学学算账。你干过百货,卖过布,见过算账。手放在算盘上,有两三年时间,你也能打一手好算盘。这除了勤练,没别的。”

我学!

“第三,读报!每天每天!我想,这些年你也装模作样的读过报纸。以后,要真的认真读,往心里读。每天的新报纸都要读,你的机遇就在报纸里。”

好!我读。

桐桐这才笑了:“我知道你听进去了。你进金家门的时候才十八,叫了二十多年的妈!你跟金禄离婚的时候,说进了金家得门就是金家得人。我跟你爸一样,进了这门,叫一声爸妈,那就是你爸妈。谁家的孩子不犯错?”

润叶咬紧牙,没哭出来。

“事能过去,人难回去。润叶呀,你跟金禄的缘分算是断了!但是,有开颜,你跟金家得缘分断不了。以后呢,要是遇到合适的人,我跟你爸就当再嫁一回闺女。要是遇不到合适的人,那也没事!机遇就在前面,凭你的本事,我跟你爸说不定还能享你的福!”

润叶‘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往下一跪,头贴在婆婆的腿上,一声一声叫‘妈’。

“起起伏伏是常态!金禄在低谷十年,你在低谷忍不了三年吗?我觉得能。他日风来,你还能起来。忍一时,方能成一事。这辈子只干自己擅长的,钱和权但凡有一样抓到手里,那女人……要婚姻干什么?”

润叶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泪:“妈,我信你!”你跟我爸就没错过!

桐桐把苹果递过去:“吃了吧!把我的话记住,回去之后耐着性子,再长长自己的真本事。”

七九年,润叶停薪留职南下,成了第一批南下的开拓者,做起了布匹和服装生意。当然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