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深层政府中颇具话语权的大佬之一，自己一手创建的实力派政治派系的掌舵人，癖好独特的加利特还是更喜欢在餐桌上聊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酒菜备齐，负责伺候的服务人员相继退场，可以说是专为斯蒂文设下这场“庆功宴”的加利特这就主动开口。
“来吧，别客气，你我之间也是知根知底的老搭档了，先吃，咱们边吃边聊。”
比起“粗鄙的武夫”这种鼻孔朝天的蔑视称谓，身份、权力、财富全都异乎寻常之高的加利特，倒是从不把斯蒂文当做自己的“下等仆人”，而是将之视作与自己平级的合作伙伴和搭档，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早已是个老油条人精的斯蒂文，不说对此有多么受用，但起码不反感。
更加清楚就加利特这态度，已经比那些自视甚高、傲慢无礼的同类型混蛋强出太多。
几口餐食下肚，回忆着自己刚刚在电视中看到的画面，不免心生感慨的加利特这就又放下刀叉主动道。
“那些弹道导弹打击是很有趣的创意，我看过安德罗集团认领本次打击成果的声明了，我想包括我在内的总部董事会成员，没有人会觉得这次事件真的如其所说一样，是一次纯粹的军事打击而不掺杂任何其它意义。”
“质疑敌人是没有必要的，敌人有一万种理由可以对你合法欺诈撒谎，所以——这本质上并不重要。”
“但我很好奇啊，斯蒂文，你在这件事的过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我想听听。”
闻听此言的斯蒂文倒没有什么明显的慌乱，更没有表情不对劲。
毕竟这次的对总部调查团清除行动严格说起来，那也是在和加利特合谋，且得到了这位真正幕后大佬首肯的前提下才得以进行的。
加利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明明身处更高的阶级，却要和身处同阶级的艾萨克过不去。
甚至不介意“自降身份”地来到与自己同级的水平，打了一出配合最终合起伙来干掉了总部调查团。
以上这些，斯蒂文通通不清楚原因。
只是在从加利特这儿得到“尽管放手去做，我会配合你的”许诺后，在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眼下，自己都说不清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既乱又有些毫无头绪慌张的斯蒂文，面对加利特的询问详情，只能实话实说地报以答复。
“既要保证自己置身事外，不被卷进去牵连其中，又要保证对包括艾萨克在内的总部调查团一击必杀，彻底的斩草除根。”
“想要同时做到这两点，我思考了很久，最终发现除了借敌人之手来达成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哦？有意思，你是说你主动接触，并同俄国人——做了一笔交易？”
话说一半到后半句的时候，加利特的话音明显一顿，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不假掩饰地直勾勾瞧着眼前的斯蒂文。
事已至此的斯蒂文没啥别的话好说，更不可能也没必要撒谎。
索性就将自己是如何通过中间人引荐与俄国人做接触的，如何派柯林斯与周正派来谈生意的杜克接头的，包括自己是出卖了博纳特才换取到的俄国人答应交易，一并给合盘托出说了个干净。
听完斯蒂文讲的故事，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形于色的加利特只是缓缓点头。
“你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证明我当初对你的判断没错，确实是没有看错你。”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能达成利益最大化，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易的，也没有什么人是不能做交易的，就算是人与恶魔也一样能达成交易。”
加利特能说这话，斯蒂文是一点不奇怪。
毕竟老犹的生意经本就如此，他加利特也正是靠着这一手才上位到今天的地步，不过加利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总部那边的事，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处理的，而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可能地为我们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斯蒂文乍一听还没弄明白这话是几个意思，却见计划已然成竹在胸的加利特继续道。
“在正式开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斯蒂文，你对公司的将来是怎么看的？大胆直说即可，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换做其他和加利特平级的董事会成员问这话，那斯蒂文必然要开始说“鬼话”，大谈什么公司前景一片美好，我们未来科技至强无敌，即将从现在的胜利通往下一个胜利云云。
然而对加利特，尤其是已经把“我想听实话”说在了前头的加利特，短暂思索后的斯蒂文终究是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
“恕我直言，我认为公司就当下的情形来看，已经难有未来了。”
“近两年时间里，公司在全球各地遭受的损失与打击是前所未有的，股价几乎一直都是在即将暴跌与正在暴跌两种状态中循环往复。”
“公司重点推进的几个头牌项目，现在不是遇到了研发困难进展受阻，就是因为东欧形势的新一轮突变而难以快速变现，短期内收回成本的希望非常渺茫。”
“至于已经投产有销售渠道的产品——国内高息环境导致的融资困难一直存在，投产和完成产能爬坡上量根本是两码事。”
“就凭那点现有产能，还有长到夸张的成本回收周期，恕我直言，哪怕是军火制造，在如今的美国也不是什么特别赚钱的生意。听起来可能很讽刺，像是在讲笑话，但事实的确如此。”
斯蒂文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制造武器装备再高端，最终利润比再大，那也始终跳不出制造业的范畴。
跳不出投资周期长、成本回收慢、融资风险对加息降息极其敏感等制造业通性。
事实就是不止是未来科技，军工复合体巨头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各种弹药消耗品的产能不达标、就是已经搓不出来足够数量的火炮乃至炮管。
逼得堂堂帝国军竟然落魄到得去印度，靠找三哥下单来解决问题。
大环境本身就是如此，谈什么“制造业回流，重振帝国工业”，在这种时候就属于一种“你说我笑”的事。
连造军火都不如搞“金融魔法”等业务来的挣钱了，你说这种时候的其它工业制造业还会有人去重点投资、去正经当成大事来做，必然是违反常理的。反倒是拿着工业制造业的补贴，丢进金融池子里指望“魔法生财”的人，不光有的是而且乐此不疲。
那如今未来科技公司的现状就挺好理解了。
政治失势、股价暴跌，恶性的连锁反应导致过去屡试不爽的“军工金融魔法”，放如今也不好使了。
未来科技这块昔日的金字招牌，现如今放在投资市场上已经成妥妥的“巨大风险投资”了。
各个国际投资评级机构给未来科技的评分，现在就跟脱离了挂架的航弹一样正在急速俯冲。
那投资者们当然会用脚投票做出选择，毕竟自由市场是非常哈耶克的，不是“坚定守住就有办法”的。
你总不能指望打“优势在我”的认知战，能打到那些账户里一长串零的投资者们头上起作用，这不现实。
自身因素导致的融资困难，叠加高息大环境对制造业的打击，使得如今的未来科技公司真正能生产出来变现卖钱的武器装备，已经到了不增反降、一路滑坡的地步。
听斯蒂文说起这些，一想到自己近来参加的几场公司线上高层会议，就连加利特也不免唉声叹气。
“也许你还不知道，公司董事会已经达成了三分之二多数赞成，正式决定出售位于加州的陆军系统兵工厂了。”
“加州工厂？什么！？这——公司，难道公司已经落魄到连起家的产业也要变卖的地步了吗？”
也不怪斯蒂文一听这话顿时一惊一乍。
位于加州的未来科技陆军系统兵工厂，并不是什么简单普通的工厂。
而是由车辆制造厂、轻武器制造厂、火炮制造厂、装甲车辆研发与升级中心，共同组成的一整个陆军装备研发生产体系，是名副其实的大型陆军军工系统综合体。
同时，加州陆军系统兵工厂也是未来科技起家的产业，是未来科技名下固定资产中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厂”。
这么一家兵工厂对未来科技公司的意义有多大，那自然是可想而知。
不说别的，单就“未来科技出售加州兵工厂”这一消息传出去，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会导致股价应声下跌继续滑坡的。
毕竟你未来科技现在落魄得连起家老本都开始变卖了，这和洛克希德马丁出售臭鼬工厂，诺斯罗普格鲁曼出售纽波特纽斯造船厂有什么区别？连变卖家底的活儿都整出来了，还让投资者们怎么信你？
虽然已经和总部反目成仇，但认知尚未达到加利特这种高度的斯蒂文，是想不明白未来科技怎么就能在衰退期干出这种明显会死得更快的事儿的。
只见又叹了口气的加利特这就继续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公司现在已经困难到连正常运转的资金，都需要拆借来维持的程度了。原因复杂是多方面的，而且我们刚刚已经分析过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出售掉加州工厂，意味着公司的实体制造业会损失掉6成以上，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说，基本可以宣判‘未来科技不再是一家有着强劲军工研发生产能力的公司了’。”
“可就算不出售，继续留着加州工厂又能怎样呢？”
“就凭现在的大环境和公司自身因素，想要融资进行大规模军工生产来实现大幅盈利，实在是太困难了，人们更愿意把钱丢到金融池子里而非实体制造业。”
“把运营和维持成本减去，加州工厂目前能带给公司的净利润实在是寥寥无几。今年开年以来所有的项目竞标更是无一幸免、全军覆没，上一次政治站队的彻底失败导致的灾难，还不知道要绵延不绝多久。”
“你不妨试想一下，斯蒂文，可以想想看。”
“如果换做是你，坐在我的位置上，参加总部的董事会议，你会不会给‘出售加州工厂以尽快变现’投下赞成票。”
“......”
加利特此言一出，被问得突然的斯蒂文已然愣住。
稍事思索片刻，最终也只能不出加利特所料的点头答复，面色之中是既有无奈又有一丝苦涩。
“我想是的，可接下来呢？出售加州工厂之后做什么？套现出来的现金流要干什么用？具体又是出售给谁？”
一连串的问题被斯蒂文如机关枪似的脱口而出。
加利特这边是既不意外也不责怪，只能说这是人之常情，未来科技混到今天这份上岂能不让人震惊又困惑，这就又缓缓开口答道。
“通用动力已经对加州兵工厂表示明确的收购意向了，另外火炮制造厂和配套的弹药系统可能会单独拆分出来，由雷神公司收购，他们对这一块的业务拓展特别感兴趣，尤其是下一代的高性能陆军炮弹。”
“至于说出售以后套现的现金流拿去干什么——”
话已至此的加利特突然一顿，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餐桌对面的斯蒂文，在对方表现得不知所措前便已继续道。
“还记得我要你想办法，尽可能地为我们争取时间吗？我们现在要干的事其实和总部是一样的。”
“在未来科技彻底倒台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将手中的剩余价值拿去套现，就像总部出售加州兵工厂一样，钱到手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补发分红，呵~。”
“不提这个了，说回我们。”
“我们的套现目标可以是军火、可以是固定资产，甚至可以是与敌人进行交易、出售胜利，就像你这次所做的一样，只要这能为我们换取利益。”
“而这一切需要时间，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才能完成最终的变现，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斯蒂文。”
“......”
冥冥之中的不祥预感化作了现实，最糟糕的局面终究还是降临到了未来科技头上。
忽然之间有种大厦将倾之感的斯蒂文，竟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明明快要完犊子的对象已经和自己撕破脸皮，理应是好事才对，可心中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难以言喻。
片刻后，也只能会意地给出了加利特请吃这顿饭，想要听到的最终答案。
“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在战场上拖延敌人，为我们处置非洲分部的剩余价值变现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