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匆匆赶来汇报的“弯刀”,已经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首领!好消息!朱拉尼下令撤除封锁了,他派来的那些巡逻队、稽查队、检查站,还有那些锡安雇佣兵,现在全都撤离了!”
“嗯,知道了。”
自娱自乐不说还得养着女仆,躺在懒人椅上晒太阳的阿加尼脑袋稍微一扭,一颗已经剥好的葡萄就被少女的纤纤玉手送入了口中。
嘴里嚼着葡萄的阿加尼看上去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弯刀”这一路匆匆而来报告的,只不过是和吃饭喝水一般再平常不过的消息一样。
见此情景,心有不解的“弯刀”不禁疑惑问道。
“首领,我说——朱拉尼对咱们的封锁已经全面解除了,计划起作用了!”
“嗯,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没必要再重复一遍。”
“这......”
摸不着头脑的“弯刀”彻底晕乎了,稍微投来眼角余光的阿加尼看出了这份不解,随即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继续道。
“别傻愣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意料之内的事,他朱拉尼除了撤出封锁外别无选择,除非他不想要他那狗屁王座了。”
“情况已经在那里明摆着了,我不是把朱拉尼当成傻子,而是因为他起码还有能思考的脑子,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所以我才会把选择权交给他,而不是我们替他来做某种选择。”
“我了解他,知道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这一切其实都在预料之内。”
“而如今,如今朱拉尼向我们证明了他还是那个他,跟他当初在伊德利卜时一模一样没变化,所以我对他下的判断才会准确无误。”
诚然阿加尼这话听起来是挺装逼的,但谁让人家是实话实说呢。
胜者当然有资格高谈阔论说教一番,何况还是一切都在计划之内的完胜,就连“弯刀”此刻对自家老大都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只是仍有一事,是“弯刀”觉得现在就有必要跟阿加尼提醒一番的。
“首领,那俄国人那边怎么办?那位谢里宁先生。”
“他不止提供给了我们用于行动的武器装备,还帮助我们完成了事后的宣发,黑入了朱拉尼的内网,让视频以极高可信度、成效倍增的形式分发出去。”
“恐怕——我是担心俄国人会开出额外的条件,没有人会觉得俄国人是无偿助人的热心肠。那位谢里宁先生既然肯额外帮助我们,我认为他们一定还另有所图。”
“唔——你对跟这些超级强权如何交往还是有点认知的,不错,能得出这种结论已经比太多人要强了,是杜克之前教你的吗?”
虽然有了徒弟“弯刀”,可阿加尼至今都还惦记着老师杜克,总是隔三差五闲着没事就会有意无意地提一嘴。
不待“弯刀”给出答复,示意一旁的女仆可以先行告退的阿加尼挥了挥手,直到女仆端着水果盘走远后,这才从懒人椅上坐起说道。
“俄国人嘛——且看吧,实话实说,就连我目前也猜不透他们下一步到底想要什么,需要我们干什么。”
“但起码,我们对俄国人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哪怕只是些许。”
“我跟美国人已经闹翻脸了,中国人呢,又是全世界出了名的顶级老好人,他们根本不屑于跟我们这种人瞎搅合,上三常的合作路线已经只剩下俄国人这么一条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也不能放弃任何能跟俄国人勾搭的机会,没错就是勾搭。”
“我知道这连正经的合作都算不上,俄国人其实也在很大程度上不屑于把我们当成正经的合作对象,但他们还是需要有人能在后阿萨德时代帮他们做些事情的。”
“既然如此,那我乐意效劳,只要这能得到合适的回报就行。”
“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了吗?”
阿加尼所想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只要俄国人不是让我去吞枪自杀,其余但凡是我能办到的,就算很难办到的也一定要全力去办”。
那毕竟人总是要有梦想的,明天的事情今天谁又能说得好呢?
万一哪天俄国人觉得“这狗真不错嘿”,愿意把我阿加尼当扶持对象干点啥呢?不怕给超级强权当狗就怕连当狗的机会都没有啊,须知这给上三常当狗可是都得排队摇号的。
“弯刀”虽然不是很懂政治,但也大概看出了阿加尼在这方面有不一般的心思。
索性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既然大哥都这么定了那咱就别想别的,老老实实按俄国人的指示干,自己这高级小弟只管听命令便是。
也就是在这时,心中总还挂念着一事的阿加尼,忽然毫无征兆地朝“弯刀”问道。
“话说,你跟杜克现在还有联系吗?”
“杜克,您是说杜克教官?”
“当然,不然还能有哪个杜克?”
猛然一下子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该怎么跟自家老大回答,稍一寻思的“弯刀”片刻后又缓声回道。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跟杜克教官联系过了,实际上距离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他带人来伊德利卜那次,往后就再没联系过。”
“这样啊,我了解了。”
阿加尼这说话的语气给人感觉总有些那么意味深长。
对于曾经在阿富汗负责带人保护自己的杜克,阿加尼所想可不止是没能将杜克招入麾下、纳为己用的遗憾,更有对当年某些事的历历在目。
按当年阿富汗的毒品利益链来说,其实杜克所在的帝国军反而是相对无辜的那个。
毕竟CiA和deA是直接贩售捞钱,而帝国军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光是打杂干活的牛马,而且还是被套牢的消费者,CiA和deA在售的货架商品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帝国军给内部消化了。
正所谓“阿富汗挣钱阿富汗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一般的帝国军大头兵本来工资收入就没多少,摊上CiA和deA联合开办的这么个销金窟,不想给里面扔钱都由不得自己,一旦沾染上基本都是摇身一变成“月光族”。
可以说CiA和deA自打一开始,就是奔着帝国军这么个包吃住还高工资的本地高消费群体为目标而去的。
至于说“纳垢之术毒害帝国军将士”,那根本就不在CiA和deA的考虑范畴之内。
一帮被“普世价值”和“捍卫自由民主”忽悠来当工具的纯牛马罢了,跟只配爆金币的纳税人是一路货色,反正大头兵用完就扔还有的是。情况大抵就是这样的,阿加尼当时作为“替主子办事的奴才”,也只能按照上头的命令行事再蹭点甜头、不敢多言。
但杜克就不一样了。
当杜克看到自己奉命保护的对象居然给自己手下的士兵贩毒时,当场血气上涌的杜克好悬没给开上艾布拉姆斯创过来,给阿加尼从三次元碾成二次元。
着急解释清楚好活命,且被杜克揪住领子直接提起不撒手的阿加尼,当时是这么解释的。
“嘿!伙计!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真的!”
“我他妈就是个听人命令替人办事的小角色而已,销售对象是谁根本轮不到我来指定啊,我只是执行者而决策者另有其人。你要算账也不该找我,该找那些对我下命令的人,向你下命令要保护好我的人!”
“当然,出于理智和为了你好,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就是了,伙计。你是一定会被他们联合起来撕成碎片的,而且还是死得稀里糊涂、死无葬身之地。”
“你个狗娘养的贩毒杂碎最好在说实话!否则,我保证,我用我军人的荣誉保证!只要你没逃出大气层我就一定会找到你、杀了你,再把你的肠子抽出来当我的裤腰带,咱们拭目以待!”
一把撂下了阿加尼,给人当场摔了个屁股墩的杜克,是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至于说这事的后续......
那当然也没什么后续了,得知真相后的杜克只能是再一次绝望、痛苦,被理想和现实的无比遥远差距折磨得体无完肤,一夜接一夜地失眠睡不好觉。
在简易的行军折叠床上思考着自己过去、现在,还有将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在为何而战。
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更别谈能有什么改变现状的实际行动,越来越感觉自己活得像个毫无信仰与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是杜克所能收获的唯一结果。
再往后就是“未来科技集中营迫害老兵”的故事了,老兵们的悲惨结局本质,依旧和上个世纪被麦大帅下令用马刀砍、用履带碾时一样,只不过手段上更加升级反人类罢了。
也就是因为这事,原本就因为价值观问题而看阿加尼不爽的杜克,往后更是对阿加尼没有半点好脸色。
尽管仍旧因为上级命令而负责带队保护阿加尼,防止这个相当好用且听话的赚钱工具被塔利班给宰了示众,拉一拉民心声望和影响力。
但依旧不影响杜克是打心底里瞧不上这厮一点,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也仍未能改变态度。
“哎,要是杜克能更理解我一点就好了,何苦呢?”
“我跟他都不过是被用完就扔的工具罢了,只不过我们都以各自的手段逃过了这一结局而已,本质上来说我觉得我跟他其实是相同的,起码是能共情和相互理解的才对。”
“......”
一旁的“弯刀”也不好说,自家老板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了什么特别的目的。
但至少,以“弯刀”对教了自己这身本事的教官的了解,杜克大抵是没可能认同阿加尼方才这通“奇谈怪论”的。
“杜克教官是个执着于追求理想的人,至少他原本是这样的人,为此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
听到“弯刀”这番话,早就是人精的阿加尼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弯刀”在好言相劝地告诉自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就算再有钱、势再大,也是不可能把杜克招致麾下跟你干的。
你俩的道路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完全不同的,不会因为中途经历了相似的遭遇而路合一处,永永远远只能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一直纠结于“他杜克既然能跟着俄国人干为啥不能跟我干”,太过习惯于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的阿加尼顿了顿。
虽不能肯定事实就是“弯刀”好言相劝的这样,但似乎也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释了,也就只能如此。
“好吧,但说起这个,你呢?作为杜克的亲传弟子,你为什么又能忠实于我直到现在?我想知道。”
“......”
这次轮到闻言的“弯刀”默然不语了,以前也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稍许片刻后也只能是自己都不太肯定地回道。
“我不是杜克教官那样崇高的人,我原本当兵服役就是为了能混口饭吃。村里的农田都被强制改种罂粟花了,根本没有农获粮食可吃。”
“我不知道除了当兵服役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去处是能让我不愁一天三顿饭的。我想活着,而活着就得吃饭,哪里能吃饱饭我就去哪里,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
“而你有恩于我,让我除了吃饱饭以外还吃上了顿顿有肉,我的家人也是。”
“我的价值观里没有杜克教官那样的理想,只有我9岁时父亲在去世前,抓着我的手叮嘱我的‘知恩图报不要负了恩人’。”
“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跟着你走,就算来叙利亚也心甘情愿,哪怕事到如今也把你当成我唯一效忠对象的原因,也就仅此而已。”
或许是出身于上三常官营产业从业者的缘故,阿加尼比起寻常野路子毒枭有很多的不同。
其中一个不同就是没有什么臭架子,也从不喜欢把自己太当回事,时刻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摇尾讨好主子的。
当然也乐于接受“弯刀”这样忠诚的部下,以这种语气和方式跟自己说话,认为这样反而足够真实是好事。
年近半百已经奔着50而去的阿加尼,在人生感悟上稍微有那么些略显老气之后,面对“弯刀”这般所言只是叹息道。
“哎,人皆不同人各有志啊,但愿各自安好吧。”
“既然是杜克的选择那我尊重,论凄惨程度上我是远不及他的,只有在坏事做尽这点上远在他之上,但愿他能有个好的结果。”
“你也是,‘弯刀’。什么时候想抽身不干了要另寻去处,跟我说便是,拿上散伙费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有个好的结果。”
“......那你就不怕我拿钱离开后背叛你吗?我知道的事可是不少。”
既然难得把话都说开了,憋在心里不如脱口而出的“弯刀”终归是好奇的。
而得到的,也只有阿加尼那好似不像个名副其实的叙利亚毒王,更像是邻家卖鱼大叔一般的油腻一笑。
“我坦然接受主对我命运终点的任何安排,无论那是以何种形式呈现。”
“如果连这样的你都会背叛我,那我理应活不到今天。”
“换句话说,若是等你离开之后,我才因背叛而死,那岂不是说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是赚的?”
“这是好事啊,不觉得吗?能有奇迹的话或许不过如此了吧,我也想亲眼见证呢,顺其自然好了,就这样。”
望着阿加尼那一幅无所谓地继续躺回了懒人椅上晒太阳的样,已经追随多年的“弯刀”反而是觉得,自己距离真正看透阿加尼还差了很远。
许是有话想说,但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话到嘴边的最后只是尊敬地向阿加尼点头告退,一如往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