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洛维琴科这通回答,若有所思的“弯刀”只是看向窗外,沉默良久不语。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一旁开车的司机只当随口一问。
“恕我直言,头儿。问这些俄国人这种问题等于白问,他们打心底里瞧不上我们这种国破家亡的流亡者,更不用说我们还是被美国人一手培训出来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不是全部。”
对俄国人的感觉有些——复杂,并不单纯只是憎恨加嘲讽的“弯刀”继续道。
“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他们的,羡慕他们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并为国服役。”
“在俄罗斯,军人受到每一个人的爱戴。如果你在街头推搡辱骂老兵,别说是路人,连警察都不会对你客气,警棍吃到饱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每年都有自己的节日,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阅兵仪式,对军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如此受重视、被在乎、被尊敬更好的吗?”
“......”
闻言的司机不说话了,摸着良心还说不羡慕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年阿富汗前政府时代,当兵入伍那就纯粹是个相对稳定的混口饭吃差事,和打工没什么本质区别。从根本上来说,就压根没有从社会和意识形态层面出发,去尊敬拥护军队的理由。
毕竟本质上是个买办集团执政嘛,没办法做出显性业绩来,好找主子索要金援的活儿,买办集团压根就不可能去干。
遥想起当年的这些事,“弯刀”至今都颇感唏嘘。也是经由俄国人做对比,才明白了一支军队真正能强大起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进到拉塔基亚以后肯定会有战斗的,我敢肯定。这些俄国人到底战斗力如何,我们到时就能见分晓。”
“战斗?真的吗?那俄国人打起来,我们怎么办?”
面对司机的追问,嘴角一扬、看了眼后视镜中虎式装甲车的“弯刀”,只是不假思索回道。
“照看外围,封锁道路,用非战斗手段阻拦敌人增援,给他们争取时间。”
“帮俄国人的忙是上面的要求,但怎么帮可没做具体安排。打生打死的事他们来负责就好,我们能做好刚才说的这些,就算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因为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意外的缘故,苏洛维琴科和“弯刀”这一行人接下来的行程都很顺利。
在沿路见识到了数不清的南下难民,以及追着难民队伍而来,专门赶在逃难路上再把这些难民打劫一波,榨干最后一笔逃难路费的恐怖分子们后。
一行人终于驱车抵达了城郊,看到了拉塔基亚市区各种建筑的轮廓。
“弯刀”那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话语,此时再度从无线电中传来。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先别急,我们的油料不够驱车前往城外农村再返程的。一旦战斗爆发或是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撤离,你会因为油料不够而瘫痪在半路上的,你也一定不想这样吧,对不对?”
“......”
沉默的苏洛维琴科不语,“弯刀”那边见状就只当默认。
随即继续开口补充道。
“顺带,我们还能进城里再吃点热乎的,吃饱上路好干活儿。但愿你带现金而且足够了,最近城里这物价可是不太友好。”
闻言,苏洛维琴科还真就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些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叙利亚镑纸币,看了一眼便只剩下摇头。
“这东西现在可能连厕纸都不如了,大概率买不到什么东西,你们谁身上带其它货币了?”
“我,我这儿有,出门之前揣了1000美元在身上,不知道够不够。”
从后排队员的手中接过一沓绿油油的崭新美钞,食指一弹、点完了票子的苏洛维琴科当即回道。
“够了,不过就一顿饭而已,难不成比彼得堡物价还贵吗?”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真正进城下车之后肉眼所见的实际情况,却是让苏洛维琴科大跌眼镜、就差直呼震撼。
“......一张大饼,20美元?我的天,这帮人是怎么,怎么敢的!?”
望着被持枪恐怖分子经营的路边摊上挂出来的招牌,看了眼上面明码标价的食物价格,又瞅了眼一旁布袋里成堆的大饼。
确实是在彼得堡,都见不到这么离谱物价的特战队员们当场咋舌。
作为在叙利亚有着长期作战经验的格鲁乌特种部队,苏洛维琴科麾下的这些特战队员们,是非常清楚20美元在早
先的叙利亚意味着什么的。
不说太远的,就拿上半年来说。
即便是像老虎部队和第4装甲师这样的阿萨德嫡系精锐,各种补贴算一块的综合月薪也不过就60美元,每天的标配餐就两张大饼、一个鸡蛋,打了胜仗之后的庆功宴吃的是鹰嘴豆罐头配西红柿。
其他叙军部队更惨,有的二线部队新兵一个月只有20美元可领。
这可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上战场跟人玩命的差事,即便如此也只有这点钱可拿。
那是前政府光顾着捞,而采用“21世纪韩式疗法”对待部队吗?
不是的,主要原因还是真没钱了。
周正和安德罗如今能走上发展快车道,既扩军又搞基建还保障基本民生。那除了和周正开挂以及自掏腰包,做了一部分长期投资、等着将来获益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两大聚宝盆在手——金矿和油田。
即便产量不高,在全世界压根排不上号。
但这两样东西也是实打实的硬通货,只要你能产出售卖,就一定能换来大笔的资金进账。
作为对比,叙利亚前政府是压根不掌握任何自然资源聚宝盆的。
产粮区和产油区基本都在东部,在美国人扶持的sdf手中掌握着,之前的“偷油窃粮大队”名场面便是出自于此。
可以说,要不是有俄国人每年50亿美元的援助款撑着,既没有自然资源又没有营商环境、还把制裁大套餐吃了个饱的前政府,也根本没法撑到现在。
所以说,在深知短短几个月前的叙利亚是什么具体情况后,再看眼前这20美元一张,还不接受叙利亚镑付款的大饼摊。
这要是不感到震撼,反而没道理。
四舍五入一下,合着老虎部队那帮子人打生打死一个月挣来的钱,才够买3张大饼的?
哥们,你这物价已经不是离谱,而是哈耶克来了都得说“这大手未免有点劲儿太大了”。
就这,端着Ak搁摊位上席地而坐,等顾客上门的那恐怖分子。
在见到一帮没佩戴身份标识的全副武装白人士兵,搁自己摊位跟前光看不买,除了惊讶就没别的意思表露后,还出于“好心提醒”地说了一句。
“要买赶快,不买滚蛋,别围在这儿光看不买妨碍了我做生意。”
“提醒你们一下,昨天大饼的价格只有15美元,前天还接受叙利亚镑付款呢。买还是不买最好考虑清楚,等你们明天再来,我这牌子上的价格就又得看市场行情变一变了。”
“.......”
闻言的格鲁乌特战队员们面面相觑,配给制的崩盘和俄援粮的断供,已经让叙利亚如今的粮价夸张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且在“恐怖主义哈耶克”的模式运作下还在变本加厉、继续猛踩油门。
“这简直是疯了,队长!这种价格会把无数平民活活饿死的,昨天15美元、今天20,谁有多少钱拿来买粮食填饱肚子?这和在俄罗斯一张大饼卖1000美元有什么区别?”
离开这大饼路边摊、走到一旁,再也忍不住的格鲁乌特战队员当场向自家队长吐槽。
借着下车透气的功夫拉下面罩给自己点上根烟,就带着队员们站在路边望着这冷清街头的苏洛维琴科,也是从未想到过能目睹如今这样的一幕,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可即便如此,这是叙利亚人自己选择的结果,与我们无关,更不是我们所能干涉的。”
“人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付出代价,在咱们俄罗斯,这是连五岁小孩都会从父母那里听到的教诲。”
“可能叙利亚人不知道,或者是曾经知道但忘记了,无所谓,因为现实根本不在乎你知不知道、忘没忘记。现实永远是教会人以道理的最佳途径,只是过程很多时候都相当残酷,就好比现在这样。”
闻言的特战队员兴许是不甘,也可能是对某些状况的恼火愤怒,却是忍不住地狠狠一拳砸在了路边灯杆上。
但终归没再多说什么,也正如苏洛维琴科所言那样。
面对当下的此情此景,他们这些曾经为了这片土地挥洒热血与生命的异国他乡战士,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也没别的方法。
从这个角度讲,现实确实是教会人以道理的最佳途径,残酷也不止对叙利亚人来说,对他们这些曾经为了守护这片土地的格鲁乌战士而言也是一样。
话到最后,也只能说苏洛维琴科不愧是在叙利亚久经战火的老牌中层指挥员,一番评述确实一针见血、直击核
心。
也就在这时,跟着“弯刀”的带路前去给车辆加油的另一队人,也开着耗油量和油箱容积都不小的虎式装甲车满油归来。
为首的少校一跃下车来到苏洛维琴科面前,递上了刚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一张账单。
熟悉之前的叙利亚油价是怎么个行情的苏洛维琴科看后,当场皱起眉头。
“这油价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你们是去哪儿加的油?”
“去那‘弯刀’的‘神秘打野点’,大概是这么个地方,他跟那加油站的老板认识还说有关系。那老板现在投靠了hts按时纳税上贡,信仰背景什么的也符合条件,这才没被那帮hts给洗劫一空。”
“所以就这价格,已经是‘友情关系价’了。我在加油的时候在现场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其它车过来加油的油价比我们高得多,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要么付钱加油、要么赶紧滚蛋,市场行情确实已经到这一步了。”
“.......”
听到少校的如实描述回答,又看了眼手中账单的苏洛维琴科更加无言以对,到头来只能揣进兜里又补充问了一嘴。
“钱是谁付的?你们身上有这么多现金吗?”
“没有,但那‘弯刀’说总不能让我们加了油又掏不出钱被扣下,所以就先垫付,等回去了以后再统一结账。”
虽说给人的印象并不算好,既不着调还有点狂不着边。
但也不得不说这“弯刀”把事办得还行,逞口舌之快不要紧,关键是不耽误事,兀自点头的苏洛维琴科随即下令。
“走吧,回车上,吃咱们自己带的‘大绿盒’,总比这20美元一张的大饼强得多。”
就算不吃这20美元一张的大饼,改去餐馆里吃现做热餐。
就叙利亚当下这个食材供应情况,再结合之前叙利亚各种餐馆里普遍都能淡出鸟来的菜单,苏洛维琴科用脚后跟都能猜到,如今的街边餐馆里得惨成什么样。
那确实是还不如回车上吃自热军粮套餐,起码俄军的便携自热军粮不论是用料还是丰富度,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相当一部分款式的解放军自热军粮都要好。
就像那东欧战场经典笑话里所描述的,敌人的填线壮丁兵捡到一盒俄军军粮,拍视频段子说要看看兽人吃的是什么垃圾。
结果大绿盒打开,内容物倒出来逐个一看,那脸上原本嘲讽兽人的笑容是肉眼可见的飞速消失,视频过半干脆就笑不出来了。
对比之下反而自己成了小丑,吃的是什么壮丁牛马餐。
拆开一包鱼子酱拌饭也懒得加热就冷着吃,配上炖得软烂的牛腩罐头,还有速溶饮料和咖啡可喝的苏洛维琴科,就坐在敞开车门的副驾驶位置上享用着这顿夕阳西下的晚餐。
其丰盛程度确实来到了叙利亚人如今都不敢想的程度,也因为这餐食的丰盛和被风带出去的香味,竟给用餐中的苏洛维琴科找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望着围在自己车跟前,用又怕又渴望的眼光看向自己,还嗦着脏兮兮指头的几个七八岁大孩子。
原本还挺香的食物,在此时的苏洛维琴科口中竟越嚼越如同嚼蜡,就快要尝不出味道。
终归还是于心不忍,被数道孩子的目光集中投来的滋味是真的心里不好受。
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餐盒,回身转头向车后排望去,看到几个队员正收起了座椅板、在车内架简易酒精炉加热食物,心道正好的苏洛维琴科当即伸过手去。
“给我两盒,你们再热别的吃。把那几包饼干也一块给我,还有蜂蜜酱,巧克力也拿来吧。”
一听队长这话,再歪头一瞅车外那几个小孩。
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要干啥的几名队员也不多说,直接就将已经加热到冒白气的两盒牛肉荞麦饭递了过去。
左右手各一盒的苏洛维琴科又回头转身,露出笑容示意几个孩子可以靠近上前,操着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当即说道。
“吃吧,都吃完,别客气,都是给你们的。”
“不过要就地吃,就在这儿吃完它,可不准带走,明白了吗?”
真要让这几个孩子把吃的拿走,苏洛维琴科可不敢说这食物最后会吃进谁的肚子里。
毕竟故意饿着小孩去讨食要饭,向来都是人渣败类的“传统艺能”。
闻言的几个孩子也是面露惊喜,笑容立刻跃上脸庞。在接过苏洛维琴科递过去的两盒热餐后,竟然还能不争不抢、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吃完,属实是
超出苏洛维琴科意料的难得。
可情况越是如此,就越是刺痛着苏洛维琴科的心。
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也和面前这些孩子一般大,更因为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懂事的孩子们,以后只能生活在这么个狗屎糟透了的环境中。
暗不见天日地度过童年、少年、青春,也可能在这一切过完之前就因各种缘由死于非命。
“这帮该死的恐怖分子!最该下地狱的就是这帮垃圾!”
心中的愤怒是难免的,即便明知对现状无能为力,也不妨碍苏洛维琴科对这一切愤然至极。
随即,苏洛维琴科又转头把驾驶台上已经冲泡好的速溶饮料递了出去,让这些孩子吃完饭后还能再喝一口甜的。
待到吃喝完毕,明知这些东西给出去也不一定能吃到孩子肚子里,可苏洛维琴科依然选择抱着一线希望把最后的东西给了出去。
“这些是饼干,这个是蜂蜜酱,都收好。千万记得,自己留着吃,别给大人看也别告诉其他人,好吗?”
吃完热餐已经放下了戒心的几个孩子接过东西,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就依依不舍地在苏洛维琴科的挥手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临了到最后,在消失于视野前,几个孩子还不忘齐齐转身回头,朝苏洛维琴科鞠了一躬以示感谢。
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车后厢几名队员们,心里既不是滋味也一言难尽,最后还是一旁同样在车座上吃饭的司机补了一嘴。
“你每次都这样,队长,走到哪儿都爱照顾小孩。”
“不照顾孩子还能照顾什么?孩子是最无辜、最需要保护的,无论何时何地。正是因为深谙并贯彻这一点,我们才配称得上精锐之名,而不是弑杀凶兽。”
对自家队长的话感同身受,什么样的指挥员带出什么样的兵,就连车后厢的几名特战队员也以茶代酒、异口同声道。
“以精锐之名,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