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的非直接接触所带来的感觉，总让周正觉得这个阿加尼有种非同寻常的——古怪。
是的就是古怪，怪到总感觉这个人不像是毒枭，倒像是个你也说不好他脑子里在想点什么的政客，不能以一般常理去推断。
这种感觉让周正想起了之前从杜克那里听到的评价。
“坦率地说，阿加尼在我接触过的混蛋里，其实是个相当有脑子的家伙。”
“他和那些一般的混蛋败类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脑子明明可以让他干成更大的事，如果选择其它的行当，那他今天的身份地位可能大不一样。”
“但拿他自己的话来说，既然烂那不如就烂到底。小时候一贫如洗的他没得选，而能根据自我意志做选择的时候，他选择继续烂，想要看看这条路如果一直不放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这样在性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也好有个完整的交代。”
“很特殊的人生观对不对？虽然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超级大人渣，但也确实是相当特别的那个。”
“相当特别的那个——吗？”
曾经的周正对杜克这番评价，还只能停留于字面意思。
可如今，如今的周正却是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含义，自己从干这行至今的所有谈判对象里，确实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古怪的人。
“那就来吧，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搭乘虎式装甲车赶往基地入口的周正如此想着。
在一路穿越了空荡荡的基地，直接来到了正门入口处，刚一下车准备会一会即将现身的阿加尼时。
突如其来的意外却打断了周正的节奏。
“你好，我是英国路透社的记者，我想请问驻叙俄军关于近期的叙利亚局势有何看法，尤其是关于日渐失控的治安情况和愈发猖獗的违法暴力犯罪的，请接受采访！”
值班的卫兵刚把大门开启，只见一群西方记者便像闻到味的苍蝇一样一窝蜂涌了上来。
看那群记者手持话筒上的牌子，周正能看出的就不止有路透社，还有天空新闻、BBC、金融时报、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Cnn等一大票出了名的西方媒体。
这帮人显然不想放过难得的俄军出丑机会，迫不及待地想在俄军撤离叙利亚这一关键档口搞点大新闻出来。
反倒让这帮西方记者的抢新闻速度赶在了前头。
而负责开门的俄军卫兵也是干脆得很，压根不带任何犹豫便当场下了逐客令，推搡着面前这帮专门来看笑话的西方记者示意其退后，远离警戒线。
看得出来，如此娴熟的应对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此种情况了，那帮“知难而退”的西方记者也是纷纷向后免得惹出事来。
也就在这时，一辆没有悬挂任何牌照、任何旗帜的日产马自达suv，忽然一路鸣着喇叭驱赶开人群驶上前来。
“见鬼！这家伙是哪儿来的，想撞死我们吗？”
“太野蛮了，一定是那些恐怖分子！我敢保证。”
“哦，汤米，你保证可没有用，你应该在报道里写成‘俄军这么干的’，这样才更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也更有流量。”
得说中东这地方的日产汽车并不少见，尤其是皮卡车和各种小货车，那更是许多上了年纪的老车都以日产车为主。
究其根本无非是这些车批量采购的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头十年，正值日本汽车产业发展最快、最顶峰的阶段。
如今一晃来到了21世纪20年代，中国汽车从原本的只占全球汽车产能1%，摇身一变成了全球头号汽车产能大国，占据全球汽车产能的半壁江山。
全世界，尤其是第三世界很多地方的汽车，也逐渐开始变得以中国车为主。
但像叙利亚这么个从11年就开始打内战，迄今为止已经过去13年之久，基本也可以说和国际市场脱节了13年之久的战乱之地，汽车的更新换代速度还是慢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停留在上一个时代的日产车为主倒也不足为奇。
如今见到一辆日产suv开过来，周正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就是这马自达的牌子挺值得“津津乐道”一番。
鸣笛驱赶开了基地大门口的记者群，速度缓慢如同老爷车般的马自达suv，也终于是来到了周正一行人面前缓缓停下。
不过其上的人却并未下车，很明显是在等待着什么。
会意的周正也无需多言，径直朝身旁的苏洛维琴科低声耳语两句，会意的后者立刻朝周遭的卫兵下达命令。
“放
他们进来。”
得到了通行许可，打头的马自达suv带着其后紧随的两辆丰田，顺利驶入了基地内。
但也就仅限于此，并不包括基地入口处那些徘徊已久，等着抢大新闻的媒体记者们。
所有西方记者无一例外，均被俄军拒绝采访、就地下达逐客令，不待这些记者反应过来便已吃到了轰然紧闭的闭门羹。
“哦！真是失礼，太没教养了，这帮野蛮的兽人！”
“等等，他们不能就这么拒绝我们，新闻自由何在！？”
“该死！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六个小时了，编辑部那帮混蛋得给我加津贴补助！”
无所谓外面那帮蚊子苍蝇在嗡嗡些什么，周正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唯独对面前这位刚刚走下马自达的休闲装男子集中注意。
一转头望见一帮全副武装的精锐斯拉夫大汉，就以面前这位黄皮肤的亚裔模样男子为中心，紧密团结在其周围予以保护。
大抵是猜到了周正身份的阿加尼，当即主动上前一步笑道。
“应当就是谢里宁先生了，对吧？俄联邦国防出口公司的高级谈判代表，抵抗之弧的老朋友，强如杜克这样的顶级硬汉都认可的幕后老板，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
周正能听出来面前这大毒枭的话里有话，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展示自身在情报方面的能力。
当然，就伊朗人那个内务搞成了筛子，被锡安分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心所欲如入无人之境的真实水平，周正也不难猜到自己和“抵抗之弧”的这点事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倒也无妨，反正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事能密不透风，就是因为做好了“被泄密”的准备才敢去做当初那些生意的。
丝毫没被吓到，更没有任何面目神情异样的周正一如常态，平静地伸出手来朝基地内建筑群的方向抬手一指。
“多余的话还是不必要了，阿加尼先生。我通过你的亲自到访确实看到了你的诚意，既然如此，不妨让我们尽快开始说正事。”
周正这话不是用俄语，而是用相当流利的英语说的，不带一点俄国风味的弹舌音。
闻言的阿加尼也是点了点头，未做过多言语，也并不在乎对方的初次见面回应不是握手而是直入正题。
旋即应了周正的邀请准备动身，却在这时被周正身旁的那斯拉夫大汉直接上前一步、拦下开口。
“只有你能进去，他们不行。”
苏洛维琴科口中的“他们”，很显然就是指阿加尼此行带来的那些随从。
周正通过穿着打扮也是认出了这些人，正是阿加尼麾下那些最精锐的“阿富汗老乡”，此前由杜克所率的驻阿海军陆战队，一手训练出来的阿富汗前政府军“山猫”特种部队。
这些人一直以来都负责阿加尼的贴身护卫工作，从逃出阿富汗来到伊德利卜盘踞一直至今。
按照杜克的说法，这些人最起码学到了当年所教授的6成功力。
之前曾和杜克的队伍一道，一起营救过那些被塔利班踹烂了屁股，被围在山头上一顿狂扁揍得嗷嗷哭惨的海豹。
之所以在前政府倒台时出工不出力，压根没见有什么战果就撒丫子跑路，那主要还是因为“你一个月就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你”，塔利班老乡打过来时随便朝天放两枪，那就算对得起自己的微薄收入了。
但阿加尼不同，这厮对于自己的身家性命可是看重得紧。
更是毫不吝啬地砸下大笔钱财，来武装投资自己的贴身安保卫队。
所以保守起见，杜克预计现在的这帮“毒枭卫队”，曾经的“山猫”特种部队成员，应当是肯为阿加尼卖命死磕的，就冲那一个月起步一万美元的薪水也绝对值得。
再加上这帮人从杜克教官那里学走的6成本事，看着这帮人无论精神面貌还是士气状态都算尚可的周正，觉得还是有必要加以警惕一番。
苏洛维琴科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在此时无需周正示意便出手拦人。
毕竟现在基地里的俄军情况说白了真不咋地，该撤的人和装备都撤得差不多了，就连地勤和内卫部队也只剩下寥寥百余人。
自家人知自家事的苏洛维琴科，可不想把这么一帮危险分子，随便放进基地里增加风险因素。
按理说，苏洛维琴科的这要求可是有点过分，正事还没开始谈、双方也没做接触呢，就要先把人家的贴身护卫隔绝在外。
但阿加尼对此仿佛毫不在意
，只是笑着挥了挥手向自己的安保队长示意，紧接便朝面前的苏洛维琴科回道。
“没问题，中校先生，我的人会留在这里听你们安排，请带路吧。”
“......”
似乎连有所准备的苏洛维琴科，也对对方竟能回答得如此干脆显得些许惊讶。
不过也只是短暂一瞬间，各种大场面都见过的苏洛维琴科转而回道。
“那么这边来吧。”
留下了对自己至关重要的贴身卫队，看起来像个憨批娃儿一样的阿加尼，就这样只带着司机和秘书、搭乘一车，跟着在前领路的周正一行人直抵营区会议室。
一路上是大大咧咧、毫无异样，一直在回头看后视镜观察情况的苏洛维琴科一言不发，坐在后排上的周正眼见此景问道。
“你觉得这个阿加尼如何？”
“如何？不如何，单纯只是觉得他不像个毒枭罢了。这种人一般都疑神疑鬼，像是受惊的老鼠，随时随地都担心有人会加害自己，更甚于在越南密林里的美军。”
噗嗤——
一向严肃的苏洛维琴科能说出这种生动形容，倒是让周正一下子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好吧，其实不止是你这么说，杜克也这么认为。”
“杜克？”
闻言稍有惊讶的苏洛维琴科很快想明白了是咋回事，倒也不足为奇地回道。
“那最好还是多听听他的，既然是他对这个毒枭的分析评价，那我想应当不会有错。”
“的确......”
言谈之间，抵达了营区建筑间的车队已然停下，嘴里叼着根点燃雪茄，从满是烟气的车里钻了出来的阿加尼显得大开眼界、四下张望。
“我以为这里会满地俄军、戒备森严，可眼下嘛。”
“今非昔比了，没什么好说的，正事要紧，请吧。”
懒得多做解释，也没必要废话的周正依旧单刀直入、平铺直叙。
阿加尼这边的反应也相当识趣，当即一笑代之跟着周正步入了营房，来到了那满地狼藉未做清理的会议室。
“——看来今非昔比的不只是外面，还有内在，谢里宁先生。”
“......”
无言的周正不置可否、未做回答，径直拉开椅子兀自坐下，紧接开门见山。
“谈谈你的条件吧，阿加尼。出于上次‘意外合作’以及最终结果，我可以对你报以一定的基本信任，但记住，千万别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什么了不得的优势。”
丑话先说在了前头，笑着点头以示知晓与认可的阿加尼随之落座答道。
“有道理，人是应当时刻督促提醒自己，无论是自行还是外来。”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谢里宁先生。”
“您之前和抵抗之弧做的那些生意可是闻名遐迩，就连我这样的人先前在伊德利卜都有所耳闻。坦率地说，我很欣赏您对抗未来科技的方式，也很敬佩您能将杜克这样让我求而不得的人才归为己用的手段。”
“在此基础上，我想问一问，出于公平互惠的原则，您是否能像与抵抗之弧做生意那样，与我达成一些新的合作呢？”
“当然，我所开的价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无论是金钱、关系，还是其它什么东西，请相信如今的我有能力给出对应我需求的报酬。”
闻言的周正眉头一皱，这话可跟之前的试想有不小区别。
原则不能动摇，底线不容践踏。
不打算给阿加尼这疑似试探以任何可乘之机的周正当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