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朱雀大街,宫灯上的鎏金流苏在朦胧中闪烁,鹿闻笙骑在雪青马上,鞍鞯上的金丝流苏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晃动,扫过他绯色罗裳上的金线云鹤,仿佛活过来一般展翅欲飞。
他任金吾卫簇拥着穿过层层朱漆牌楼,鬓边新簪的红芍药开得正艳,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精致的纹路滑落,沾湿了他的下颌,带来一丝清凉。
若是那帮人在,必要扛着“长枪大炮”来个特写,粉丝便是含泪掏空钱包也要买一份回去。
队伍行至朱雀桥时,桥边酒肆的二楼雕花窗畔突然传来压抑的低笑,似有若无的酒香混着脂粉气随风飘来。
鹿闻笙抬头,鹿闻笙下意识抬头,只见绛红锦袍的男子斜倚窗畔,臂弯里搂着个披帛半落的绿衣女子,指间捻着片桃花瓣正往楼下抛洒。
对方一副权贵子弟的打扮,金质配饰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光斑。
那人面若敷雪,眉尾点着颗朱砂痣,璎珞项圈在锁骨处晃出碎光,一双桃花眼含着三分醉意,见他望来便勾起唇角,指尖摩挲着女子耳垂的动作未停,却冲他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眼尾的胭脂红点在酒意中晕得发亮。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鹿闻笙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兴味。
那人生的便风流,眼尾上挑,瞳仁如浸了春水,眼角还缀着粒细小的金箔,随着笑意泛起涟漪,惹得怀里女子满脸痴迷的瞧着他。
对方忽然举起酒盏,遥遥向鹿闻笙示意,唇形微动,虽听不清话语,却能辨出是句调笑的“状元郎”。
鹿闻笙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一个两个的,就喜欢逗弄他,他看起来就那么老实?
琼林宴,这为新科进士们加冕的华宴,是殿试后最隆重的庆典。
若说新科状元领着进士们簪花披锦、打马游街三日,引得万人空巷,是开胃菜,那么在琼林苑将会迎来终极荣耀——皇帝亲赐琼林宴。
此宴得名于苑中遍植的奇珍花木如琼林玉树,更因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太宗赵炅在此设宴而载入史册。
雕栏玉砌间,古松虬柏如碧云垂落,锦石铺就的曲径蜿蜒至虹桥,满池芙蕖映着进士们绯红的官袍,恍若天宫盛会。
宴席间,四司六局的宫人们穿梭如织,账设司将金丝楠木案几摆成北斗七星阵,茶酒司奉上的龙凤团茶氤氲着沉香,更有厨司以南海鲥鱼脍出薄如蝉翼的“登科脍”。
新科状元需向御座献诗,如文天祥笔下“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字句间皆是琼林宴上云旗蔽日、佩玉锵鸣的盛景。
而皇帝“天子门生”的宣告,更让这场宴会,成为士人毕生追逐的终极象征——毕竟连黄梅戏中女驸马都要高唱“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方能证其金榜题名的传奇。
琼林苑位于承天门外东侧,朱漆牌坊下早已停满装饰华丽的车马——便是出身贫困,在登殿的那一刻便与从前的阶级有了区分,不必做什么,便有大把的的人愿意出钱出力。
鹿闻笙下马时,正遇上同科进士们三三两两聚谈,衣袂间皆是沉水香与墨香交织。
众人见他到来,纷纷含笑作揖,眼底却藏着打量与揣测。
鹿闻笙露出礼貌的微笑:这人情世故的社交倒是很真实。
“新科状元到——”
司礼太监的唱喏声惊飞了苑中栖鸟。
鹿闻笙踏着青石路前行,两侧廊柱上的鎏金牡丹在阳光下剥落金粉,露出底下暗红的木纹,他莫名想到“繁华皆虚妄,朱门尽白骨”。
宴席设在九曲回廊尽头,三十六张紫檀木案早已摆好,每张案头都放着澄心堂纸与狼毫笔,正是琼林宴上“即席赋诗”的惯例。
三十六座青铜博山炉腾起袅袅白烟,将鎏金梁栋熏得朦胧。
鹿闻笙被簇拥着穿过九曲花廊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沉水香,而是牡丹花蕊与鹿肉炙烤的混融气息。
鹿闻笙被引至首座时,才发现宴席竟设在太液池中央的水榭,三十六只琉璃灯此刻悬在九曲桥畔,将水面映得如同碎金流淌,每道菜肴皆用象牙雕成的花树托着,牡丹鱼片在翡翠盘里绽放,荔枝膏水盛在玛瑙盏里。
宴桌上的金盏银碟折射着光,水晶盘里堆着玛瑙般的樱桃毕罗,碧玉碗中盛着羊脂般的蟹粉豆腐,更有整只烤得金黄的孔雀架在鎏金炙炉上,尾羽上的金箔随热气剥落,飘落在鹿闻笙的朱红衣袖上。
琼林宴的鎏金檐角在正午阳光里熔成一片晃眼的金箔,鹿闻笙刚在首座坐定,便见明黄色辇驾从九曲桥尽头迤逦而来。
皇帝的冕旒玉串今儿个少了三串,露出半张沾着酒渍的脸,指间三枚嵌红宝石的金戒指在琉璃灯影里泛着油光,看的鹿闻笙眼皮跳了跳。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皇帝懒洋洋地挥挥手,冕服玉带松垮地垂在膝头,活像刚从哪个美人的暖阁里被拎出来,“朕今日只图个热闹,且看新科状元的《谢赐琼林宴表》可如殿试般惊才绝艳。”
殿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鹿闻笙垂眸望着案头摊开的澄心堂纸,狼毫笔尖的墨汁正沿着纸纹缓缓晕开。
他昨日在书房翻到的那篇《琼林宴表》此刻正烂熟于胸,可指尖捏着笔杆时仍忍不住发颤。
笔尖落下的瞬间,太液池里的锦鲤突然甩尾,将满池碎金搅成乱琼。
鹿闻笙屏息疾书,墨香混着殿角博山炉的沉水香涌进鼻腔,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成了原主那般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待最后一笔收锋,宴会拿来观赏琉璃灯恰在此时被宫人点亮,将他绯色罗裳上的金线云鹤映得活了般,展翅欲啄案头未干的墨迹。
“好!”皇帝率先击掌,酒气混着胭脂味扑面而来,“朕就说状元郎不止生得俊俏,这字里行间的清正之气,倒比朕案头那些老学究的文章顺眼多了。”
他随手挥了挥,便有宦官托着鎏金盘上前,盘中羊脂玉匣里躺着块玉佩,“赐你紫金玉佩,许你三日后直入翰林院。”
鹿闻笙身后顿时传来细碎的艳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