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云南建立分号
晨雾还未散尽,杭州运河码头已经人声鼎沸。扛包的脚夫排成长龙,将一匹匹“券青布”搬上漕船。船老大老吴叼着旱烟,眯眼数着今日第三趟活计的工钱。
“老吴,再加两艘船!”码头管事的铜锣嗓子震得水面起波纹,“宁波来的番商急着装货,运费加三成!”
老吴吐出烟圈,咧嘴露出黄牙。自打巾帼工坊的布卖火了,他们这些跑漕运的就没歇过脚。原先三天才凑够一船货,如今一天要发五趟船。
运河两岸新起了七八家客栈。最气派的“四海楼”前,红胡子阿尔贝托正操着生硬官话跟掌柜比划:“再订十间房!我的商队后天到!”
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三个月前这楼还冷清得能跑马,如今连柴房都改成了通铺。他偷瞄了眼账本,光是番商预付的房钱,就抵得上往年半年的进项。
工坊西街的羊肉汤铺子,刘婶捧着粗瓷碗喝得满头汗。她如今是工坊的织布教习,每月能拿六两银子。摊主老张舀了勺骨髓添进她碗里:“听说今早又来了队佛郎机商人?”
“可不是。”刘婶抹了把嘴,“工坊门口排队都排到午时了。小桃管事说,新招的三十个女工明天就上机。”
巷口卖炊饼的王老汉支着耳朵听,手里揉面的动作不停。自从工坊兴旺起来,他这摊子每天要多和五斤面。隔壁李秀才的娘子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专帮番商写契书,挣得比秀才相公还多。
漕运衙门前,书吏扯着嗓子念告示:“即日起增设夜班漕船,脚夫工钱加倍!”人群顿时炸开锅。一个精瘦汉子挤出人堆,撒腿就往家跑——他得赶紧告诉婆娘,这个月又能多存二两银子。
朱幼薇站在工坊瞭望台上,银剪在腰间晃悠。运河里船只如梭,岸上车马如龙。三个月前还冷清的西市,如今铺面林立。更远处,新的织坊正在搭建,木架子上爬满了工匠。
“郡主,您看这个。”小桃捧着账本上来,指着最新一页,“光是上月,咱们就带动了杭州府新增四百多份工契。”
朱幼薇接过账本。纸页间夹着市舶司的公文,上面罗列着新增的商税数额——足足比去年同期多了三倍。她指尖抚过那些数字,仿佛能听见银钱流动的声响。
“让赵知府拨笔款子,把西街到码头的路拓宽。”她指向远处拥挤的街道,“再这么堵下去,货都要烂在仓库里了。”
小桃记下吩咐,又补充道:“徐记茶楼想找咱们合伙开分号,说是专供番商歇脚。”
“告诉他们,工坊只收女伙计。”朱幼薇眯起眼,“若答应这条,利润分他们三成。”
运河上突然传来号子声。一艘挂着沐王府旗号的大船正在靠岸,甲板上堆满南洋香料。红鼻子番商站在船头大喊:“先卸货!我出双倍运费!”
码头顿时乱作一团。脚夫们你推我挤,都想抢这趟肥差。老吴啐了口唾沫,抡起扁担维持秩序:“排队!都排队!按老规矩抽签!”
这番动静引得路过的赵员外驻足。他摇着折扇对账房说:“去,把咱们仓库腾出两间,专做货物中转。如今这行情,光靠仓租就能日进斗金。”
工坊食堂里,春杏正给新来的女工示范织机操作。这姑娘半年前还怯生生的,如今已是能带徒弟的熟手。她指着窗外的漕船对学徒们说:“瞧见没?咱们织的布,能换回那么多好东西。”
一个扎蓝头巾的姑娘小声问:“姐姐,真能像你说的,干满三年就自己开铺子?”
春杏笑了。她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沉甸甸的银镯子。“瞧,这是我上月买的。等你们出师了,挣得比我还多。”
暮色降临时,杭州城亮如白昼。酒楼茶馆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拍响醒木:“今日咱们讲巾帼工坊智破假订单!”番商们虽然听不懂,也跟着拍手叫好。柜台前,掌柜的忙着用宝钞兑换番银,算盘珠子都快弹飞了。
朱幼薇带着小桃巡视完工坊,拐进西街新开的书肆。店主是致仕的刘翰林,如今专印织布图谱和番语手册。见郡主进门,连忙捧出最新刻印的《西洋算学通鉴》。
“按您吩咐,加了工坊特制的暗纹。”刘翰林指着书页边缘,“便是有人想仿刻,也做不出这般精细。”
朱幼薇满意地付了定金。她望向窗外,漕船上的灯笼连成星河。三个月前,谁能想到几台织机就能搅动整座城的活水?
回工坊的路上,她们被一阵香气拦住。原来是王氏支了个小吃摊,专卖番商喜欢的胡饼夹羊肉。见郡主过来,她赶紧包了两个递上:“多亏工坊收留,如今我们娘仨能吃上饱饭了。”
小桃咬了口胡饼,突然指着远处惊呼:“郡主快看!”
漕运码头灯火通明,十几艘新到的番船正在卸货。皮肤黝黑的南洋水手扛着胡椒箱子,与本地脚夫擦肩而过。更远处的河面上,还有数不清的船帆正破雾而来。
朱幼薇摩挲着银剪,忽然想起那个投河的女工。若她能看到今夜景象,该有多好。如今的杭州城里,女子不仅能靠双手吃饭,还能当管事、开铺子、甚至与番商讨价还价。
回到工坊后院,女工们正在夜学识字。烛光映着一张张认真的脸,她们写的不是《女戒》,而是账本数字和货品名称。
刘婶见郡主回来,兴冲冲汇报:“今日又织出五十匹‘算学布’,沐王府的人说有多少要多少!”
朱幼薇点点头。她望向墙上的大明疆域图,杭州只是其中一个墨点。但此刻,这个墨点正洇出无数细密纹路,沿着漕运水系蔓延至整个天下。
夜深了,运河上的号子声仍未停歇。这座被织机唤醒的城市,正在书写新的传奇。
……
运河上的漕船缓缓靠岸,沐王府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朱幼薇带着小桃站在码头,看着一队身着锦袍的侍卫簇拥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下甲板。
“郡主安好。”年轻人拱手行礼,眉眼间透着精明,“在下沐晟,家父远征倭国,如今沐王府事宜,由在下暂管。”
朱幼薇还礼道:“沐世子远道而来,工坊蓬荜生辉。”
沐晟笑着指向船上正在卸货的香料箱子:“这次带了三百斤南洋胡椒,算是给工坊姐妹们的见面礼。”
小桃眼睛一亮。如今杭州城里胡椒价比黄金,这份礼可不轻。
工坊正堂里,侍女奉上今年新采的龙井。沐晟抿了一口,放下茶盏道:“实不相瞒,这次来除了买卖,还有一事相求。”
朱幼薇不动声色:“世子请讲。”
“云南虽地处边陲,却藏着天大的商机。”沐晟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铺开,“郡主请看,云南南接缅甸,西通乌斯藏,茶马古道上每日往来商队络绎不绝。”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若能在此设立巾帼工坊分号,不仅能让西南女子有活计可做,更能将中原的货物销往更远的国度。”
朱幼薇凝视着地图。云南地处要冲,确实是个好地方。但她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问道:“世子可有具体章程?”
沐晟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王府幕僚拟的条陈。云南盛产木棉,价比江南低三成。若在此设坊,原料成本可降一半。”
他翻开册子继续道:“再者,云南人工便宜。一个熟练织工在杭州月钱三两,在昆明只要二两。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指重重敲在茶马古道的标记上,“从这里出去的货物,能避开江南层层税卡,利润至少多两成。”
小桃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可云南路途遥远,机子怎么运过去?”
沐晟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点。沐王府在滇池畔有现成的宅院,稍加改造就能作工坊。只要郡主点头,机子由王府负责运送。”
朱幼薇合上册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沐世子年纪轻轻,考虑得倒是周全。
“此事甚好,但需与太子和陈国公商议。”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只,“三日后我给世子答复。”
沐晟拱手道:“理应如此。”
当夜,朱幼薇在灯下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陈寒,详细说明沐王府的提议;另一封给太子,附上沐晟带来的经济规划。
她在给太子的信中写道:“云南分坊若成,一可缓解江南工坊压力,二可开拓西南商路,三能稳定边疆民生。沐王府愿承担三成成本,朝廷只需派几名精通织造的女官前去指导。”
信使快马加鞭赶往金陵。两日后,太子手谕送到杭州。
朱幼薇展开黄绢,朱标的字迹力透纸背:“准奏。着巾帼工坊即刻筹备云南分号,所需银两由户部拨付。另命沐王府协助修建官道,确保货物畅通。”
沐晟接到消息,喜形于色:“家父若知此事,定会欣慰。”
三辆满载织机的马车从工坊出发,二十名熟练女工随行。朱幼薇亲自送她们到码头,嘱咐道:“到了云南,先教会当地姐妹。记住,咱们带去的不仅是手艺,更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
女工们郑重点头。小桃将一本账册交给领队的刘婶:“这是工坊的规矩,到了那边照此办理。”
沐晟的侍卫牵来一匹滇马:“郡主放心,沐王府必不负所托。”
目送船队远去,朱幼薇转身对赵知府道:“烦请大人拟个告示,招募第二批赴滇女工。”
告示贴出的当天,工坊门前排起长队。不仅有待业的女子,还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妇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少妇怯生生地问:“管事,我带着娃能去吗?”
小桃笑道:“自然可以。云南分坊会设育婴堂,专门照看做工姐妹的孩子。”
消息传开,连周边县城的女子都赶来报名。朱幼薇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沐晟道:“世子,云南各族混居,不妨也招募些当地女子。”
沐晟抚掌道:“正有此意。白族女子善刺绣,彝族姑娘会染布,若能融合各族技艺,说不定能织出独一无二的布料。”
一个月后,云南传来捷报。
分坊建成当日,就有三百多名女子报名。沐晟来信说,第一批“滇锦”已经织成,色泽比江南的更加鲜艳。
朱幼薇将信递给小桃:“告诉织工们,从今日起,每织十匹布就多奖励五十文。咱们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一方百姓。”
……
昆明城外的滇池波光粼粼,新建的女子工坊白墙黛瓦,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刘婶站在工坊大门前,双手叉腰,看着门前排起的长队。这些商人有的裹着乌斯藏的氆氇,有的穿着缅甸的纱笼,都在等着工坊开门。
“都排好队!”刘婶中气十足地喊道,“一个个来,别挤!”
工坊大门缓缓打开,女工们穿着统一的青色衣裙,整齐地站在两侧。来自杭州的织布能手春杏捧着一匹刚织好的云锦,站在最前面。阳光照在布匹上,暗纹如水波流动。
一个乌斯藏商人挤到最前面,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布料。“这布比我们那的氆氇细密多了,多少钱一匹?”
刘婶笑呵呵地接过话头:“客官好眼力。这布用的是我们工坊特制的三十六梭织法,一匹只要二两银子,比从江南运来的便宜三成。”
缅甸商人凑过来,用生硬的官话问:“多久能出一匹?”
春杏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回答:“用新式织机,一个熟手三天就能织一匹。若是普通布匹,一天能出两匹。”
商人们顿时议论纷纷。他们常年往来茶马古道,自然知道这个速度意味着什么。以往从江南运布到云南,少说也要两个月,如今在本地就能买到,还又快又好。
刘婶见时机成熟,拍了拍手:“各位客官随我来,看看我们的织机。”
工坊内,二十台新式织机整齐排列。女工们手脚麻利地操作着,梭子来回飞舞。一个年轻女工正在教新来的姑娘接线头,耐心细致。
“这是杭州巾帼工坊最新的织机。”刘婶自豪地介绍,“比老式织机快三倍,还能织出各种复杂花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