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京的天上什么星星也没有。
——至少周宁舒今天没看见。
她坐在田径场上的看台上,很是冷静地思考:还好今天天气很好,虽然月亮和星星都没有,但是风不大,吹到身上很凉快。
田径场上人不多,有人在夜跑,有人在散步,有人在操场边上的看台坐着,总的来说就是一点也不孤单。
比起在操场上遛弯,那他们还是在看台上坐着吧。
周宁舒托着下巴,默默享受着这份美妙的平静和喜悦——舟车劳顿返校又是吃饭又是散步的,说她不愿意那是假的,既然愿意那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不是个拧巴的人,她乐意跟周致真待在一起,虽然不好意思跟他承认,但是自己心里却很明白:她非常开心,和他待在一起聊天都是一件极其舒适的事情。
“你也和别人这样一起过吗?”周宁舒转头问周致真,“也是一样的心情吗?”
她想问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个人可以拥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之间彼此并不冲突,可能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朋友,可能同时和不同的朋友做不同的事……她算是周致真的什么呢?是朋友,但是他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的吗?
一样的妥帖周到,一样的礼貌温柔吗?
周宁舒想到这里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她的内心告诉她她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这样的事实是在说明周致真是一个足够好的人——他可以不这么足够好,可以小气一点的。
甚至可以对别人冷漠一点,周宁舒想。
她希望自己是特别的。
“嗯?”周致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起什么?”
他和周宁舒本来都在看操场,他说完扭头头来,看着周宁舒。周宁舒也扭头,直视周致真的眼睛,但是没说话。
短短几秒似乎被拉得格外悠长。
“就像这样坐在一起。”周宁舒说完就又把头扭过去了,“你也和别人一起过吗?”
你的回答最好是没有过。
有过也不要是现在。这样的话她会觉得她在自作多情。
“没。”周致真明白了她的意思,给了一个否定回答后却没有再说这个问题,反倒说起了别的,“我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平常的生活很简单,最大的乐趣就是打游戏了吧。”
他微微一笑:“和朋友们开黑算是打游戏里乐趣,但一般更多时候还是我自己沈浸在里面。”
“所以其实我是个挺独的人,有朋友,关系也很好,但朋友并不多。更别说我还不怎么知道怎么跟女孩子讲话,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也不会做这些事情。”他接着说,“像这样还是第一次。”
我可没问你是不是和女生。周宁舒想开口说,但最后也没说出来,将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
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满意到心里的小熊像是得了一整罐甜滋滋的蜂蜜,开心地满地打滚。
真好。她是特别的。
“那你觉得这样怎么样?”人都是贪心的,周宁舒忍不住得寸进尺,“和我一起待着会觉得很无趣吗?我也不打游戏。”
这是周宁舒第一次将“和我一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她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也不想掩饰自己,她就是好奇,就是想知道更多。
“那怎么会?”周致真反问,“事实上跟你在一……共处的时光都过得格外快。”
他是想说“在一起”吗?周宁舒觉得她的心跳有些快,是因为有歧义吗?他改成了共处。
那他是讨厌吗?可他又说这样的时光过得格外快,那就是不好意思说吗?
“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周致真纠结着,慢慢地说,“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可能并不好,如果你哪里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很有可能是我表达得不好造成的歧义。”
“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能让我们聊下去。”他说,“有时候我发消息前会猜测你要怎么回覆,然后巧的是你回覆的刚刚好就是我前一秒猜到的。”
他努力用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语言表达他内心最真实的看法:“有个词叫如沐春风。我以前一直不太能领会到这种感觉,直到遇见你……这么说有点不对劲,但这真的是我的真实感受。和你聊天很舒服,让我总是想继续聊下去,然后更多地了解你。”
周致真对上周宁舒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在田径场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脑海中正常的话语转化到口头上并不是很顺畅自然——像是几个毫无关系的短句的连接,她是觉得唐突和冒犯吗?
周致真借着灯光一边小心地观察她,一边等待她的回答。
但是不说实话对他来说也太难了。
面对周宁舒,他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动作,他似乎停止了思考,完全忘了那些独处时想到的诸如“克制”“循序渐进”之类的准则。
他对她说不出半句谎言,他什么都想告诉他,告诉她一切她想知道且他知道的事情,帮助她所有他力所能及的她需要的事情……然后告诉她他对她很有好感。
将这些转化成一句“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以及竭尽了他有生之年所有的语言转化能力——在周宁舒面前,任他有千种万种能力,施展出的似乎也只是其中的十之一二。
他想跟她说,他其实还挺优秀的,不算差。但是话说出口就成了: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了,和他们对比起来我真的很普通。
他无法做到正常地展示自己,甚至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好——毕竟在他眼里周宁舒实在是太好了,他说不上来她有什么缺点,尽管他清楚地明白天下无完人,但那些在世人眼光下看起来的缺点放在周宁舒身上,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缺点。
她是个太好的姑娘。
“我也这么觉得。”周致真听到那个太好的姑娘这么说,她眨巴着眼睛,他竟无法从她的眼上离开,“和你聊天……嗯,如沐春风。”
她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也不太好。我只能这么尽量地描述……就和你的感觉一模一样,我不觉得你的表达能力不好,至少很清楚地说明白了我的想法。”
周宁舒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有一些局促。周致真的目光太强烈了,强烈得使她忍不住扭头回避,但下一秒,她又飞快地看过来,缓解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有的尴尬和紧张。
“我也说不上来,”她心一横,自暴自弃地讲。
她说不明白,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高中时候语文课,老师强调翻译古文讲究“信达雅”,她这道题做得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现在想来,这三个字不仅适用於翻译领域,在表达领域上也同样适用——翻译心理活动也需要这个能力。
但她好似突然就丧失这个能力了。
害羞,她是在害羞吗?可是她为什么变得不会讲话了。
周宁舒觉得空气都有些凝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在她和周致真之间,不尴尬,反而甜的让她觉得有些梦幻。
她的想象力还不错,真的很容易联想到一些她很期待但又不太敢幻想的东西。
……停!打住!她不能再想了。
“那就好。”周宁舒听见周致真说,“我们都很幸运。”
是啊,我们都很幸运。周宁舒点头。
她故作轻松,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看来这种事情真的是讲究缘分的,毕竟咱们认识的方式那么巧,谁知道刚巧还那么聊的来呢?”
“是啊。”周致真看来也有同样的想法,“这样的好运竟然降临在了我的头上。”
什么样的好运?周宁舒顺着周致真的视线一起看向远方,认识她吗?他也觉得认识她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周宁舒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接,索性就没有吭声。
“还没有问你。”周致真说,“你经常和别人这样吗?也遇到像我这样的人多吗?”
周致真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周宁舒甚至大胆怀疑他和她问题的目的和疑问是一样的。
“经常这样聊天。”周宁舒看见周致真的眼皮有些耷拉,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转,心下又笃定了几分自己的看法,然后才接着说,“我和朋友都很喜欢一起聊天散步,所以我们闲了经常就去外面这样坐着。”
周宁舒随后立马就说:“不过你是唯一一个男生。”
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甚至还怕说晚了周致真会想到什么别的。
那样的话他会不高兴吧?她不想让他不高兴。
“真的吗?”周致真肉眼可见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笑着又有意地想让自己笑得小一点,他觉得这样会被周宁舒一眼看穿。但是控制情绪控制表情这件本来没有那么难的事情在周宁舒面前做却格外困难。
周致真发现他压不住自己的笑容,甚至他还想笑得更大一些笑出声来。
这可比什么打游戏快乐多了。他快乐地想。
“当然是真的。”周宁舒轻哼一声,“我才不会骗人。”
更不会骗你。
“那真好。”周致真说,“我们都有一样的感受。”
是啊。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