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致真是故意没有线上值机的。
忘掉这个事情很困难,哪怕前几天期末事情太多忘记了,但是都坐在去机场的车上了还能想不起值机吗?
对周致真而言是很难忘记的,但他就是没有值机。
他说不上来他什么想法,从前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就是中游,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做阅读理解只会背模板。每次看到答案他都会觉得很有道理,但不看答案让他自己写就总是会有偏差。
他以为高中毕业之后就不用做阅读理解了,可现在他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他似乎只能抓到自己的表层想法,真正的目的被他层层叠叠地藏起来然后锁住——用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密码。
这应该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周致真客观评判自己,他不算蠢,那也就是……世界上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做某些事情时候的真正目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大部分人都是俗人,在这个俗世平凡地活一辈子。周致真觉得他不会是这罕见的极少数人。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下这个问题将它永久搁置封存。
思考本就会带给人愉悦,无论是思考数学,还是思考自我。
周致真从小到大的一个生活准则就是认清自己。但是人脑有时候好像会欺骗自己。
分析问题的时候要尽量减少“好像”“可能”“似乎”这样的不确定词汇。周致真反思自己,他崇尚层层相扣的严密的逻辑,就像他热爱的数学。
仔细分析。
他很开心还有点激动,这都是在他见到周宁舒之后才有的心情波动。
可是他完全没必要开心和激动,只是正常的拼车而已,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多好。
周致真努力把问题一步步拆分。
甚至他还没线上值机。可他从来都喜欢把事情一步步规划好,然后按计划执行,计划里他是应该在到达机场前就值机完毕选好座位的。
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在线上方便,可是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直接去机场用自助机器也很方便。
确实很方便,可明明一边坐车一边就能做了的事情他为什么非要等到到了机场再做呢?
周致真睁着眼睛,看向窗外,从小小的机窗向外望去,是纯白的一片片的云朵下无比宽广的蓝天。
世界真大。
往窗外看就会看到坐在窗边的周宁舒。她在睡觉。
她看起来有备而来,还带着一个u形枕,把眼镜收了起来放在了眼镜盒里,闭着眼睛。
她看起来真的熬了不少夜,戴着眼镜看不出来,但一摘下来就能清晰地看到两眼下青黑一片,鼻梁上还有被眼镜鼻托压出来的印子。但她的皮肤真的很好,很亮很白皙,稍显凌乱的刘海不显得乱,反倒有一种自在的随意感。
周致真错开视线。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就算那个人正在睡觉——他也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想起来她告诉他她要睡觉时凑过来的脸,还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变得明显的呼吸声。
他的心很乱。但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感觉。
他不喜欢不确定因素,喜欢定计划喜欢做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事情。但那么长的人生道路怎么能允许他一直笃定地走下去呢?他过去不觉得什么会影响他的判断,但是当这个不确定因素真正出现的时候,他竟然感受到的只有惊喜和犹疑:这是真的吗?
他不害怕这样的未知,他只是犹疑这样的未知是否是虚假的。
他向往充满挑战的生活,也希望胸有成竹地面对这样的挑战。
但他发现这真的很困难。
值机到最后留下的座位通常都不会是很好的,所以周致真是在中间,左边坐着的是一个大叔,闭着眼睛在睡觉,右边做的是周宁舒,也在睡觉。
夹在两个睡觉的人中间,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早班航班睡觉的人很多。周致真调整一下坐姿,也闭上了眼睛。
但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相似的话题他和不同的人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只是……想起他说过的话,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愚蠢。
不能回忆了!
*
登机的时候周宁舒其实有一点后悔。
特别是当她坐进去座位,周致真在旁边放行李的时候。
他不托运行李就得把行李放到上方的行李架上,和旁边的空少一起往上擡行李的时候难免会使半袖的袖子往下落。
用力时手臂的肌肉线条很明显,周宁舒看着无名有点脸热,但明明她也看过不少男模男团视频啊!
而且,这个已经足够白的男人大臂和小臂竟然还有色差。
她怎么会注意到这么奇怪的地方,周宁舒唾弃自己。后悔并不是这时候产生的。
而是周致真放完行李往下坐的时候——原来这样肩并肩坐的感觉和候机是挨着坐的感觉并不一样。
周宁舒胡思乱想,候机的时候还聊了挺多,一会儿是不是也该聊点儿什么,不然会不会很尴尬?
但其实他们不聊也正常啊!不就是个拼车恰好坐一起的关系吗?
但并没有尴尬多长时间,周宁舒就困了。
她睡得并没有太早,起得却很早,抵达成都时还是上午,肉眼可见的下午必定还有行程安排。她不如先睡会儿。
但早班飞机很有睡眠氛围,大家都很安静。周宁舒觉得她的担心才是多馀,这样的环境下说话才受人瞩目。
周致真除了行李箱还随身背了一个包,他把包放在腿上似乎在翻找着什么。周宁舒拽了拽垂向她这侧的包肩带,如愿地看到周致真扭过头来。
她凑过去一点,压低声音说:“我睡一会儿,要是到了还没醒你叫我一下。”
看着周致真点头,周宁舒又补了一句谢谢。然后她就放心地从包里拿出她的u形枕,放到了脖子下面,顺带把眼镜放到了眼镜盒里——她一时间找不到证件是有理由的!包里的东西确实有点多。
周致真看起来一点也不困。周宁舒猜想这可能是因为他“熬过劲儿”了,过了那个很困的时间点就再也不困了。
不然照他讲的那个和她相差无几的死亡作息,早上不起晚上不睡的,现在也该觉得困了吧。
周宁舒迷迷糊糊地想了想,还不忘在飞机起飞前给赵蘅玉发条消息,告诉她上飞机了——毕竟飞机晚点什么的对坐的人和接的人都是折磨,虽然早班飞机发生这样的事的概率很低。
赵蘅玉没回,周宁舒也不在意。给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就闭上了眼睛,准备在上升中酝酿一下睡意,等到了平流层就直接睡觉。
睡倒是睡着了,但她醒得也很快,也不想睁眼。
周围很安静,甚至没有走动的声音,估计是才刚飞到一半。
周宁舒不是个自恋的人,但她莫名觉得有人在看她,轻轻地目光扫视也没持续多长时间。
应该是周致真。周宁舒想,这个想法莫名令她有点开心。
她睁开眼睛,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往旁边的位置一看,发现周致真闭着眼睛。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
原来她就是个自恋的人。
周宁舒把视线移到窗外,看云使人心情变好。
白色的云,蓝色的底,以及下方层层叠叠的起伏的绿色或是土色山峦。
周宁舒想起她高中和赵蘅玉探讨过一个问题:“一个人能感觉到别人在看他吗?”
答案应该是是的。
“特别是那种强烈的视线。”赵蘅玉手舞足蹈,她用双手比出一个长度,“假如要是有人喜欢你的话,就会一直看你,你那时候的感觉就会很明显。”
“那怎么确定这不是错觉呢?”周宁舒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呢?”
“你感觉强烈的时候顺着那个方向看一眼呗。”赵蘅玉说,“当你感觉最强烈的时候,一般也是对方看得最沈迷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这时候一抓一个准,而且对方还会迅速移开视线。那种感觉马上就没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周宁舒调侃赵蘅玉。
“你不也知道吗?”赵蘅玉很坦然,“我初中喜欢那个谁的时候就老是忍不住盯着人家看,好几次他都扭过来看我,我还不好意思,只能扭开呗。”
赵蘅玉暗恋经验丰富,但每次暗恋都持续时间不长。而且是那种只能远观不能了解的自我想象式暗恋——但凡多了解一点都能毁了她的幻想,那之前的喜欢也就化作了泡影。
这个初中的男生就是因为赵蘅玉发现他同样的英语单词听写竟然能错三遍后表示梦碎了。
那个时候赵蘅玉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需要帮老师批一些英语听写。
周宁舒还记得她那时候说的话:“我专门找他那个大组批的卷子,但是也一个单词错三遍也太离谱了吧!”
她还记得赵蘅玉当时还为那个男生恨铁不成钢呢,不过后来她和赵蘅玉去了一个高中,那个男生去了另一个,这个事情就永远画上了句号。
啧。这就是赵蘅玉第一个喜欢的人。哦多么浅薄的喜欢!
“结果你的喜欢那么浅薄。”周宁舒毫不客气地批评她,她笑着看着赵蘅玉,开玩笑说,“你现在估计都连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还真是。”周宁舒记得赵蘅玉摸了摸下巴,还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感觉我当时喜欢的是自己的幻想。嗯……你能理解吗?就是不需要他回应的那种,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毁了我的幻想,他是我荷尔蒙幻想的载体,禁不住一点点现实的了解和接触。”
“爱情应该是不惧怕互相了解并且渴望互相了解的吧。”赵蘅玉拍板下定义,“我当时感觉就像成熟版过家家,还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所以你后来还喜欢过别人吗?”周宁舒问赵蘅玉。
“类似的有——你不都知道吗?就是每段都幻灭的挺快,要说真正的喜欢那应该没有吧。”赵蘅玉说,“感觉这样挺没意思的,将我幻想的品质施加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我希望想要的其实是那种一个具体的人恰好拥有这些,而不是我想象的。”
“我也这么觉得。”周宁舒满意点头,“怪不得咱俩臭味相投。”
“滚吧你。”赵蘅玉笑骂,“就不能换个好词吗?天生投缘不行吗?”
……
幸运的是,赵蘅玉觉得她在大学找到了。
周宁舒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得!她更觉得刚才就是她自恋了,不过好在自恋没让别人察觉,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没错,就是这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