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粮
正如诗中所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丹山县的五月,亦是一片繁忙劳碌之景。除了每日早起去丹山河边放羊放牛的乡民们,还有不少乡民去修建丹山暗渠了,虽是辛苦,但县衙给大家发的工钱都不少,大家也乐意干。
当然,修建暗渠这种大事的也不止丹山县的乡民,还有不少外边来的丁役,是以每日所需粮食也是多了起来。只是丹山县并不产粮,平日里自给自足都是勉勉强强,这一下来来了这么多人,还有原本生产劳作的乡民也去修暗渠了,光靠丹山县的这点粮食定然是跟不上的。
为了保证粮食攻击和暗渠修建顺利,凉州知府沈鹤轩让丰乐县每旬按量向丹山县运输粮食。这丰乐县的粮食多是军粮供给,现下要匀出来一部分给丹山县,自然是要精打细算,运送过程也许格外留神,一要防山匪劫粮,二要防押粮衙差利用职务之便偷粮。只是进来几次运粮,事故频发,不是这里有人劫道,就是那里有人顺手牵羊摸走了粮食。丹山县收到的粮食不够,便直接往府衙报,弄得丰乐县知县陈和光挨了好几通批,还命他这回亲自押送粮食,决不可出差错。
陈和光自然是心里不痛快,自家县产的粮食要拱手让人不说,做不好还得挨骂,最让他郁郁的是,这些归根结底,还都拜宋知意这家夥所赐。陈和光本就瞧不上宋知意,要他丰乐县给丹山县的暗渠修建供粮也就罢了,这宋知意非但不感激,出了什么差错还一通往上报,简直可恶。陈和光想到此,又朝着正在般粮的衙差道:“最后一辆运梁车都放仓里的陈粮。”这辆车是专供丹山县衙的,陈和光巴不得宋知意多吃些经年的陈米,闹得头疼脑热什么的,便也没力气挑刺找茬了。
虽是不情愿,但陈和光还是不能违背上级的指令,在前头骑着马,领着押粮的队伍,从丰乐县出发往丹山县走。两县相去并不远,差不多走一天便能到。
队伍方要行进,陈和光后头的衙差道:“陈知县,丹山县和丰乐县两县交界一带人烟稀少,多有匪寇出没,咱们这回是不是人带少了?”
陈和光有些不耐地回到:“这时节哪来的匪寇?别以为本官不知,这几次押到丹山的粮少了,都是你们其中有些人手脚不干净。依我看,这人倒是越少越好,本官倒要一个个盯着你们,看谁还敢搞小动作。”陈和光本就怏怏不乐,自然没个好口气,加上现在是夏季,并不向冬日那般缺水难捱,匪寇也少,所以陈和光便没放在心上,轻装简行,只点了几个人押粮。
那衙差见陈和光如此,也只好悻悻闭了嘴。
可这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丰乐县一行人快要天黑是行至了丹山县边界,他们本是打算就地扎营,却见远处来了一些乞丐打扮的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上来就是向陈和光讨粮。
陈和光见来人也不过五六个,皱了皱眉,道:“把本官的口粮匀一些给他们吧。”衙差点头称是,刚要去找口粮,着些乞丐们就突然从衣裳中抽出了刀剑来,还未等押粮队的人反应过来,就手持武器朝这边砍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官家的粮食也来敢劫道,是怕脑袋不够掉吗……”陈和光不躲,只站起身怒斥,可刀剑不长眼,还未等他骂完,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就直直朝他劈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细剑伸过来挡住了大刀——是陈和光身后的衙差。
这时,粮队的几个带刀衙差也缓过神来,跟贼人搏斗起来,可这匪寇专做烧杀掳掠之事,哪是几个平日里只管巡城的衙差能打得过的。很快,陈和光身前保护他的衙差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一个重心不稳便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眼看着那大刀朝他两腿之间砸了过来,幸而他躲得快,并未伤及要害。可经此一遭,那衙差也是不敢同这些匪寇搏斗了,心一横,丢下陈和光跑了。其馀几人见状,皆是如此,独留陈和光和粮食在原地。
“你们!”陈和光愤愤看向不远处被吓得屁滚尿流逃跑的差役,只能回过头来狠声道:“强盗官粮被抓,那就是赤族之罪,前面不远处就是丹山县了,你们若是识相,就给本官停下,不许上前。”
可不论是匪寇还是陈和光自己都明白这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陈和光艰涩地咽了口唾沫,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贼人,自己手无寸铁,只能做出防备的姿态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粮车。那刀上的寒芒快要碰到笔尖只时,陈和光不由地闭上眼,心想自己可能得交待在这儿了,不由地又在心中狠狠咒骂宋知意。
然而,过了几瞬之后,陈和光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见面前方要砍他的贼人胸口插着一把箭,双目圆瞪,最后看了陈和光一眼后,缓缓倒下,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而其他的贼寇见状,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群手拿这斧头弓箭的村民,正往这边涌来。虽然他们手中的武器并不如这匪寇手中的锋利,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况且已经有一个匪寇死在了村民的手下,其他的匪寇一下作鸟兽散去。陈和光站在远处,看着面前的尸体下冒出一摊血,将沙地染成暗红色,腿几乎都要站不住了。看着面前那一帮不知是什么来路的村民,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而那些村民却很根本不在乎被射中的匪寇尸体,为首的那位很是自然地跨过上前来到:“你是丰乐县的陈知县吧,我们是隔壁丹山县的村民,咱们知县交待了,说是这两日有人要运粮过来,要我们得空的村民们在此处多巡逻,别让匪寇拦路钻了空子。”
“你们…你们……”陈和光经历了刚刚的变故,舌头都有些缕不顺了。又有一位村民关切道:“天色也不早了,陈知县先上我家坐坐,压压惊,明天再赶路。”
一旁又有人问为首的村民道:“大哥,这具贼寇该怎么办?”
带头村民回头看了一眼,交待道:“先把他一起搬回去吧,明日再一道交给县衙那边。”
陈和光见他们商讨,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由他们安排,与这些村民一起向丹山县的方向走去。陈和光和粮食都被安排在了为首的村民大哥家里,因为他家并不是在丹山边界,是以二人是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屋中的灯火还亮着,一位妇人见丈夫归来,还带着客人,忙打开家中的雨水窖,舀了一瓢水去烧水了。陈和光这会儿也总算是缓过来了,指着那雨水窖,问道:“这是何物?像井口,但却更大,内里也更宽。”
那村民大哥见陈和光问及此,自豪道:“这是我们那位宋知县教大家修的雨水窖,可以把雨水,雪水都储存起来,我们也不用去丹河边挑水存水了,真是替大家省了不少事。”
“宋…你们宋知县还会做这个?”陈和光显然有些不相信,他明明记得上回在府衙的那一面,宋知意喝得酩酊大醉,只顾着结交其他知县,看着根本就是个眼高手低之辈。
“宋知县心肠可好哩,”烧好水的妇人也出来了,道:“他上回还来我们家了,说是来看看雨水窖修得怎么样了,还帮着干了家里的杂活。我还听说啊,他到有的村民家里去就假装自己是县衙做工的,其实啊,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知县。”
“要我说啊,那些离开咱们县,背井离乡的人该后悔了,这暗渠一修,是种田也好,放牧也好,各家都可以由着心意来。说不定咱们丹山也能跟隔壁丰乐县一样,多出万亩良田来。陈知县,你说是不?”
陈和光听到面前这两人对宋知意交口称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来丰乐县一年,光是治理县内事务花了不少时间才上手,这丰乐县又是粮食重县,他做事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敢像宋知意这般在县内大刀阔斧的做什么事,百姓们对他也是态度平平,多是敬畏,像这样热情亲切地搭话是从来没有过的。更何况这宋知意在殿试上的成绩还不如自己,可今日一来才知,原来这宋知意竟然在丹山县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如此受到丹山县百姓的爱戴。
心里闷闷地过了一夜,陈和光第二日还是早早起来运粮了,因为已进入丹山县境内,又有这些孔武有力的村民陪同,这一路上都很是顺利,他们近午时便赶到了暗渠修建之地,而宋知意正身着常服,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被晒黑的小臂来,正在和身旁一位身着黑衣的做工者交谈着。见陈和光他们来了,跟身旁人说了两句后就朝这边走来。
宋知意客气道:“陈知县,咱们又见面了,听说此次运粮是您亲自押送的,真是不胜感激,这一路上可都还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