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
“樊侍郎,这么晚了,您这是在做什么?”
樊晗的行径被这突兀的声音打断,正在开锁的手一顿,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来,对上宋知意的眸子,道:“宋知县又为何在这儿?”
“自然是因为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若不是见到了您,下官还以为是什么老鼠来啃门洞了。”
听了这种以下犯上的无礼之话,樊晗却并不生气,反而道:“看来宋知县耳力甚好,今夜大风,方才本官就只能听见风声,宋知县的脚步声是一点听不见。”
宋知意淡淡道:“樊侍郎谬赞。”其实他哪里能有这样好的听力,只不过是樊晗来丹山县的第一天,他就在樊晗身上装了一个信号源,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此时夜已深,无其他事搅扰,所以宋知意才能准确捕捉到樊晗的情况。
两人沈默片刻,四下唯馀淅沥风声潇潇而过,将衣摆和北关的沙尘一同卷起。樊晗忽而一笑,道:“宋知县,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自本官和许主事来丹山县后,你似乎就对我怀抱着针锋相对之意,将本官隔绝在暗渠修建一事之外。”
“樊侍郎说笑了,”宋知意维持着不变的神情,道:“下官只是听闻了许多许主事在北关的事迹,敬佩许主事的才华,故而才在暗渠修建一事上尽己全力予他帮助,并未有轻视樊侍郎的意思。不过这图纸房是机密要地,您要进,还是由下官带您进去吧。”
宋知意从怀中掏出锁来,方要上前开门时,樊晗在他身后道:“宋知县如此防备我,是因为在为秦王殿下做事吧?”
宋知意身形一僵,将钥匙从锁孔中抽离,回头道:“樊侍郎,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下官一直兢兢业业,所为皆是为丹山百姓,何来为秦王办事一说?”
樊晗下垂的眼睛渐渐微眯了起来,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光,道:“宋知县时刻紧盯着本官,不让本官接近着图纸房,是担心我将图纸看了去吧?不仅如此,本官还知道,宋知县还悄悄拓下了一份暗渠图纸,送进京去了吧?”
“樊侍郎,你……”宋知意的眼神陡然变得黑沈沈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樊晗,道:“樊侍郎,您子夜时分行至此处,做的事怕是也见不得光吧?”
樊晗勾唇一笑,嘴上的胡子也跟着动,道:“宋知县不必这样警惕,也不必紧张。你我二人既然在都是在为秦王殿下办事,合该勠力同心才是。”
“樊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樊晗见宋知意脸上露出微微讶异和紧张的神情,道:“宋知理先前处处针对提防我,想是因为以为我是晋王一派的吧。但其实并不然,本官同样也是为秦王殿下效力,此次来丹山,也是秦王授意。”
宋知意沈默片刻,道:“樊侍郎方才说的,怎么证明?”
樊晗见宋知意的态度松动,从怀中掏出一张被叠起来的纸来,打开来展示在宋知意面前。宋知意瞧见其上的图案,瞳孔骤然收缩,道:“这是,我寄给秦王殿下的图纸,怎么会在樊侍郎这儿?”
“自然是因为这是秦王殿下交代我的,宋知县寄出的物件都要经我手检查一遍,”樊晗一边将图纸收起,一边道:“宋知县,其实你来之前,本官已经进去过了,这拓印的与里面原图纸的我对比过,确实是一模一样的,看来你确实一心为秦王殿下办事,我也会向殿下如实禀报此事。”
宋知意的脸仍是紧绷着,像是并不信任樊晗所言。樊晗也不急着劝服他,只是道:“本官知道你一时间也很难相信,不过没关系。那日我同秦王殿下会面,他告诉我在你出京路上,他曾见过你一面。”
他说完这话,宋知意的露出一瞬间的怔楞。这被樊晗敏锐地捕捉到,他继续道:“殿下多次提及你,皆是惋惜你一身才学被俗事所累,才到这丹山县来。但他出京前见你那一面,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惋惜,更是想让你的才学为更多人知晓。这次本官来丹山县,亦是在暗中观察你的治县之道,殿下知道后也在信中屡屡夸赞你,他也说了,若是你之后愿意回京,他愿助你一臂之力。”
“我确在出京时与秦王见过一面,但当时并无旁人,侍郎既是知道,那殿下……”宋知意说完,又似想到些什么,有些失落道:“殿下他,要侍郎验明我所寄出图纸是否属实,先前是……不信任下官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樊晗笑笑,道:“令尊可谓是朝中清流,不论是哪位皇子,都不能说动他。当然,并不是说这不好。只是日久见人心,宋知县年轻,有那样一位父亲,又是初入官场,秦王殿下也是需要些时间才能知宋知县的心。”
宋知意默然,半晌后才道:“下官先前误以为侍郎是晋王一党,对侍郎多有冒犯,现向侍郎赔罪,望您勿要怪罪我。”宋知意说完,作势要行赔罪礼,樊晗忙扶起他,道:“不必如此,宋知县越是如此,越可见你赤子之心,不用因此悔愧。”
宋知意听了这话露出触动神色,定定看向樊晗道:“樊侍郎,殿下他……”
樊晗很是满意地拍了拍宋知意的手背,道:“放心,本官会向殿下禀明,经此一遭,殿下是会把你当自己人的。”
翌日清晨,县衙还是如往常般平静,因进年节,各家都有事要忙,来上值的衙役也少了许多。只有县衙门前的那一群飞鸟按时来县衙大门前的石板砖地上觅食——丹山县衙每年会清出一批陈粮,撒在门口给飞鸟过冬。久而久之,这些鸟儿便每年按时来此了。
县衙后堂内现只宋知意一人,他裁出一张小小的纸片来,在其上写下“图纸已送出”这几字后便将字条小心卷好塞进了一细细地圆筒内。做完这些后,他从胸前拿出一个哨子,轻轻吹一声后,尖脆的哨声立刻传至先县衙外。县衙门口的鸟群中,一只灰色的鸽子听到这声音后立刻振翅飞起,在县衙上空盘旋一阵后落在了后堂的窗外。
宋知意听到了窗外的挥翅声,将窗打开,从背后抓住了鸽子,将圆筒拴在了它的脚上,用手抚摸了几下鸽子的背部后,便将这只鸽子放飞了。
……
开春后,丹山县的暗渠便正式开工修建了。这是丹山县的大事,亦是整个凉州府的大事,沈鹤轩作为凉州知府,亲自前往丹山脚下查看开工情况。
“修建暗渠工程巨大,需要的人手多,现在丹山县全部的匠户都集中在此,丁役与班军也皆在其中。人员繁多,此地又靠近百姓居住地,稍不留神,恐生乱子,你也要严加管理。”沈鹤轩望着丹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嘱咐宋知意。
宋知意答道:“下官明白,暗渠修建人员姓名皆已登记在册,每日开工前都会进行清点,绝不会让可疑之人进来。”
“嗯,暗渠建造一事由你一手经办,两位工部的大人也是由你交接的,本官会递折子进京,看能否把你在丹山的任期延长,不然暗渠这边还没完全完工,你就任期到了一走,怕是又得拖延了。”
宋知意听到此话,脸色白了些,但还是应了声。待沈鹤轩走后,在现场督工的樊晗便走上前来,道:“宋知县,方才沈知府和你说什么了?”
宋知意叹口气,道:“下官怕是得在丹山县待上好几年了,本是想任期一到便申请调走的,可听沈知府之意,下官需得等到这暗渠修建完毕那一日才能走。虽说这暗渠的主体通道不过半年便能打通,可这之后还需修建地上明渠,竖井,错现,这样才能使这暗渠行灌溉之用,这样算来,数年蹉跎在这丹山县内,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了。”
“沈知府是看你办事得力,想把你留下来,只是这时间未免太长,实是有些不妥当,”樊晗拍拍宋知意的肩,道:“秦王殿下也一直关心你和暗渠修建之事,常在信中提起若是你这边人手不够,他也可以派些人过来帮你。如果你想早日回京的话,不若由本官向秦王陈情,请他帮帮忙。”
宋知意听了,犹豫道:“樊侍郎,下官自然是想早日回去的,可这样会不会……”
“放心吧,秦王也一直盼着你回京,将你留在丹山县实是屈才,他定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说到此,樊晗一顿,道:“只是,还有一事需注意……”
宋知意见樊晗似是有些为难,忙道:“需下官做什么,侍郎请说。”
樊晗摇摇头,道:“倒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殿下派人来此,难免有干预庶政之嫌,若是被朝臣们知道了,都察院那帮御史定会盯着殿下咬。尤其是凉州知府沈鹤轩,他将凉州的风吹草动都一点不漏地告诉圣上,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这事,怕是……”
他未将话说完,不过宋知意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道:“侍郎放心,此事是殿下恩泽,下官一定严守口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