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丑,不好看
轶喜欢狗,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对狗的执着到了这种与人“平起平坐”地步。
两年前,知道白永龄和轶分手后,我与白永龄渐渐相熟了起来,知道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轶的过去。
轶与清予……与已经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不见的苻清予虽是同宗,但并不是同一个太爷爷的后代。只能算是旁支的后代,因为顾氏人丁稀少,到了父辈这一代只剩这两棵独苗。
顾安是遗腹子,由母亲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从小天资聪慧,成绩又格外优异。16岁保送thu入化学工程系就读,仅仅三年后便获得药学与化学的双学士学位——不幸的是那一年她母亲突然在家中开煤气自杀了。
顾安返乡安葬了母亲,随即又继续回校深造。25岁成功拿下药学博士学位,同年连续发表了二十多篇sci论文,随后作为特邀名誉教授远赴usa陆军生物研究实验室从事博士后研究,直到他28岁才重返国内,以全新的科研身份,成立了“顾安生物医用材料研究所”(又称“顾安生物医用材料有限公司”),迄今也不过8年,研究成果确是轰动了整个学术界。
也就是说,按年龄推算,苻清予和顾小龙只是顾安在上大学期间419致女方怀孕后,女方自愿生下的“産物”。
顾安才貌双全,放荡不羁,身边从不缺女人,光是结婚典礼都办了三次,离婚也离了三次,有可能不止苻清予丶顾小龙两个儿子。
至于轶——他的亲爹则是另一根独苗,而且是个成天不学无术,好逸恶劳,妄想靠买彩票和赌博一夜暴富的混蛋。从小就妒忌顾安的才能,还不听父母的劝诫,比顾安更早结婚,女方年龄也很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生下了两兄妹。
家中入不敷出,丈夫吃喝嫖赌,妻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拆东墙补西墙,眼看过不下去了,闹着要离婚,丈夫愤怒家暴,两个孩子自是难逃魔爪,挨打挨骂都是小事,最让妻子悲愤的是,丈夫丧心病狂到了想卖孩子还赌资的地步。
轶被亲爹卖掉那年11岁,被卖去了离惠城一千三百多公里外的毕边山区里给人家当传宗接代的儿子,因为怕轶逃跑,买家把他和家里的猪丶狗关在一起,往他的脖子和脚上都拴了铁链子……一拴就是大半年,直到他不哭不闹乖乖听话为止。
轶的亲爹因此获利7000块钱,不到三天便赌了个精光,还编瞎话骗妻子说孩子去了外婆家,妻子跑回娘家找孩子没找到,与丈夫大吵了一架,丈夫坚称是送去了娘家。
妻子不信,随后报了警,警察帮忙搜找孩子无果,没有怀疑丈夫,丈夫又起了歹念,打算把另一个孩子——时年不到3岁的顾笑卖给到惠城打工的一对夫妻。双方在某商业大楼地下停车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时候被妻子当场撞破,夫妻俩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斗殴,其结果出乎意料。
夫妻均身中数刀身亡,死相极惨,买家中途带着孩子逃跑,被抓后又被排除了嫌疑,判了个两年有期徒刑。
现场疑点重重,凶手至今仍未抓获。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轶和顾笑最终都被顾安找了回来,接到身边抚养。那一年,顾安也才21岁,之后的十几年,两兄妹都是花顾安的钱长大,直至成年。
想到轶过去的悲惨身世,我心中虽有些刺痛,但还是不愿意回去与狗“同居”。
不光是那三只狗娃子惹人厌,总是欺负我,还因为轶的偏心和纵容。
比如我的车轮子前后转动,不小心磕了一下其中一条狗的腿,那狗忽然叫了一下,他就回过身,冷冷地注视着我,好像是我故意这样做似的!我极为反感他这样不分青白的眼神,当然也不会去妥协他信誓旦旦的所谓的“十天”。
白永龄曾经悄悄对我说过,她就是受不了轶的这个“怪脾气”才与他分手的。而且,轶送她的养的那条黑狗——也就是后来转卖顾小龙的那条狗,也是她不情不愿收养的,只因为想让轶远离狗,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但这似乎不起作用,没过多久,轶又从别的地方捡回来一些流浪小狗。
两人就此事进行了一番针锋相对的“辩论”,当天晚上和平分了手。
“哈哈哈……我就知道顾轶撑不了三五年,肯定会把你跟狗养一起哈哈哈哈……我赌赢了!”
我把“离家出走”的事由发信息告诉白永龄,希望她帮忙找个地方让我借宿一晚,结果换来了她一连串的铜铃爆笑。
“龚铭允啊龚铭允,我还算福气好啊,三年了才被他抛之脑后。我可比你惨得多,才交往一年就没办法继续了。”白永龄说到一半不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语音说,“我觉得吧,顾轶小时候被卖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消失。只有苻清予他爹才有办法对付他。不过听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苻清予他爹过几天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到时候,苻清予可能会回国参加婚礼哦……”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难受起来,尽全力让自己不去想苻清予又做不到,只能安静地打字告诉她:永龄姐,你现在在哪?
白永龄:“在朋友开的律师事务所楼下,等会儿就打车来接你。龚铭允,你要振作起来。顾轶既然选择跟狗住一起,那你最好别回去了。以后跟姐过吧,姐还差两年就能拿到律师资格证了。现在正缺个人跟我合租分摊租金呢,你来了,姐的压力瞬间就小了嘻嘻……”
与白永龄接触的这两年,我了解白永龄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喜欢当面说清楚,不留情面。
她也是一个孜孜不倦乐于提高自己的人,从职业医师转修司法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常人不过一时兴起,然后半途而废,但她坚持了下来,不仅成绩斐然,还结交了很多法学相关专业的名士,其前途不可限量。
唉,反观我,我就是废人,在这三年内什么也没做,整日就待在那间不足12平方的蜗牛壳里。饭要别人做,衣服要别人洗,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各种提高自己知识面的书,轶都给我买过,但我从不认真学习,当他的面翻几页,学几天就丢一边去了。
再一想,若是跟白永龄住一起,一男一女,多不方便,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我连忙拿手机发信息给她,说:永龄姐,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回去住吧。他答应我十天后会把狗送人的。我相信他应该不会骗我。对不起,永龄姐,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发完信息,我叹了口气,扶着车轮摇转了车身。
“砰……”车身震了一下,怪我没留意身后,不偏不倚与一辆自行车相撞了。
“靠,你他妈没长眼睛吗?大晚上躲在这黑黢黢的地方吓人。”那人身体前倾,翻了个白眼,捏着车把一拐弯,怒气冲冲地骑走了。
“对不起……”我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眉间落下一点凉意。
我伸手一摸,唔,原来是下雨了。
远处的路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灯头像一轮被压扁的椭圆的月,照亮了它周围的一方天地。
湿润的空气像潮水似的涨上来,慢慢没过我的眼睛。
无数的雨点从天而降,在地面凝聚成一片片凹凸不平的镜子。
我眯着模糊的双眼,慢慢“划走”在这面泛着粼粼波光的没有温度的镜子上,如履薄冰。
还是打电话给轶让他来接我吧。
嗯?手机呢?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双膝,又摸了摸胸前的挂绳。唉,肯定是刚才不小心撞车给弄掉了。
我再次调转轮椅,耳畔原本沙沙响的雨声变了奏,切换成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我擡眸,见一人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站在我身前,手里捏着我的挂脖手机链。
浅棕色的头发,白色的口罩,黑色的衣裤,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静默地望着我。
我指着手机:是我的。
他将手里的伞往我这边递了递,弯下腰握着手机比了个手语:物归原主。
我感谢地望着他,点头。
他指了指手机链子,用手语问: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我打手势应允,弯下脖子。
他歪头将伞塞到我手里,缓步走到我身后,轻轻地将链子扣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默默无言地接过我手里的伞,躬身屈膝凝视着我。
雨疏风骤,空落落的道路和周遭美化校园的各类植物也似乎被这一场缠绵的细雨催了眠,寂静得仿佛望不到头。
眼前人执着手中伞,挡住头顶明亮的灯光,把半张脸埋藏在夜色里,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我盯着他似曾相识的眼眸偷偷在心里发呆,打手语反问他:你是什么专业的,放寒假了,为什么没回家过年?
说完,我推着车子自顾自徐徐前行,不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跟上来了,站在我身前倒着走,回复我:临床医学。父母是本地人,都在上班,除夕才放假。
我笑了笑,停下车,直白地看着他: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他顿步,撑着伞俯首低眸望着我,眯着眼睛像是在笑:是吗?那说明我跟你很有缘分。
我悲恸地注视着他那双灵动如鹿的眼睛,擡手抓住他近在咫尺的衣袖,诚心实意地请求道:你能摘下口罩,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伞,摇头,抚着我的肩膀,委婉解释: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我转开目光,松开手,再次比了个手势: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他摆了摆手,仍然拒绝:我很丑,不好看。
我泪盈于眶,往后退了半步,屏息擡起手臂,盯着他:我的家就在前面,你不用送我了。
他擡眸看了看远处亮着的那道窗户,握着我的手臂蹲下身,仰视我:我真的很像你那位朋友吗?
我点头,他也点了点头,然后抓着我的手抚在他脸上,垂眸告诉我:你摘吧,看看像不像。
我心动神谎地望着他的眼睛,手一拉,他脸上的口罩瞬间掉了下来……
他偏过头,眼神躲闪,又飞快地将摘下来的口罩重新戴上,小心翼翼地问我:看到了吧,很吓人吧。
我呆在那里,反复怀疑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建模脸,面部轮廓精致到无可挑剔无法形容的脸——与我认识的苻清予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相同之处!
他不是苻清予,只是眼睛像而已。
吓人,怎么会吓人呢。我垂着头,微笑着对他说:你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
他听闻我的夸赞,似乎很欣喜,手背贴着鼻尖微微点了点头。
我摊开手掌,朝他伸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眸光流盼,一手紧紧地捏着鼻子上的口罩,一手颤颤地在我手上一笔一划写字:俞君谦。
我点头,笑着向他介绍我自己:我叫龚铭允。龚自珍的龚,铭记于心的铭,允诺的允。认识你特别高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