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没有给你下|药。”沈庭秋说道。
程辞刚准备松下那口气,“那……”
视频里,他与我在走廊相遇是真的吗?然后呢?
在经济公司为他发出澄清视频时,他就看见过那个他被两个女孩架着走进屋里的打码监控,走廊上庭芳的脸被遮住,但那头白色长发太明显了,程辞想要自欺欺人也无可奈何。
然而神庭秋又道:“但他的确如视频里那样看见你了,然后袖手旁观了。”
气息哽在喉咙处,将他卡得窒息。程辞的呼吸猛然急促,他失落的同时,又在想为什么经济公司要把那段他与庭芳擦肩而过的视频发出来。
庭芳的白发太显眼了。
不然没人会注意到庭芳,也没人会讨伐他,污蔑他蛇蝎心肠,竟给自己的弟弟下|药。
程辞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出来:“那公司为什么不截掉庭芳出现的那段视频,只需要有那两个女孩扶着我进酒店房间的视频不就好了吗?”
程辞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在质疑沈庭秋,觉得这是沈庭秋处理的方法,祸水东引的办法。
果然,沈庭秋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气质变得冰冷。
沈庭秋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挪开了,程辞清晰感受到温暖的离去。
外面的风更猛了,带着乱七八糟的颗粒进来,空气太浑浊了。
空气的污浊又附在雨滴上面,连带着雨滴都是苦涩的。
久未下雨的干涩,呼吸到雨滴的味道,那也或许就是浑浊的味道,让人呼吸不畅,即将窒息身亡。
程辞从沈庭秋身上起来,沈庭秋离开躺椅。
程辞焦虑得颤抖,拉住沈庭秋的手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庭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盯着他的嘴巴。
沈庭秋什么都没说,只是猛地俯身吻住了他。
雨开始落出声响,液体过渡的声音在此间流转。
唾液相连又分离。
沈庭秋指腹轻轻揉开了程辞眉间的自责与难受,他说:“我知道。”
“能查到是谁做的吗?”程辞擡头望着他。
程辞将这场暴力的出现归责于自身,他怨恨自己不该进入这浓黑染墨的名誉圈。
后悔席卷了他的一切情绪,网络上每个人的发言是对他这次错误选择的审判。
沈庭秋感受到程辞的抖动,他其实知道这是关少卿的手笔,他安抚般地对程辞说道:“或许不能。”
程辞脸上瞬间布上沮丧,眼眶微红,眼帘轻合,视线落在别处。
“我可以将视频和话题下了,但是别人的议论我管不了。”这样的程辞总是会让沈庭秋内心触动,他说,“我也无法去扭转他的口碑,和他所处的局面。”
沈庭秋本不用管这件事,这是看在程辞的面上,他所做的。
“怎么会有他和户语家的那种视频?”程辞苦涩道,他眼眸低垂,看着一个昏沉冷清的地面,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自说自话。
无法言说的感受,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他不知道为什么庭芳怎么那么苦,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源头要置他们于死地一般。
他眼眸里蓄满了玻璃碎片,庭芳踩在上面,脚上的伤口血液流露,点缀出无数花色。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印在地面,划破了程辞对庭芳身影的浮现。
“有些东西是事实没人能改变。”沈庭秋淡淡地回答,他擡手摸了摸程辞的脸庞,程辞的脸很凉,就像这啓夏阖春的雨一样没有温度。
门外响起了轻微雷声,伴随着沈庭秋的声音。
“你要学会接受很多事情,那是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以他的经历告诉了这个二十三的男人现实的苦感。
树木东摇西晃,漫天的花瓣飘飘,雨珠打在上面,压着花瓣掉落在地面。
道路坑洼,积起水滩,花瓣飘荡起来,就像彩色小船。猛然间,一片被踩踏而出的狂浪幻影将船掀翻。
“老板。”有人敲响了门框边缘,“井千源要见您。”
程辞顺着声音擡头,看见了门边的男人,那个总在沈庭秋身边的神秘的黑衣男人。
男人很有分寸地低着脸,没有探到屋里的半分景象。
他对沈庭秋有着臣子对君上般的谦卑,有着百姓对上苍的敬望。
他沉默的等待让程辞有些无所适从。
程辞偏头,避开了沈庭秋掩在他脸庞的手掌。
沈庭秋这才转过身,宽阔的背挡住程辞的身体,他问那个男人:“他找我做什么?”
“说是要在茶楼里修个台子。”男人淡淡道。
修个台子?什么台子?
程辞思索着,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随即巨大的悲哀犹如这忽如其来的雨,将要灌满无数田地,淹没数不清的路径。
沈庭秋面对着光立在暗房,隽秀的姿容多了分冷厉,清淡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定格几秒。
“你告诉他,随他。”沈庭秋说道。
他没有要见人的意思。
“好的,先生。”男人道。
沈庭秋摆摆手,示意男人下去。
男人离开后,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得凝固。
沈庭秋发现程辞的眼睛里的他是那样的陌生。
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四处继续响起咚咚的乐声。
雨水打在园里的花花草草上,很多叶子不堪重负地弯了腰,随着时空的重新流动,枝叶一瞬间又弹了回来,上面的经络被洗涤得翠绿透亮。
逐渐地,外面的雨幕朦胧了后院的景物,连带着沈庭秋的脸都不那么清晰了。
“沈庭秋你不解释一下吗?”程辞那张柔和的脸板着,看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是有一分可爱。
程辞垂落在身侧的手拳头紧握,语气不好:“你个坏东西背着我做什么了?怎么和井千源扯上了关系。”
“上次做了一个交易,不然哪能那么快来救你。”沈庭秋坐回了躺椅,捡起了工作清单,轻声说。
“你做了什么交易,说的台子,是戏台子吗?”
“是。”沈庭秋扫视着文件内容,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将望天路的茶楼借了出去。”
程辞愣了愣,空气里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声音。
静默片刻后,程辞垂眸道:“抱歉,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沈庭秋又怎么会答应井千源的条件。
沈庭秋侧目,瞅着程辞,程辞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垂头站在他身边。
“你做错什么了?”沈庭秋问。
程辞的敏感心性,因为他的一句话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看着他忧郁的模样,沈庭秋妥协般地将程辞拉到自己腿上,他告诉他:“你什么都没做错。”
“茶楼借了就借了。”沈庭秋接着说。
“可是……”
“与我而言,只有利益,对于你所想的,你也不用过于忧虑,我只借给他一年,一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沈庭秋说,“真怕影响太大,你便要更加努力。”
程辞最怕的是户语文化的风头更甚,原本无人问津的戏曲传统发展更是举步维艰。
那才是作为一个戏曲人的根本,不仅仅是传承,更是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
程辞骨子里的东西,他所坚持的,于这个时代而言,其实非常可笑,大家都将他当作了笑话。
就像一个人老老实实排队的人,被一群不排队的人嘲笑傻子一样。
深知这一点的沈庭秋,也曾觉得程辞可笑。
大家都在笑话他坚持古板传承,他还一个人站在一方默默坚守,像个小丑一样表演给别人看。
沈庭秋笑他独自一人的模样。
明知一人力气有限,根本撑不起大梁,却还要坚持,沈庭秋笑的是这点,这个远离众人一大截,在后面苦苦支撑的男人,别人都在讥讽他,都在抛弃他,他还在付出,不是很可笑吗?真是太傻了。
这人能坚持多久呢?沈庭秋想。
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感到厌烦,也会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也会受不了别人嘲笑的眼光与言论。
沈庭秋忽然想到了课本上被歌颂的一个歌剧院演员,和在网络上被嘲笑的歌剧院演员。
一个将东方神韵带到世界的人,却被万人嘲笑,流落深渊。
一个明明功德至上,该享受荣耀的人,却因大家的无知而被|轮流嘲讽。
他其实是一个创造性的人,京剧给了他创新音乐的可能性,他也回报了京剧创新的途径。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他的路径,但不可否认又有很多人通过他认识了传统文化的戏曲。
程辞一直坚持,也终究会走向那条道路,如果程辞不再坚持,在中途改变了模样,那程辞还是程辞吗?他还会看见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吗?
答案是不会,那样的程辞与他而言不过就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如今的程辞兜兜转转,磕磕绊绊,依旧还在那条路上走着,即使遍体鳞伤。
这是沈庭秋喜爱的程辞模样。
所谓的见色起意,其实都源自他的魅力。
——
程辞应该相信沈庭秋,沈庭秋对他说过让他给予他信任。况且事情因他而起,他又怎能去抱怨沈庭秋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