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来临,海棠和梨花坠地。
沈庭秋叮嘱在茶楼里修建的戏台子已完成,只需等程辞来了。
周六,几个世家公子邀着去白兰会所。
沈庭秋比关少卿先到,抵达包厢时,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
几个公子哥都带有女伴,沈庭秋单着一人,显得特殊。
夜幕降临,关少卿才踏上走廊的地毯。
暖黄色的灯光铺满狭长的空间。
经过某间房门的时候,关少卿驻足。
门未关严实,留了一条足够窥探场景的缝隙。
里面传来细细的呻吟。
经理没想到自己老板好不容易来次会所,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对不起关总,我立马清理。”站在关少卿身后的经理正打算上前打开房门。
关少卿擡手制止了。
关少卿侧身,冷淡的目光合着灯光一起通过门缝射向里面。
庭芳被压在矮桌上,仰躺着。中年男人发福的身躯挨紧了他,上面的人在用力耸动,使得庭芳透白的手臂不得不伸出,寻找支撑。
圆滑的桌边刮着他的后颈,脑袋倒仰着悬挂在空中,那白色的长发垂吊,蔓延到地上,像月光,像瀑布,像白纱。单手颤颤巍巍地撑在地上,手臂在长发间若隐若现。
从门缝投进的暖光打在他的脸上。
与之目光所触,他的眼神有无助与求救,又包裹着清澈。
他是洁白无暇的,白发松散,长衫净白。
交领的长衫扯开,被迫露出一脸白皙的胸膛。
庭芳是这样看见关少卿的,垂倒的视线里,他不知怎么的就将关少卿的连看得那么清晰。
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深入他心。
四目相视,一片淫乱的景象。
关少卿一如那天的晚宴,黑色西装加身。
橙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躯笼罩,肌肉贲张。
抓着中年男人衣服的那只手松开,向门外伸出,庭芳五指微张,不知是要抓住那光丶那影,还是那人。
关少卿随即挪开视线,无情地离开。迈步间,那潮湿的叫嚷还停留在他的耳边。
庭芳伸出的手臂卸力低垂,饱含深情的狐狸眼睛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埋首在胸膛的头颅左右晃动。
手指伶仃,宛若花茎,直直插入中年男人的短发里,用力抓紧。
他脖颈绷直,继续堕落,虚伪的深情流露。
颇为荒唐。
经理推开厚重的房门,一片热闹犹如出闸的洪水宣泄。
关少卿到了没多久,肖安就来找人了。
肖安是来谈生意的,知晓关少卿在这儿,自然是要来混个脸熟。
沈庭秋看过去,这人还是贼眉鼠眼的,藏不住喜色。
肖安说了一堆,端起酒杯要敬酒。
关少卿擡眸看着那洋酒,并没有把卑躬屈膝男人放在眼里。
肖安满脸窘迫,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将那杯酒喝了。
没人在意这肖安,一个家中有些权势的二代却注意到站在门口庭芳,他招手示意道:“你走近来看看。”
庭芳跨越入门,好像从远方走来的人,穿过山水来到人前。
一头白发引人注目。
庭芳面色潮红,翻起的情欲还未消散,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刚经历了什么,不由得遐想一段荒淫时光。
关少卿隔着的耀眼的灯光凝视他,忽然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地方。
庭芳一身白衣,眉眼垂着,遗世独立,似画中的神仙,清冷淡然。
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庭芳擡眼,那双摄人心魂的狐狸眼睛展现在众人面前。
惊艳了一片。
在庭芳看过来时,关少卿已经不露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二代上前,不停打量庭芳,还对庭芳上下其手,之后问到庭芳名字。
庭芳没来得及回答,肖安便找着存在感,上赶着回答:“庭芳。”
“我问你了吗?”二代脸色骤变,偏头呵斥道。
庭芳呆愣地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的手在脸上划过。
“我叫庭芳。”一开口,声音沙哑。
二代问庭芳和肖安是什么关系,庭芳没回答。
二代凌冽的扫过肖安,在二代的示意下,肖安才支支吾吾说是助理。
“是助理吗?”二代反问庭芳。
庭芳点点头。
二代告诉肖安,让庭芳陪他几天。
庭芳呆愣愣的,没说话也没动作。
二代揽着庭芳的细腰,推搡入座。
二代不停地动手动脚,庭芳的长衫早就满是褶皱,这一牵扯,领口松动,露出一片春光。
关少卿和沈庭秋没说话,包厢里也没人敢去拦阻。
肖安看着这状况欲言又止,像是也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美人。
要是关少卿和沈庭秋看上庭芳,他到觉得不亏,这二代吃着庭芳豆腐实在让他不甘心。
而庭芳一直清清冷冷的,任人欺凌,不见丝毫反抗。
二代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放肆,直接伸入庭芳的交领口。
这时候,关少卿在一众人里起身,身形高大惹得大家看着他,当然除了庭芳。
“我还有事。”关少卿破天荒解释了一句,这举动惹得沈庭秋瞥过一眼。
关少卿拿着西服,结实身体上的玄色衬衫在黯淡的包厢里散发流光,他正准备离开,事件忽然发生。
庭芳垂眸看着在身上游走的魔爪,眼疾手快地捡起茶几上吃水果的叉子,猛然插入那人的手背。
鲜血喷涌而出。
尖叫瞬间灌满整间房。
这一举动把包厢里的人吓了一跳,肖安立即心生不好。
关少卿欲要迈出的步伐又收了回来。
沈庭秋看了一眼关少卿,刚毅男人的脸上依旧是漠不关心。
庭芳起身,衣衫不整,平静地望着周围的人。一身洁白的长衫晕染上片片血花,遮盖了部分先前在矮桌上滚动时弄出的污渍。
女伴们被吓得不敢上前,庭芳一个人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好像从小就是这样,他都是一个人。
二代左手捏着右手手腕,不停哀嚎,右手手背上的叉子栽在上面,随着二代的动作左右摇晃。
有人上前搀扶起半趴在沙发上的二代,二代痛苦地大喊,要将庭芳抓起来。
两个男人控住庭芳。
一只手扯住他的白发,使劲向后拉,庭芳头皮发麻,被迫后仰,纤细脆弱的脖颈都绷了起来。
莹白的发带松动,头发四散,像个犯错受刑的堕仙。
那修长的身姿依旧挺拔,体现了他的不卑不亢。某个瞬间,沈庭秋觉得庭芳和程辞很相像。
关少卿一直保持着沉默,让人猜不透心思。
他矫健的身体仍然矗立着,就像一块高大的山。蓬勃的肌肉使得衬衫紧绷,黑色西装裤也掩藏不住内里的健硕,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深沉内敛。
庭芳看不见他的脸庞,始终背对着他,庭芳想他的静默是否意味着自己赌错了。
他已记不起他。
二代恼怒,心里的愤恨远远超过了手上的疼痛,他一脚踢上庭芳的腹部。
一下就让庭芳弯了腰。
然后又是两脚,嘴里还冒着脏话。
眼瞅着暴力又要落下,沈庭秋出声制止道:“好了。”
沈庭秋与关少卿是发小,多年的感情他怎么会不了解关少卿。
瞧那白发美人,又看关少卿的态度,想来不太简单。
“赶紧去看手吧,晚了就不知道这手要出什么状况。”沈庭秋靠着沙发背,淡淡道。
似乎很反感接下来的情况,沈庭秋语气里暗含告诫的味道。
沈庭秋都这么说了,迫于沈庭秋的威严,外加上手上的伤口不停地流血,二代也不好再耽搁什么。
二代也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精,不然也不会有资格和沈庭秋一起聚会。
二代临走前,恶狠狠地威胁,叫肖安和庭芳等着。
不过片刻,组局的人挨个离开,包厢清净下来。
“那关总丶沈总我也就不打扰您们了。”经过刚刚那一出闹剧,肖安只想赶紧离去,他心里惦记着二代留下的话,想着赶紧上去赔礼道歉,解决事端。
肖安转身离开,又对庭芳厉声道:“你跟我过来。”
庭芳目不斜视走过强壮男人身边,很快擦肩而过,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得到男人一眼的挽留。
待人走后,沈庭秋才离开沙发,调侃道:“白头发,是个美人,只可惜人狠了些。”
关少卿瞥了一眼沈庭秋,反应实属淡漠,然后他才擡脚离开。
包厢里只剩下沈庭秋一人,他咧嘴笑。
面上不认,动作倒是快。
夜里九点多,整个城市还很热闹,街上的霓虹层出不穷,庭芳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出那个地方。
他只是从这个迷离的包厢步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刚走到车旁,肖安反手就给了庭芳两巴掌。
“疯子,谁给你的胆子叉那个少爷的手,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想死别带上我。”肖安骂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可以,我他妈才懒得花钱在你身上。”
庭芳站在风中,风越来越大,海棠花落,四处飞散。
“上车,你跟着我医院,规规矩矩地道个歉。”肖安伸出食指指着庭芳说,“我警告你,无论人家做什么你都别反抗。救你自己,也救我。”
上了车,肖安还在说:“不就陪人上个床吗?你又不是没陪过,和那么多人做过,还差这一个吗?装什么清高。”
“这件事最好不要烧到我身上,不然别人不弄死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记住,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群老头玩死了。”
庭芳望向外面纷飞的花絮,眉间含愁。
满地落花在诉说春光的清寂,而他,却不知自己的诞生于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后面不远处射来灯光,照亮了海棠花。它露出原本的粉白,不再拘泥于夜色。
刺眼的光柱似一条通往光明的甬道,带来无尽的希望。
光柱的源头快速靠近。
砰的一声,车辆碰撞,庭芳的身体向前扑去。
“撞上去。”关少卿吩咐,语气毫无起伏。
秘书像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加大油门撞上前面的车。
很快前面那辆车的车门打开,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下来。
“他妈的不长眼啊,你知道……”
后座车窗缓缓下降,露出关少卿冷厉的脸庞。
司机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处。
看见车主是关少卿,司机立马换下威风凛凛的嘴脸,勾腰称呼:“关总。”
关少卿一脸深沉,没有说话。
司机瞧着,审时度势返回自己车前,对后座的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接着车门打开,中年男人顶着他那圆滚滚的肚腩下来。
来人笑眯眯地站在关少卿眼前,谄媚地喊道:“关总。”
宋秘书离开驾驶座,面对肖安说道:“肖总,请您将庭芳先生叫下来。”
肖安的笑脸变得僵硬。
宋秘书语气公式化,带着不容拒绝地客气。
肖安往回走,心里想着这庭芳何时攀上了关少卿,回到车上,用怪异地眼神看着庭芳:“关总找你。”
庭芳出来,白色衣衫在冷风中翻转。
他走到车前。
关少卿的大半张脸都匿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宋秘书沉默地给庭芳拉开车门。
庭芳躬身入座,侧身间白发根根下垂,晚风顺势而为,掀开他苍白脸庞。藏匿在白发里的海棠花飘荡到关少卿的身边。
这是个连风都会爱他的人。
庭芳乖乖地端坐着,一声不吭,眉眼低垂,白发有些凌乱。
须臾,关少卿才有了动作。
关少卿将他垂落的发勾到耳背。
线条柔美,只可惜脸颊红肿,不知被扇了几巴掌。
指腹挨上了皮肤,他微微瑟缩。
倏然,关少卿温暖的手掌快速擒住庭芳的下颌,像豹子一样逮住猎物。
动作间还避免着碰到庭芳的伤口,关少卿以不容人质疑的态度,转过他的脸。
庭芳被迫擡头,平静地望着那张刚毅的脸。
这张脸使得他有些恍惚,他好像又陷入了记忆中。
朦胧的车厢,带着花香,他似乎听见他问自己是否愿意跟着他。
庭芳如一潭死水般沉静,没有给出回答,仿佛还未从记忆围城里出逃。
他的双颊高高肿起,关少卿看到全貌之后,才发现情况严重得多。
关少卿没有因庭芳的不语而有情绪。
“去医院。”关少卿松开手,坐回原位,对宋秘书说道。
车厢后座,树影起伏跌宕,一切影影绰绰,将二人的身影距离都拉远了。
四周寂静,车轮碾过马路的声响突兀,隐约中可听见树丛的飒飒声,行驶速度加快,花瓣被卷入车窗,停留在关少卿的手背上。
一辆出租车急慌慌地停在茶楼前,以前想要离开的唱戏老员工又赶着上班。
因为有了新的茶楼,程辞也按时补发了工资,戏班子暂时就没人离开。
一个茶楼注射了新鲜的血液,自然是引人注意。
程辞刚开唱时,反响的确很好,将沈庭秋的生意拉了一个度。
但是随着新鲜劲过去,生意是越来越难做。
五月的一天,程辞和沈庭秋坐在办公室商量。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深了很多。
程辞每每谈起戏曲,沈庭秋都答得上来。因为这一点,程辞对沈庭秋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个度。
程辞问:“难不成真的是我技不如人,大家都不喜欢我的戏吗?”
沈庭秋淡笑,摇摇头,给程辞倒了杯茶。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的戏太无趣,要不我也学着创新一下?”程辞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这个月收入直下,竟然还比不上沈庭秋光开茶楼的时候。
程辞心里歉疚,
“不是你的原因。”沈庭秋道。
那是什么原因。
程辞示意沈庭秋接着说。
沈庭秋放下茶壶,瞧着程辞认真的样子问:“真想知道?”
程辞点点头。
反正他是想不通,自己来这个茶楼才一个月,生意立马就低靡了。
按照这地理环境来说也不应该。
程辞心里隐隐生出不安。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在沈庭秋心中,程辞是一个传统的人,面对国粹有种偏执。
正是因为太过热爱,所以难以承担起那种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