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36)

只是看了胡一海一眼,胡一海便命人将已经晕厥了的乔一本拖了出来。

贺怀山一见乔一本已经晕倒了,笑将出来:“果然是有古怪,有人密报本大人说永平府知府乔一本擅动军粮,提价变卖,本官还不信,如今一听本官的名号便晕成这个德行,显见传言是不虚的。”

唐云暖虽然憎恨乔一本只顾着贪钱而不管百姓死活,但他到底是自己的姑父,是唐家如今唯一在官场的人,贺家明显是来找唐家茬的,乔一本身为知府倒卖军粮不过是一个幌子。

当下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

“贺老爷这话说得糊涂,军粮库您看都没看,如何就凭我姑父晕倒了便说是他畏罪而晕呢,或者他是因赈灾放粮而晕,因忧心百姓而晕也说不定啊,您这样信口雌黄,难道万岁爷前几日病倒了没能上朝,也是贪墨军粮所晕么?”

唐云暖搬出了万岁爷,贺怀山赶忙下马,先拱手朝天拜了拜以示尊敬,才朝唐云暖道:“你这小丫头,怎么敢以你姑父比皇上,万岁爷的身子也是你说议论就议论的,若不是看你年岁尚小,非将你拿了问一个欺君之罪。”

就有兵丁上前要动唐云暖,许如澈自然是拦在头里,不乏镇定同挑衅道:

“谁敢动她一下”说话间擡手飞出个石子,就将三奶奶所坐的轿子上一排流苏打到了地上,盐粒在琉璃覆膜里一坠到地上便碎了,崩裂得四处都是。

贺怀山虽然见多识广,却没见过一个布衣少年能有这样的身手,遂有些惊恐:“唐云暖,你,你要做什么,造反么”

唐云暖走到许如澈身前,端端正正给贺怀山行了一个全礼,又道:

“官场上的事我一介民女并不懂,但是我姑父是在我舅舅家晕倒的,云暖有责任将其送回后宅,夜已深,贺老爷是咱们唐家的亲戚,我们唐家自然会周到相待,还请您移步后宅。”

贺怀山哈哈大笑:“小姑娘,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么?我自然知道这几年你们唐家长房崛起,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买卖,倒是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财,你想用存粮为你姑父把军粮库给补上,等着将我支开,明早再去查粮就天衣无缝了是不?”

唐云暖的确有此心思,早在开门之前便嘱咐了红豆去寻舅父绕开贺老爷去开粮仓,先将军粮补上好交差,只是她也料到了贺怀山能在官场走到今天,定然不会这样好欺瞒。

所以贺老爷提前将她的后路堵上,唐云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唯有挑眉道:“那么贺老爷的意思是,要连夜去军粮库检查了?”

贺怀山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这是当然,此刻不去,难道等到天亮你们移花接木,才去视察么?”

唐云暖此刻心中起了一丝焦急,派去寻舅舅的红豆想来已经被料想在先的贺怀山截住了,那么紫棠呢,她派紫棠赶回后宅寻太太可出去了么,紫棠不常出门,仿佛骑马的技艺也不是太好,一路上且不要耽搁了。

唐云暖望向贺怀山老谋深算的一张脸,越发觉得这神情她并不陌生,而此刻也只有同他一般谋算又资历颇深的那个人,能够制服他了。

贺怀山唯恐夜长梦多,吩咐左右:“看不见知府大人晕了有多难受么,还不赶紧扶着,今日别说你乔一本晕了,就是死这这里,擡也要擡你去军粮大库。”

说罢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唐云暖:“须知动用军粮,可不是他一个人死了就能交差的,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唐云暖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只好急急冲到贺老爷身前,兵丁们自然拦阻在前,眼见许如澈就要动手,就听见人群中响起一声洪亮的喝止。

“贺怀山,你敢动我孙女一根头发,我敲了一身骨头。”

众人闻声望去,所有人都自动闪出一条路来,人群中唐家真正的主事人太太周夫人拄着一根金丝镶九环的拐杖缓步上前,身后跟着唐有琴等一票唐家儿女,阵仗上很有气势。

唐云暖望着太太一丝不乱的头发跟精致隆重的衣饰,又望了望身后紫棠喘得几乎要把心跳出来的样子,心中不禁痛问一声:“太太,感情您是细致打扮了一场才赶过来的么?”

贺怀山一见周夫人气焰便短了一截,有些尴尬地道:“原来是亲家母,好久不见啊。”

太太正眼都没有斜一下贺怀山,只是轻蔑道:“倒是好多年不见了,上一次见你,你还是海河畔的盐贩子呢,还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见今日就高升为巡查御史了呢?”

众人中有不知道贺怀山是从盐商捐官到了今日的,先前还是一副恭谨态度,此刻便都有些轻蔑了。

甚至有些胡一海的手下还窃窃私语:“原来不过是个商户,摆这样大的官威,出身却还不如我呢。”

贺怀山平生最恨别人掀他老底,登时气得脸红如血,才要张嘴反驳,却见太太回身望见了三奶奶,不由得一撇嘴。

“可是三儿媳妇啊,娘家逛够了,才想起回永平府啊。亲家你恐怕还不知道呢吧,三儿媳实在调皮,才嫁过来便跟我玩起了游戏,好好的少奶奶不当,偏偏要装扮成丫鬟,要说也是你小门小户出来的,装起丫鬟来那叫惟妙惟肖,我楞是好多年天都没看出来。虽说如今穿得这样体面起来,金银珠翠的满身都是,怎么我却只记得你扮作丫鬟的样子呢。”

太太一向刻薄,如今更是憋着一肚子气来收拾贺家,一席话说出来满场人没有不笑的,三奶奶遂也紫胀着一张脸,唯只说不出话来。

唐云暖的三叔唐有画也是跟着太太一路来的,眼见自己有名无实的媳妇被揶揄,遂走上前来拽了拽太太的袖子:“娘,这里人多,还是别在这里责备她了。”

唐家这个三爷平素很少出现在大家视野中,即便唐云暖也对其没有什么了解,唯只知道这人是个风月中人,跟从前的通房丫鬟藕荷,以及后来的白棉都很有些感情,没想到对三奶奶也诸多包容。

唐云暖心中却有些敬佩,这三叔就跟《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一样,虽然博爱,所爱人之时却都是情真意切,倒也不失温柔。

三奶奶得了这样一个郎君,若落实了心过日子,不见得得不到幸福,能将妻妾都安置得好,一丝不偏心,可是不简单。

贺怀山却不管这个,跳下马车一把推开唐家三爷:

“你这混小子,书也读不成,买卖也没一个,还想娶我家小五,简直是痴人说梦。”

太太却是四两拨千斤:“想不想的也已经拜了天地,奉旨成婚啊,你当是织毛衣啊,不喜欢就拆了。”

唐云暖见贺怀山还要再吵,不由得低声叹一句:“可怜我这三婶,姑父如今被大义灭亲地指出盗卖军粮,我唐家如今就要满门抄斩了,一个丫鬟都留不下,三婶才嫁过来,难道就要陪葬?”

贺怀山显然早有准备,嘿嘿一笑:“这不劳你费心,我已经求了宸妃收回成命,你这婚反正也有名无实,不如和离?”

唐云暖瞄了一眼紫棠,就见紫棠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唐云暖接过一甩,轻声道:“和离啊,恐怕不成了,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三奶奶说要永生永世做我们唐家的人呢。”

三奶奶倒是记得同她签了一张丫鬟的卖身契,只是当时用的是白棉的名字,遂傲慢道:“反正当日写的也不是我的名讳,我怕什么呢?”

唐云暖早料到她有这一招:“名字好说,且看这指印,这东西可是天下无双,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已经按下了手印,就生是我们唐家的人,死是我们唐家的鬼。”

说罢唐云暖举着卖身契到贺怀山面前。

“贺老爷,您看清楚,您想去查军粮便去查吧,若是我们唐家出一点事,你女儿就得陪葬。你作为亲家,也难逃其咎。”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加斯年的微博哦,以后更不更文就在那里通知了,收到好多喜欢世子爷的消息,我们还是得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丶92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是在天明时分才回了唐家后宅,贺怀山在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已经同唐家紧紧拴在了一起之后才服软,寻了一个半夜乏了的借口没有往军粮仓去,到底给了唐家一夜时间填补所盗卖的粮食。

只是偌大一个永平府,除了唐云暖的山月坞,还有谁能有这样多的存粮,所以唐云暖回到抱厦里并没有急着卸妆,因为她知道一会儿会有人到访。

姑母唐有琴的贴身丫鬟果然在她才一进屋便来通报:

“云姑娘,我们奶奶求见。”

唐云暖哪里担得起长辈一个“求”字,赶紧将唐有琴迎了进来,却是在抱厦明亮的烛光映衬下,才看清姑母脸上的憔悴同苍老。

从前唐有琴的脸上就只有精明同强悍,原来女人失去了爱,便老得如此之快。

唐有琴一见唐云暖,之前还绷住的神经便立马松弛了下来:“我只道你并不愿意见姑母了呢。”

唐云暖仍旧记得唐有琴多次明里暗里的相助于她,尽管她时时都是以夫君的利益为大前提,但唐云暖对这个姑母心中却始终满是感激。

将唐有琴让进了抱厦内,在红豆端来了一盏普洱后便命屋内的丫鬟们全都撤下,红豆紫棠两人才离开了抱厦,唐有琴便开了口。

“我早知道倒卖军粮这事是不能成的,可是我在你姑父面前无论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了。”

唐云暖也是前世被薄情男所伤之人,所谓灯笼易碎,恩宠难回,那是伤筋动骨,没了一条命才换来的经验。

轻轻递给姑母一杯热茶,就算那茶水并不能温暖她已经冰冷的心。

唐有琴风簪上的流苏一甩,仿佛下定了决心,端着那杯茶恳求唐云暖:“他到底是你姑父,就算那个贺御史不会赶尽杀绝,若上面查出来军粮亏空他也是个死,云暖……你救救他吧。”

唐云暖虽然料定了唐有琴一定会为夫君来求情,但当她开口还是有些惊愕。

“姑母,你不恨么,姑父的薄情丶算计同翻脸不认人,难道说你都原谅了?”

唐有琴苦笑一声:“这便是我们女人的命,男人朝三暮四,我们却只能守着他一个,他若垮了,我的天便都塌了。”

唐云暖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决绝,却由衷佩服姑母的忍耐力,那忍耐来源于爱,也来源于甘心认命。

唐云暖盯住姑母那张日渐憔悴的脸,第一次为自己前途命运担忧,她放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也不屑于嫁入侯爷府为妾,究竟她的终身托付在哪儿呢?会不会有一日,她再精明也同姑母一样,逃脱不了被男人嫌弃作践的命运。

这没有头绪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唐云暖望着窗前的柳叶琉璃灯默默道一句:

“姑母一片苦心,云暖怎能不感动,事实上云暖早知道姑母会走这一趟,一早就派人往山月坞去运粮食了。您放心,明日贺大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什么的。”

唐有琴泪眼中惊看自己这个侄女,乔一本所闹出的军粮亏空不是小数目,她本来已经准备典当家产来筹粮,只想让唐云暖出一小部分来来弥补她实在心力不足的那些账目。可唐云暖不过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一力承担了几个店面所售卖的全部军粮,一丝承诺也不要就代过去了这万两银子的账目,可见其身家丰厚。

唐有琴颇有些惊讶,这个一年前还是个穿闪缎杏花裙也要小心藏在斗篷里,行动起坐都唯恐出头而惹祸的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成长为气魄惊人的当家了呢?

不由得便端详起来唐云暖,一点胭脂也不涂,倒符合她寡言少语的性子。

经过世家风波的洗礼,轮廓虽仍旧是那个轮廓,却已经依稀能看出大奶奶从前的风姿,只是比大奶奶更多了一些决断,满心的城府即便她这样低调也能浮现在眉目间,让人不能轻视。

一身白莲花皱褶纱的襟裙,青丝泄在肩侧,脸上并没有这个年纪少女的矫揉造作,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围绕其中,让人不由得仰慕尊敬。

唐有琴自己也是能干的,却是由衷惊叹,这丫头,倒真同自己当日所料想的一般不是个池中之物。

因整夜姑侄俩都没有睡过,唐有琴得了唐云暖这句话也就放心了,转身便要回前宅,却在临出门前说了一句颇没有头脑的话道:

“姑娘的大恩大德,姑母实在无以为报,那段家公子外逃的事,老爷定然不会追究了,姑娘还是想个主意让他回来吧。”

唐云暖心中一惊,看唐有琴的表情想来对于段明朗逃狱与她有关一事已经猜个确凿了,就也不再装模作样,坦荡荡道一句:“云暖在这里谢谢姑母了。”

唐有琴离开之后,沈于落端着一碗姜撞奶,又命红豆抱了一床才做的暖绒秋被进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你一夜没睡,听闻昨夜又吃了不少冰,喝了这碗奶便早些补觉吧。”

唐云暖对着镜子也看到自己眼下青肿,却还是一丝睡意都无,拉着沈于落的手道:“过一会儿我去同母亲商量,还是早早让我哥哥去京城备考,如今永平府里不太平,他是无法安下心来读书的。”

沈于落心知这不过是唐云暖的托词,她是唯恐贺家再做出什么加害之举,连累唐风和,却恐怕唐风和多心,遂只能让她带话给唐风和,唐云暖惯爱忧心是兄长一早便知的,若是由她来说,恐怕唐风和便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唐云暖同沈于落两人交情颇深,沈于落便也用不着藏着掖着,很有些紧张地问:“难不成,贺家这一次来势汹汹,竟然连你都挡不住么?”

唐云暖冷笑一声:“人心若有恨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住的,贺怀山一看便知是个阴狠小人,却爱面子,生平最恨别人提起他盐商出身,可太太偏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此事。我暗暗观测他表情,那恨意却是起了杀心的,想来势必是有一场恶斗。”

沈于落拧紧了眉毛,一张鹅蛋脸有些惊慌:“所以你要你兄长先去京城,即便唐家生变,他也能以逃过一劫?”

唐云暖将桌上的姜撞奶分给沈于落一半:“走的不仅是他,还有你,我想求你陪他去京城,只是这要求唐突,你可会答应?”

沈于落眉毛一抖,脸颊绯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云暖将一小碗牛奶推给她:“你在我身边帮我赚了不少钱,外面的人都在讶异怎么我短短时间内就能累积这些财富,唯有我心中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如今却是万万都不能连累你了,我唯有将你推给我兄长,我也知道,你们是两情相悦。”

沈于落双睫垂下,面色更加绯红:“你莫说这个,你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为你做些事也是应该的,这跟你哥哥全无关系的。”

唐云暖知道沈于落这人面皮最薄,遂不再提及唐风和,只是轻轻扫着沈于落的发:

“知道你是为了我,同他没有关系,那你如今再为我一次送他去京城吧,我哥哥这人心思虽然没我这样重,但我若提早让他启程赴京,想来他定会起疑心,更何况他进京是要去世子爷府上住,秦家高门大户,不会太好相处,事事还需要你在一旁提点照顾……”

唐云暖顿住了话细细观察沈于落的表情,只见羞赧,却并无一丝不愿意。唐云暖心中明白,将沈于落这样推到唐风和身边,等同于要她以丫鬟身份伺候唐风和赴京赶考,只是沈于落已经脱离了沈家,又是一个商户孤女,若唐风和他日高中,沈于落同他身份便是天壤之别了。

沈于落那样聪明,定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虽然是两情相悦,但唐风和到底是唐家长子嫡孙,有太太横在那里,沈于落想嫁入唐家便只能为妾,让她陪伴唐风和去考科举,另一方面就是落实了她妾的身份。

她若想嫁入一个普通人家做正妻本是易如反掌的事,唐云暖心里知道这是委屈了自己的闺蜜,但沈于落脸上却是一丝不满都看不见,反而很真诚道:

“若是你哥哥能连中三元该有多好,你便不用再看太太脸色,你的婚事也有人做主。”

沈于落指的是段明朗这唐云暖能明白,她从来也没有想瞒住她的意思,所谓闺蜜便是没有秘密,只是段明朗的身世连对于他自己都是一项“不能知道的事”,对于沈于落更应该是禁忌。

若真有一日这欺君大罪压了下来,能少连累一个便是一个,她心中只希望段明朗能逃离宫中争斗,所以即便唐有琴已经放下话来不会追究段明朗,她仍旧没有去追他回来。

若爱一个人,得是爱到了极点才可以轻易放手让他幸福。唐云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只是想要他维持所有的美好,哪怕这美好,从此跟她再无关系。

果然如唐云暖所想,唐风和在沈于落的劝说下一丝疑心也没有起,只收拾了一些书籍衣物预备启程,唐云暖却坚持走得越早越好。难得一见的是即便是太太这一次也站在唐云暖这一边,急急挑了一个就在三天后的黄道吉日,便打发唐风和上路了。

祖孙俩默契达成了贺怀山不会轻易放过唐家的共识,保护唐风和这个长子嫡孙自然也是太太的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所以当唐风和去辞太太之时,太太也给了唐云暖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一日正好是立秋,秋老虎却来势汹汹,天气晒得丝毫没有凉意。唐风和一早便到了正房同众人辞行,太太不过应景地叮嘱了几句,倒不是不在意不紧张,只是唐风和此次要去考的乃是乡试,是由南丶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举办,考中的称举人,俗称孝廉。当日唐云暖的父亲苦读十年才考取一个举人,唐风和这一试不过就是熟悉一下考试流程,唐家上下对其丝毫没有抱希望。

唐云暖却也身为理解,乡试第一名称解元,当年唐伯虎才高八斗,也不过才中了一个解元,放在现代便是个省文科状元,唐风和虽然文采出众,但高手总在未可知的远方。何况古代科考,也不是一丝营私舞弊都无,唐家没了权势,又会有谁在旁帮手呢。

唐云暖忧思又起,心里却劝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人生若能步步筹谋,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了。”

永平府是在唐风和走了之后冷起来的,一过立秋,早晚便凉了许多。唐云暖本就畏寒,那罩纱的衣服没穿了几日便换上了皱绸的中衣襟裙,好容易睡了两日安稳觉,秋老虎却又肆虐起来,天还不亮就晒得那蝉叫得不停。

唐云暖早起时唤了红豆两声也没人应,推开床帏却见红豆紫棠都趴在窗边朝外出神地望着,不时还窃笑私语,唐云暖轻轻咳了一声,两个丫头才慌忙跑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

唐云暖也没苛责,缓缓起身换衣,却见两个丫头仍旧是一脸促狭地往窗外望,不由得问了一句:“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红豆见姑娘问了,一抹坏笑就又浮上了脸:“看三爷啊,一早上不知从哪寻了个粘网在那粘知了,连咱们风少爷都大了去考科举了,这三爷还是这么不成样子,就知道玩。”

唐云暖才要说话,却听紫棠道:“红豆你别那么没见识,那哪里是三爷在玩,那是三爷怕知了吵着三奶奶,早起来把它们捉走,好让三奶奶多睡睡。”

自那日唐云暖在山月坞将唐贺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讲给贺老爷听后,贺家六小姐便乖乖地回到唐家做少奶奶了,虽然是同三爷一样住在一梦楼,但据下人嚼舌头说,三奶奶从来不让三爷进门,两人到现在仍旧是挂名夫妻。

唐云暖心中便很疑惑,三奶奶对唐家百般陷害唐家不说,甚至害死三叔未出世的孩子以及白棉,怎么这个唐家三爷仍旧对贺小姐深情款款呢。

红豆那边有些茅塞顿开:“怨不得都说咱们家三爷多情呢。满世界说什么拜堂成亲了便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三奶奶那么讨厌,三爷还是殷勤地日日娘子娘子地叫,如今去捉知了,恐怕也是唯恐三奶奶睡不好不高兴,更不待见他。”

唐云暖恍然大悟,所谓情圣,大抵如此,唐家这个三爷待每一个枕边人都能周到如此,只可惜三奶奶并不领情。

就听紫棠感叹一句:“若是也有一个男子肯为我捉知了,待我这样周到细心,什么家仇国恨便都可抛到一边,正经过日子多好。”

那边红豆还不赶紧用这句话打趣:“呦,想出去过日子了,咱们姑娘还没嫁呢,你就这么心急了。”

紫棠心知失言,转身要去打红豆,两个丫头笑骂成一团,一起出去取水为唐云暖梳洗了,唐云暖眼神却是住了,当日的确有一个男子待他如此细心,烈日炎炎下也要为她修建遮阳葡萄架,可这个男子,如今却同她咫尺天涯了。

果然如紫棠所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唐家三爷对这个三奶奶照顾入微,尽管三奶奶一入夜便将他赶出去,三爷仍旧坚持日日早起给三奶奶捉知了。知道三奶奶爱吃鱼杂,出了自己的月钱,每日命厨房宰十条鱼供三奶奶享用,连累得唐家顿顿都要吃去了鱼杂的鱼肉。

即便是太太也有些不满,明里暗里点拨三爷不要对这个媳妇太好,免得纵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可唐家三爷仍旧坚持如此,三奶奶虽然冷如冰霜,但三奶奶身边的丫鬟都被感动得不行。

渐渐地,唐云暖也曾在园子里见到三爷同那个看起来很冷漠的三婶游园,只是三爷只是远远低站在三奶奶身边,两人虽没见有多亲热,但唐云暖还是能看出,三奶奶望着三爷的眼神中带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温情。

不禁有些感叹,若是日子能这样淡淡地过,该有多好。

就这样,日子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前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胡一海到底挖出了水源,唐云暖挖井通渠的工程干到今日,总算见了一些成绩。只是乔一本心知把柄都捏在唐云暖手里,一文钱没有退了股份,永平府整个灌溉工程便又到了唐云暖的手里。

有了水井,永平府便能脱离干旱的灾情,百姓也不必潦倒流离,唐云暖当即放下话,任凭是谁家要求打水井通渠,胡一海等人只可收一个工钱同材料钱,绝不许漫天要价,如果遇到实在没有银钱的,也可用自家田地抵押,待到明年收获时再付账。

消息一传出去,百姓自然念佛感恩,私下都称这个菩萨心肠的姑娘为云娘娘。

到底是一件好事,没有离开永平府的贺怀山也带人前来祝贺,唐家开了家宴,因山月坞那边施工要忙,并没有请许家前来饮宴,宴上便只有贺怀山带着许久不见的贺五前来唐家喝酒。

唐云暖料定自己见了贺五准没好事,这一日便托病并没有出席,只是在抱厦里写字读书,遥听着正房那边喧嚣鼓乐,写到红烛残半,却听到那边鼓乐骤然听了,传来了一声尖叫。

“不好了,三奶奶断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地雷给我炸出来了,斯年这个周末病的严重啊,不过我发现不管什么病,一两上好白酒灌下肚,睡一觉便好了。

感谢11223384的地雷啊,斯年会对你的世子很温柔的。。。吼吼。

下一章会很紧张,不仅柿子,连皇子也会归来,更有一个大人物即将出场,敬请期待。

☆丶93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冲到正房的时候宴席上已经乱作一团,三奶奶横躺在地上,脸色铁青,鼻孔流出两行黑血,身子却一动也不动,俨然是中毒身亡的症状。

唐家上下不论主子还是丫鬟都慌乱至极,酒菜洒落了一地,众相纷繁。

乔一本一脸狐疑,大奶奶则躲在了大爷身后,满脸涕泪的三爷俯在三奶奶身边一个劲地摇晃三奶奶的身子,仿佛不信三奶奶会这样死去。

唯有唐有琴还算清醒,吩咐在场的人谁都不能动,还嘱咐玉兰赶紧将门关上,不准一个人跑出去。

此刻贺怀山同贺五一脸愤怒,张牙舞爪地怒骂:

“唐雍,我早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女儿的,你记恨我虽比你晚入官场,如今却身居高位,而你被罢官成了一介布衣。所以你嫉妒我,还有你老婆,说什么唐家主母,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老妇,你的大儿媳妇日日受你的气,二儿媳妇被休弃,如今三儿媳妇还惨死在你家宴席上,你,你赔我女儿的命。”

唐云暖心中一冷,这个贺怀山还真是口才好,三句两句便将杀人动机点明了,有唐家太太这样强势的女人做婆婆,当儿媳妇的能不死的难看,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贺怀山眼见就要冲到唐老爷同太太跟前理论,自然是被一众下人拦住,却是一脸激愤,仿佛打到唐老爷的脸,三奶奶就会覆活。

即便是唐云暖心中很明白太太不会在贺怀山还在永平府的节骨眼上动手,更不会蠢到在家宴上治死三奶奶,但是当她目睹此情此景,还是不由自主去看了太太的表情。

只是唐云暖的目光才一搭在太太脸上,便知道这事不对。

不用理性分析唐云暖也能看出来不妥,只因太太每除掉挡路的人脸上表情都是极其痛快的,眼神中带着蔑视,一脸挡我者死的表情。可是此刻太太的脸上的确是震惊,非常震撼的惊讶,仿佛是在说,我还没有动手,谁敢这样大胆子敢抢在我前面。

反观贺五,这个一向爱妹心切的黑炭头也同贺怀山同声同气,一口咬定是唐家落毒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遂拉过姑母细细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有琴也满脸惊惧,只是毕竟见过世面,话才不至于说得七零八碎。

“本来好好的,席间你三叔一直在努力调和两家气氛,还向你三婶敬酒,三弟媳虽然还是冷冰冰的表情,最后也是含着笑意喝了下去,可没想到这酒一落肚,人就倒了,就有个大胆的丫鬟去摸脉息,一嗓子就喊出去,说是断气了,更有说,说是死了的白棉今日还魂索命呢。”

唐云暖听了这话,更加确信不是太太所为,太太一向最疼三儿子,眼下谁都能看明白三爷对三奶奶动了真心,三奶奶也的确被感化,就是两人仍旧势如水火,借刀杀人也不会让自己儿子顶上。

而若是之前的贺家六小姐,别说敬酒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要她喝,那倔强劲儿一上来恐怕也是要掀桌子踹板凳的。这个六小姐既然已经愿意做唐家三奶奶了,太太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收在家中日后折磨,这才应该是太太一贯的作风了。

可是不是太太,又会是谁这样狠毒,想要要三奶奶的命呢,难不成真是中元节,那死了的白棉还魂杀人不成?

唐云暖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心乱如麻不得要领,忽然瞥到一边木桶里放着不少冰酒用的冰块,赶紧捡了几块仍在嘴里。

冰块被嚼碎,口腔里顿时麻了起来,透心的冰冷蔓延全身之后,唐云暖冷眼观察。

眼前三个男子都是三奶奶的至亲——父兄以及作为丈夫的三爷,三个人却动作表情各异,贺老爷正激愤控诉唐家虐杀了他女儿,贺五作势就要动手,而唯一守着三奶奶尸身的却是只有名分没有实质的三爷。

突然间三爷吼了一声:“快去寻郎中啊,快去。”乔一本唯恐留在现场,赶紧寻了这个由头出了正房的门。

唐云暖不禁皱了眉毛,若是她中毒倒在地上,她父亲同唐风和第一反应应该是找郎中来抢救,看看还还有没有救活的希望,可是贺老爷同贺五却是第一时间咬定了女儿已经死了,干脆连管都没管三奶奶一眼,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指责唐家上,唯恐不能治唐家一个杀人之罪。

难不成,贺家是一早就知道三奶奶会死,难不成那毒是贺家人投的?

在一片吵闹中唐云暖又推翻想法,贺怀山虽然为人狡诈,其子贺五阴狠至极,但对三奶奶这份感情却是无话可说,不说别人,单说贺五当日送妹进唐家,那时候三奶奶还是以白棉的身份同兄长道别,两人话中有话,自有一番深情厚谊在其中,唐云暖至今回想,仍觉历历在目。

百般思量都没有结果,一转眼乔一本已经将郎中请了进来,甚至还带了衙门的仵作。

结果却是郎中跟仵作一致认定,三奶奶确实中毒身亡,虽然暂时查不出是什么毒来,但十有八九是砒霜。

定论一出,贺怀山同贺五更是一脸激愤,拽着唐老爷的脖子就要上京告御状,一告唐家毒害儿媳,二告唐家抗旨悔婚,三告唐家憎恶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