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小人之心,只因人性本是如此,灾荒之中,饿死者有之,眼见父母兄弟离世者有之,期盼连命都保不住的难民们会恪守法律道德,这才是痴人说梦。
她虽然理解这些难民的境遇,也愿意用这十几车粮食来保他们一条命在,但她绝对不能圣母到期待人性本善,拿永平府同山月坞所有居民的性命开玩笑。
仿若雷声隆隆,又仿佛山风呼啸,那群难民冲到唐云暖身前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唐云暖是一早嘱咐身后这些家丁做战栗状的,但当两方人马真正面对面之时,山月坞这些家丁的战栗便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觉得恐惧跟害怕。
从山顶上唐云暖看的并不真切,这些难民抵达同她面对面时才教她了解了饥荒的真正意义。这群灾民许多人已经骨瘦如柴的宛如骷髅,眼睛里闪着像狼一样的绿光,目光皆注视着大车上的粮食,许多人紧握手中的鱼叉丶长矛甚至菜刀,一副拼了命的样子。
唐云暖略略扫了一眼这群难民,倒也有些老弱妇孺,不少人已经累得走不动路,衣衫褴褛,身上大多都布着因赶路而遭受的伤痕。只是大多都是青壮年,想来这应该是一个村落集体逃难,但更多的妇孺死在了路上,只剩下壮年男子还残留一口气。
难民中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壮汉,目光炯炯,一把大胡子宛若张飞。看面目并不像是坏人,只是神态颇为穷凶极恶。
一众难民仿佛已经在长途跋涉中习惯了让这人先开口说话,唐云暖猜想他在难民中应该是很有威望的人。
果然那人收回了落在粮食上的目光,坚定朝这边人群中扫了一眼,光是这一眼就让唐云暖不寒而栗,那人随即抛出一句话:
“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
唐云暖没有作声,身边一众人也并不说话,那壮汉便吃了一个闭门羹,却有些豪迈地笑了一声:
“既然没有人管事,我便直说了吧,在下也是河北人士,今年旱魃过境,全村绝收,这才带着一村老小逃难至此,一路上却是死的死,伤的伤,我见你们也是大户人家,想来自然是有些屯粮的,我们并不为难你们,只是借些粮食躲过灾荒,定会还乡。”
这人说话如雷声震耳,唐云暖暗暗观察他一举一动,仿若也该是个村长里正之流,绝非一个普通庄稼人,单说他说起话来身后两千人鸦雀无声的阵势,这一点也唯有她姑父乔大人做得到。
只是这话说得却有些无礼,他带着两千饥肠辘辘的难民要同山月坞借粮食,这跟明抢有什么分别,若任他们吃,恐怕整个唐家跟山月坞的屯粮也只够他们吃一个月的。
唐云暖暗暗摸了摸脸上的皮肤,是有些肿痛,却一个疹子都没长出来,忽然心里哎呀一声,自己明知道疹子是要遇风而长,如今永平府大旱已有数月,闷热的一丝风都没有,又去哪里长这风疹呢。
只是这疹子冒不出来,她的计策就要落空。唐云暖瞄了一眼,却见身后粮车上不少薄木板,扇子大小,是用来挡在粮车前防止粮食散落于地上的。
唐云暖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朝那木板蹭了过去……轻轻扇了数下,不由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压低了声音,变作男声应了一句:
“这位大叔,我们不是不同情你们,只是这永平府也遭了灾,境况虽好过你们,却也不是久留之地,还请诸位贵脚离贱地吧。”
那大汉借着西下的日光瞄了一眼说话的唐云暖,只见她不过十一二岁,灰头土脸,一身家丁打扮,手里攥着一片薄木板不住地扇着,仿佛很热的样子。
还道只是个有些脸面的小厮,遂笑笑道:
“你们过得再不好,究竟也是有这十几车粮食,想来是听到了些风声正要往外面运吧,倒不必费事了,我这里别的没有,人还是有一些的,来人啊,先运走这些粮食,再去他屋内寻一圈,定然还有存货,挖出来运回村子里,咱们的老娘还饿着呢”
一夥人便要蜂拥而上。
唐云暖心中大骇,果然这群人不是这十几车粮食就能喂饱的,却见身后一众下人都冲了过来挡在山月坞前面:
“这里面没有存粮,这十几车粮食你们若要拿走我们也没办法,只是这宅子里面你们是绝对进不去的。”
那壮汉没有言语,倒是身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道:
“大哥,我就说那人说得不错吧,这里果然有一间大宅,你看他们家丁这样忠心护着,这里面不得有多少金银财宝呢,咱们洗劫了这里再去永平府干一票大的,那人说永平府里还有一间大宅呢,这宅子不过是他们家的田庄,就已经如此气派……”
唐云暖心中动了一下,那人说得不错,那人是什么人,怎么对唐家跟山月坞这样了解。
却见那壮汉眉头皱了一下,瞪了那瘦子一眼,瘦子赶紧噤声。
壮汉却听见唐云暖一声冷笑。于是望向她:“这位小兄弟,你笑什么?” 唐云暖一脸不屑笑容,道:“我笑你们太天真了,若是我们真的收到风声,知道有灾民过境,还敢将粮食运出来放在这里等你们抢么?我们若不是被逼走投无路了,谁敢在这样的饥荒里擡着粮食走也路,你们不抢,难道山贼不抢?强盗不抢?”
壮汉听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当即走近唐云暖身前:“且听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却忽然大惊失色:“你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唐云暖也装作很有些惊慌地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我脸上长东西了么?”
果然脸上触感已经凹凸不平长出了红疹,唐云暖暗叹这疹子长得还真是及时,当下做出哀鸣:“果然这病是过人的,果然这病是过人的……”
又扫了红豆一眼,眼睛紧紧盯住那薄薄的木板,红豆当下有些会意,原来其他下人没有长疹子,只是因为风的道理。
遂赶紧取出木板朝身边的家丁扇了几下,那家丁没做好长出疹子的准备,这样一扇只觉脸上痛痒难耐,没一会儿便惊呼出来:“疹子,疹子……好痒痒啊。”
那壮汉眼见着那家丁脸上爆发出一大片绿豆大小的红疹,当下惊呼失措:“难不成,这宅子里爆发了麻风?”
作者有话要说:jj一直登陆不上来,让大家久等了啊,今天有《爱情公寓3》哦,晚七点半安徽卫视,斯年等了很久了。
另外今天还有男子两百米孙杨的游泳决赛,传说那个韩国对手朴先森要报四百米的仇,如果有喜欢孙杨的,记得去关注两百米比赛,看看中国小夥如何完败棒子男思密达。
再放出猛料,斯年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吼吼,大家猜云暖先嫁还是我先嫁?
☆丶77恒源祥,羊羊羊
在唐云暖所处的这个年代里,麻风这样的传染病就等同于绝症,一旦沾染上,轻者截肢死亡,重者则毁村灭城。
唐云暖眼前的汉子仿佛是见过世面之人,一见唐云暖身上起的红疹是呈现丘状,又伴随着红肿,再观测唐云暖一脸逼真的惊吓程度,自然首先联想到了麻风。
唐云暖却从来不知道麻风是个什么症状,她所生活的现代社会早就已经剔除了这种传染病,可她从那红豆提及麻风时的恐惧,就能读懂这疾病所具备的摧毁性。
她就是要借助五麻子的伪装,来让突如其来的难民意识到,山月坞跟永平府里,有比饥荒跟挨饿更恐怖的事情。
那汉子果然眼中升起恐慌:“所以你们才偷运出粮食,就为逃出这宅邸?”
唐云暖点点头:“这位大哥,我并不想害你们,你想要这粮食,反正我们也没有动过,你大可以将这粮食带走,只是我劝你一句,还是打消进这宅邸或进永平府的念头,饿一阵子死不了几个人,麻风就说不定了。”
那汉子并不是这样轻易好糊弄的,怎奈唐云暖演技却十分精湛,她前世行走商场,何时微笑何时沈默早运用自如,只有那红疹痒得抓心挠肝的表情却不是做出来的,那是真心痒啊。
这五麻子,是真的厉害。
这汉子又是倒退了几步,此刻他连粮食都不预备要,暗道一声晦气,转身就要带着难民朝另一个村镇前进,却被身边的瘦子拦住。
“大哥,这病我看有些邪门啊,怎么这疹子早不长晚不长,她扇两下风就长了出来,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又不是郎中,万一只是这小子贪嘴喝多了,长得是酒疹子,这么多粮食就因为这个不要了么,咱们这千来号人早已经走不动了啊……”
那瘦子挤眉弄眼,实在可恶,唐云暖却不能发作,眼下就只能赌一赌这汉子的勇气,却不是赌他是不是有勇气同他误以为的麻风对峙,而是赌他敢不敢用全村人的命来拼。
唐云暖语气轻轻补上一句:“这位大哥,永平府里存粮倒是不少,只是人……也死了若干。”
那汉子紧紧皱眉,盯住唐云暖的眼,唐云暖前世见过太多难对付的对手,却没有一个人有这汉子的炯炯目光,简直要将她的头烧出两个洞来。
可是她仍旧背脊挺直,山月坞里的人命都在她手里捏着,她不能怕,眼神不能躲闪,心神不能不宁。
那大汉目光里带着一丝怀疑,一丝揣测,另有许多不能言明的思绪,看得唐云暖胆战心惊,夜风于耳边掠过,短短的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
那汉子仿佛是经过缜密的思考,忽然吼了一声:“粮食擡走,改道去大名府。”
唐云暖心中紧提着的一口气忽然呼了出来,这是代表自己没有费一兵一卒,守住了永平府么?
眼看着手中的粮车被那汉子的村民一一推走,难民人也渐渐散了,那汉子却蹲在路边沈思起来。
红豆唯恐事情有变,拉了拉唐云暖的袖子:“这人,怎么还不走?”
唐云暖心下也生疑,却见难民大部分已经撤走顺着另一条山路往大名府的方向去了,唯独这汉子身后还跟着一百多青壮男子。
夜风簌簌,唐云暖起先还唯恐这一百多号人会发起对山月坞的猛攻,山月坞倒是也有差不多人数,只是大多是些农户,如何能应对眼前这些饿疯了的难民。
那汉子见粮食运得差不多了,起身朝唐云暖走来,竟换了一副表情,唐云暖于夜色中看不清,那汉子脸上的表情,可是些许内疚?
忽然心下了然,这壮汉是唯恐唐云暖反悔再去报官,他守在这里是为了难民能顺利离开。
“小兄弟,你是个好样的。”壮汉狠狠地拍了拍唐云暖的肩膀,差点把唐云暖的肝被拍出来。
这个人倒还真是个粗人,拍起人来地动山摇的,唐云暖晃了两晃站住了脚,只能嘿嘿干笑。
“那个,我身上这病可能过人的。”唐云暖的笑容里颇有些尴尬。
那壮汉却答:“我知道,命由天定,我抢走了你们的粮食,假若真沾染上了麻风,我也认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唐云暖的意料,却听那男子继续说:“小兄弟,鄙人姓胡,今日用了你的粮食实属被逼无奈,若你命不该绝,滴水之恩,他日胡某定当涌泉相报。”
这姓胡的汉子拔腿就走,决绝地仿佛多在这里待一会儿都觉得丢人,唐云暖不由得感叹:“这人还真是个铁血真汉子。”
跟着那壮汉的瘦子此刻虽一脸不屑,却也是真心感叹:
“你也不差啊,我跟着我大哥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敢跟他对视的人真不多,能坚持这么久的你还是第一个啊。”
唐云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付这人,目送这一百多人转身离开后,身后的家丁一涌而上,刚要夸赞唐云暖的妙计,却被唐云暖制止。
“都别说话,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可能这样顺利。”
许多时候唐云暖都很恨自己女人的直觉,因为通常她只能预测到坏事,而才一预测到,那坏事便会发生。
山路一侧的大石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影来,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在大青石头上挥着双臂呼喊道:
“你们不要听那个姑娘说的谎话,山月坞根本就没有什么麻风病,永平府里也没有,她根本也不是小厮,她就是永平府里最有钱的唐家大小姐。”
唐云暖心知那喊话的人是白棉,只是身后家丁冲过去抓捕她时也已经晚了,这些话早就一字不落地被还没来得及走掉的那一百多难民听个清楚。
那姓胡的汉子几个箭步冲了回来,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结:“取火把来。”
唐云暖完全受制于人,只得任由那人将火把靠近自己看个清楚,少顷,那汉子冷笑一声:“果然是一个小丫头,连个喉结都没有,竟然能瞒过我去,你平时应该总是女扮男装吧。”
唐云暖见事情败露,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拱手一抱拳:
“这位大叔,我是女扮男装没错,但大叔你一行两千馀人朝我们山月坞这样闯过来,如果你我身份调换,你作为这宅门里的主子,你会怎么做?”
那汉子一挑眉毛,颇有些不屑:“我胡一海自然自当是出门迎战,不会扮成一个娘们儿了。”
唐云暖心中感叹,果然自己没看错,这人倒还真是一个直爽豪迈之人,所幸的是在场的就只有他带的一百多人,倒也算不上难对付。
只是他明显非常不悦了,唐云暖知道这种性格刚强之人,最不欣赏所谓的能屈能伸,至于别人同他耍心机,自然也会被他敌视。
偏偏唐云暖就是同他相反的人,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眼睛现在想要杀人了。
“你就是永平府唐家的大小姐?”胡一海眼中现出犹疑:“不许再骗我,不然我就用火把你这张已经被毁了的脸彻底烧掉。”
唐云暖听见身后紫棠红豆倒吸了一口冷气,胡一海脸上的愤怒显示着这话他绝不是说说而已。
“没错,我是唐家大小姐,这山月坞是我舅舅家,这几日芒种,我在这里做客。”
胡一海见唐云暖这一次终于以诚相待,脸上的表情倒缓和了些:
“所以你脸上的疹子都是在糊弄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麻风病,你只是希望我们绕过永平府不去洗劫你们家。”
唐云暖一梗脖子:“没错。”
胡一海眼中露出些许赞叹:“你倒聪明。”却忽然将钢丝一样的胡子脸贴近唐云暖,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化成火喷出来:
“你拿我当什么,强盗么,以为我落魄了就会洗劫你们宅院,jian yin妇女么?”
唐云暖举重若轻地瞄了瞄之前难民推粮车离开的那条山路,眼中的不屑仿佛是在说:“不是强盗,不也是运走了我们不少粮食。”
胡一海读懂了唐云暖眼中的意思,竟然有些窘迫:“我说清楚了,这粮只能算是我借的,他日我必定会还给你。”
唐云暖嘿嘿一笑:“看胡大叔你也算是一条汉子,既然你说清楚了有借有还,那么好吧,如今我就要你还我那十几车粮食,也不用涌泉相报了,借多少,此刻你们吼一嗓子让之前离开的难民再把粮食给我送回来就完事了。”胡一海是个莽撞汉子,自然想不到唐云暖还有这一招,只怪自己之前的话说得太满,正在尴尬间,有手下将白棉押了回来。
胡一海赶紧转移话题:“你是什么人,并不是我们村上的……”
唐云暖冷道:“这是我们唐家走失的丫鬟。”
胡一海脸上有些奇怪:“你身为唐家的丫鬟,竟敢这样大胆当众跟主子唱反调,想来也是个刁奴,唐姑娘,不如你将这女的交给我,我们有粮食,却没有肉吃。”
在白棉惊骇的眼神中,唐云暖嘿嘿干笑了几声:“吃了做什么,我看你那瘦子兄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身边也没跟着个女的,就讨了这个女的去吧。”
那白棉听了这话还不全身哆嗦,也不顾丑了,赶紧将斗笠掀起,露出满脸的坑坑包包:
“我脸上也有疹子的,你们离我远一点。”
唐云暖又是一阵冷笑:“这有什么,你也说过了永平府根本就没有爆发麻风,既然不是麻风,就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便跟着这位瘦大叔去了吧。”
白棉一脸吃惊,她身为贺家堂堂六小姐,奉旨成婚嫁入了唐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京中贵胄,但毕竟是个吃穿不愁的地方,想着偷天换日后装成丫鬟将唐家弄败落了再逃回娘家,自己娘家这样有钱有势,到时候随便编排个身份想嫁给谁不行。
今日正是个好机会,在红豆来喊她同唐家三爷以及那个假扮的三奶奶进入地窖时,她就预想好了要助那些难民毁了山月坞继而毁掉唐家,却没想到如今换成是自己深陷泥沼。
却不能说破自己的身份,再擡头看唐云暖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下生疑,难道唐云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当下抛出一句去试探:“云姑娘,你将我送与他人,可知我是何身份?”
唐云暖云淡风轻道:“你是何身份?你若跟这瘦子大叔走了,从此就是她的夫人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不对,是一个普通的吃不上饭的农家妇,也得跟着这胡大叔四下奔波抢粮度日。”
那瘦子却一点点往白棉那边蹭:“我说小娘子啊,你跟着我过活,有我大哥一口饭就有你一口饭,不对,是有我大哥一口就我有一口,我不吃也会留给你的。”
那贺家六小姐一见这瘦子瘦骨嶙峋,饿得宛如一架骷髅,连句整话都说不明白。
当下想起唐家三爷,虽然是个胖子,但至少白胖得稳重富态,当即后悔将到手的富贵相公赠给真正的白棉。
新婚夜里,她听见一梦楼里传来的自己贴身丫鬟同三爷恩爱的声音,心里也是腾起一阵嫉妒的。
若这唐家没有害弟弟变成一个废人,此刻她也能过上正经日子,在唐家挣一份体面,如今却要被唐云暖一个小姑娘玩弄在手掌之上。
唐云暖将白棉脸上的神态变化看得清楚,心知她心里已经有了起伏,戏做到此处也就算全套了。
唐云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白棉赠与他人或者赶走,她是真正的贺家六小姐,虽然满心仇恨,但唐云暖心知这女子并不算是心肠歹毒,她为了弟弟一事甘愿抛却终身幸福嫁过来,费尽心机也要让唐家吃些苦头,足见这女子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样决绝的女子,若逼上绝路,保不齐会生出什么幺蛾子,若她真出个三长两短,唐家便是给了贺家话柄,若贺家上告到靠山宸妃那里,只说唐家逼死了奉旨嫁过来的媳妇,那时候唐家再辩驳说嫁过来的是白棉,又会有谁相信呢。
奉旨成婚请的是官媒,生辰八字跟户籍都在官服过了明路的,贺家有本事偷天换日,失势的唐家却没有本事解释清楚,所以唐云暖唯只能感化贺家,以图贺家六小姐真心安分留在唐家。
行走人世第一要点,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何况是贺家这样家大业大的姻亲,若能被唐家拉拢过来转而效力于长公主,宸妃便是少了一个臂膀。
唐云暖笃定这一条,贺五被废已经是个事实,唐家贺家是姻亲也是板上钉钉之事,贺家总有一天会想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两家关系绝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她可以随便欺负丶打骂丶折磨白棉,却绝对不能让她死或离开唐家。
唐云暖又朝胡一海拱手道:“胡大叔,这丫鬟虽不懂事,到底是云暖三婶的贴身丫鬟,这就算是我三叔的通房,胡大叔不会这样想不开,跟我们唐家争女人吧。”
胡一海就是附近村落的村长,唐家的威名他自然听说过,在古代抢粮抢钱倒还好说,若是抢女人那却是必定要被寻仇的,胡一海当即将那满脸桃花开的瘦子拉了过来。
“别人用过的女人,你要她做什么?”
这瘦子被生生地从洞房花烛夜的美梦中拽了出来:“大哥,我好容易有个女人,怎么麻子都轮不上我,你看她现在这样丑陋,那唐家的爷们儿还能要她么?”
白棉已经被吓怕了,不管不顾地跑到唐云暖身后:“云姑娘,不管我从前怎样得罪了姑娘,我是决计不会嫁给这个瘦子的。”
唐云暖冷眉一擡:“你也不是我的丫鬟,若他们非要拉你去,我也没有办法,除非……”
白棉一楞:“除非什么?”
唐云暖仿佛听见了鱼饵上钩的声音:“除非你自愿卖身给我,我便会像护住紫棠红豆一样护住你。”
白棉这才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唐家云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自己抽冷一嗓子坏了她的计划,却被她将计就计将自己推给了那瘦子,如今让她签下卖身契,将来搓圆揉扁不都看她高兴与否了?
白棉沈默了一会儿,又道:“这里,倒是也没有纸笔啊。”
红豆却是个最伶俐的:“没有纸笔也好办,咱们都是见证,只要你说一句话,便可像我跟紫棠一样,姑娘拼死也会护住你的。”
那瘦子唯恐白棉会听从唐云暖的话,心想能揩些油来也是好的,当即伸出手去抓白棉的胸前,白棉一惊吓赶紧跳起来跑掉,一边跑一边说:“我自愿卖给唐姑娘,以后任由唐姑娘处置。”
唐云暖身手也快,捡起一块木板拍在那瘦子手上:“这是我的丫鬟了。”
那瘦子只得噤声,心里却也感叹,这小丫头身上怎么有一种气势,让人不敢放肆。
忽然那边山路又跑回一百多人,都是才刚运粮去往大名府的难民。
“大哥,前面有永平府的官府设岗,一见咱们有粮食当场扣住了,有几个挨不住打的便都承认是抢的了,咱们好容易逃了出来,都说惹大麻烦了,因这永平府的官,就是这个宅邸的亲戚。”
胡一海当即呲牙道:“你们唐家却也欺人太甚了,以为我们兄弟就不敢洗劫了你么?”
唐云暖心中大骇,这却不在她意料之中,却见胡一海只是心疼自己的乡亲父老,两人之前对话的确能看出来这是个磊落的汉子,抢劫家宅应该不是他所为。
又听那瘦子道:“大哥,别忘了咱们的老娘孩子还在村子里等着吃饭呢,别忘了咱们的兄弟都饿得吃草根树皮菩萨土了,你跟他们讲仁义道德,难道明天去见阎王还讲这个?难道仁义道德,能救命么?”
身后一百多壮汉七嘴八舌道:“大哥,那十几车粮食才够吃几天的,这饥荒没个一年绝过不去。”
“大哥,你说过一定能出来找一条活路的。”
胡一海拧住眉毛,明显在心神交战,忽然唐云暖听见山月坞里的门开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想抢山月坞,先问问我手里的箭。”
两根箭嗖嗖嗖齐发,一根□了那瘦子的发髻里,另一个,□了胡一海的发髻中。
若再偏一点,这二人便会性命不保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故事进展的事,斯年本人是个很细腻的人,希望把故事讲的不那么突兀,等旱灾过去之后,唐家再度入京,故事就会进展非常之快了。
灰常感谢小伊伊跟碎碎念的恭喜,斯年在想相隔千里,能来喜宴可能不太容易,但是斯年有办法让经常留言姑娘名字出现在婚礼预告片上,然后截图给你们看哦。
因为装修的事情所以婚礼要整整筹备一年的时间,所以这一年我会一直唠叨的。。。。你们不许嫌弃我。。。
☆丶78恒源祥,羊羊羊
段明朗这两根箭射得霸气,将那胡一海惊得目瞪口呆,身后两百难民也被吓得动都不敢动。
拉弓射箭之后,段明朗却并没有自山月坞里走出来,整个人只是站在山月坞门廊的阴影下面。仿佛深知唐云暖就在外面,并不想相见。
唐云暖暗暗观察段明朗的身手,矫捷还是同往常一样,只是动作之中同往常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有何不一样,唐云暖却看不出来。只是一瞥间他的侧脸,瞥见那一丝丝哀伤,唐云暖自觉有些难过。
段明朗同许家关系深厚,又有一身好武艺,在山月坞的下人颇有威望,这群下人一见段明朗出现,纷纷在一旁跳着叫好。
“段公子来了就好了,段公子是以一敌百的人,看你们谁敢抢我们山月坞的东西。”
那胡一海原本就没有抢劫山月坞的意思,他所管辖的整个村子虽然被饥荒所袭击,但在胡一海心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在村民提议抢劫山月坞时会思索沈默,完全是在琢磨另一件事。
他所琢磨的是山月坞这样大,唐家比山月坞听起来还要气派,难道就不能给他的村民一条活路么?
胡一海抓起一把土嗅了一下,这土里还有些腥味,虽然永平府同他所在的村子只隔了一座山,旱情却远没有他们严重,这样的土地,如果能够稍加利用,或者永平府不至于旱成这样……
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琢磨明白过来,头上发髻就被一杆竹箭射穿了。
一丝头发落地,胡一海听了那些家丁的欢呼,望着那阴影下的少年心生狐疑,:“谁?”
红豆本来是被吓坏了的,一见段明朗出现,能不好好地抖了抖威风,上前就对着胡一海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
“没错,我们家段公子是永平府第一武功高强之人,你们这两百个难民算什么,就算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
紫棠暗暗觉得红豆有点吹过头了,赶紧拉了拉她衣袖:“那个,十万是不是有点多啊,再说,段公子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啊。”
红豆也自觉自己有些嚣张了,遂收敛了些,却还是张牙舞爪地在胡一海面前炫耀道:“别管能不能打赢十万大军,段公子武功好那是真的,他可是衙门里的衙役,是今年赛马大赛的第一名哦。”
胡一海当下眼睛一亮,默默将目光投向那阴影下的段明朗:“段公子?今年赛马大赛的第一民?
胡一海将那土撇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难不成你是明朗?”
红豆遂傻了眼:“哎,明朗,明朗也是你叫的?”
那边厢段明朗也自觉奇怪,却也听这人说话声音很是熟悉,当下自阴影下走出来看个清楚,却是一见胡一海便变了神色。
唐云暖也是一见段明朗才知道为何这人动作同从前不一样了,才不过一夜,段明朗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他手上还包着白纱布,因昨夜烫伤了手,所以才刚拉弓射箭的姿势看起来那样奇怪。
唐云暖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段明朗身上,紫棠却以为姑娘是不想让段公子看到满脸疹子的丑态,赶紧将白棉头上的斗笠套在了唐云暖的头上。
天色一片漆黑,段明朗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此刻他目光都被眼前的胡一海吸引走。
两下一对面,段明朗惊呼一声:“海大叔?”
一旁红豆狐疑:“你们认识?”
胡一海异常兴奋地拍着段明朗的肩膀:“这么久不见,你小子身板越发结实了,果然你如愿进了衙门做衙役了,那个你喜欢的姑娘追到了么……”
段明朗却是一脸苦闷,胡一海便很识时务地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地上射穿自己发髻的箭捡了起来:“好小子,大叔我当日成全你去练马,如今你竟恩将仇报,竟然用箭来射我,这是何道理?”
唐云暖忽然想了起来,姑父迎娶田氏小妹入门做妾那日,唐云暖为躲清静,曾在许家老宅的墙根下听见段明朗提过,他为准备赛马借用了一个叫海大叔的马来练习,后来贺五所害死的,想来就是这人的骏马了。
心中却有些感叹:“这才是人间何处不相逢呢。”
再见段明朗十分尴尬道:“海大叔,我并不是有心伤你的,我一没认出来,二只是我以为,你跟你身后的村民们有心抢劫山月坞,这,这宅子,我不能放任不管。”
胡一海渐渐凝住了目光,语气沈重问向段明朗:
“我们村子如今绝收,几千号人连饭都吃不上,我带着一群村民出来找活路,幸而遇上了这姑娘让给我们十几车粮食,却没想到被前面驻守的官兵给截住了,明朗,我可以不吃饭不活命,但我不能让这几千条人命都搭在里面,这山月坞……”
胡一海目光忽然有些迷离,段明朗以为他真要动手,当下拦在头里:
“海大叔,你对明朗恩重如山,当日你借我骏马练习明朗才有今日,甚至马儿死在我手上您仍旧连一句埋怨都没有,若不是明朗偷偷将银子留下您还是坚持不要赔偿,明朗敬佩您的为人,只是若您想要染指山月坞,明朗只有跟大叔拼命了。”
胡一海才要说话,却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