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是想求一世太平的,可是皇上手可通天,若有一日查访出来自己在民间还流落着一个儿子,翻覆整个天地也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那时候她,又要如何自处呢?
红豆见姑娘脸色一变,唯恐被许家表少爷看出什么了,当即喊了一声:“姑娘快别摸那叶子,仔细上面有虫子扎手。”
红豆指的是葡萄上生的一种毛虫,那毛虫不仅模样吓人,但凡被虫毛扎到的人皮肤一定红肿痒痛。
唐云暖是最怕那种虫子的,还不吓得赶紧收回了手,却听许如澈大笑:
“我也跟小段子这样说,我说这院子平素不住人,你弄这个做什么,仔细招来虫子,你们猜这呆子怎么说?”
唐云暖心中有鬼,越发不肯听下去,许如澈一提起挚友就顾不得别的了,自接自话道:
“那呆子说万一他日有人来住,在这里坐卧读书,有一方阴凉该有多舒服,你怕虫子这好办,我日日在这里熏香,必保不会有虫子靠近这里。”
唐云暖有些惊讶:“你是说这葡萄架下,还要日日熏香?”
段明朗笑得更厉害,仿佛是又见到了段明朗那副呆样:
“可不是,你说这人可是爱洁净到了一定地步了,一个葡萄藤有什么还值得熏的,他却一早就起来去后山树上采香料,然后大中午地来这里熏香,我说中午太晒,不如等太阳落山再来,他却说,日晒的时候正适合熏香,那香气被阳光一晒,就更浓烈更能赶走毛虫了。”
唐云暖心里泛起一丝清凉,忽见门口有一青绿身影闪过,那人仿佛端着什么,一见院子有人,一个闪身赶紧跑了出去。
却被许如澈叫住:“小段子,你跑什么?”
那青绿身影只得停住了脚,缓缓转过头来,说也奇了,这样暴晒的天儿,许如澈都晒得黑了几分,段明朗却仍旧肤白如脂,只是略显清瘦。
一身青莲绿软麻圆领袍,下踩着一双墨绿皂靴,在发顶上高高束着如瀑青丝,插了一支青石簪。
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像一颗欣欣向荣的嫩竹。
因唐云暖这一次并不是跟着唐家那个难缠的太太来的,所以许如澈也略有些放肆,拖着段明朗到唐云暖身前,唐云暖吓得赶紧将斗笠戴上,朦朦胧胧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段明朗。
段明朗脸上的不好意思,就差透过纱网扑面而来了。
许如澈却仿佛并未察觉,就只是指着唐云暖问段明朗:“你猜这个是谁?”
段明朗两眼望天,两手画圈圈:“我,我不知道。”
许如澈大笑:“我就知道你猜不着,偷偷告诉你,这就是唐小暖,那个元宵节里跟咱们偷跑出来的唐家小公子。”
段明朗仍旧是那副表情,许如澈没有捉弄到段明朗,很有些不高兴:“你竟然不觉得吃惊,唐家的这个小公子,其实是个姑娘。”
唐云暖唯恐老实的段明朗会露出马脚,赶紧朝段明朗拜了一谢:“上一次我被歹人掳走,还未拜谢段公子赶来相救之恩。”
段明朗赶紧还了一礼:“段某倒是没做什么,还是姑娘那一日英勇过人,再也是铁盟卫彪悍,世子爷……”
段明朗想起那日世子爷气势十足,不免有些难受,他虽然呆,却不是傻瓜,世子爷那样霸气侧漏的情谊,他是看在眼里的。
眼前的佳人虽然不是那等虚荣女子,但若世子爷发力,他不过一介布衣,如何竞争呢?
唐云暖隐隐一笑:“那就只当是谢段公子修的这个葡萄凉棚吧,如今云暖坐享其成了。”
许如澈也自觉有趣,拍了段明朗的头道:“你这小子,呆头呆脑的,竟给他人做嫁衣了。”
段明朗却是怒了,只因许如澈这一句话竟然让他想到了世子爷:
“才不会,才不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灰常感谢伊伊童鞋的地雷,就跟帝都的惊雷一样啊,哈,我会让世子爷早些回来的,其实伦家也是喜欢柿子大人的。
北京又要下大雨了,永平府离北京那么近,却旱成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啊。
☆丶75恒源祥,羊羊羊
永平府的六月,夜里还有些凉意,嫩绿葡萄叶子掩映下,唐云暖披着一件银色雪纹软缎披风自遮阴架下仰望月光,颇有些趣味。
石桌上一架小炭炉上架着铁丝网,上烤着若干双壳毛蚶。
炭火明明灭灭,唐云暖手执一个小刷子给那毛蚶薄薄一层蒜蓉辣酱,段明朗负责撒红椒粉,少顷,唐云暖又撒了一层苔绿色香料。
红豆紫棠并没有在一边伺候,三个人没有丫鬟在场,遂也吃得呼喝随意,唐云暖忽然有些前世今生的错乱感觉。
当年她于写字楼彻夜奋斗,天光大亮时分,她也是带领一众下属到路边吃这样新鲜却不算干净的烧烤,那时候,炭火对面也曾有一双弥漫着终年雾气的眼睛……
一想到眼中雾气,唐云暖却又联想起另一个人。
万岁爷重病,选秀□纵,宸妃一人独大,秦君凌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若他还留在永平府,那一双雾气重重的眼睛,会不会被炭火熏得澄明呢。
炭火令人窒息的味道,并着那同蚶子的鲜味同辣酱蒜味混合在一起,被那苔绿色香料一浇,又生出些奇异香气,许如澈没想到唐云暖一个豪门闺秀竟能想出这样新奇的吃法,很有些打趣道:
“云妹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闺中小姐,怎么你的脑袋里有这么多奇怪的主意,这毛蚶从来都是炖汤或炒蛋,在炭火上烤我还是第一次见。”
唐云暖在这个时代很少放下心中芥蒂,唯独只在许如澈面前,她可以肆意调笑。
“这烧烤毛蚶是京城的吃法啊,我住的那条街下面有一条簋街,别说烧烤毛蚶了,就是蝎子啊,蟑螂啊,一样有人烤着吃。”
唐云暖没有骗人,几千年后北京城的确有一条簋街,烧烤毛蚶也的确不值一提,那些老外边喝啤酒边吃蝎子的场景,不仅簋街有,王府井也有。
只是这话说出段明朗一身鸡皮疙瘩,段明朗本来还用长长的竹筷子扒拉着炭火上的贝壳,此刻却身体僵硬:
“唐姑娘所居的京城,还真是特别,蝎子,蝎子怎么吃啊?”
唐云暖眼见段明朗被吓坏,颇有些想欺负他的意思,于是拽起手中刷子贴向段明朗:“段公子胆子好小,这刷子,就曾经刷过烤蝎子啊。”
段明朗险些要吐出来,许如澈赶紧瞪了一眼唐云暖:“你明知道他天性喜欢洁净,何苦吓唬他。”
段明朗一听说唐云暖是在吓唬自己,当即转过身不再要逃,努着嘴嗔怪一句:
“唐姑娘,你为何总是戏弄我……”
溶溶月光下唐云暖心里一颤,心中一个声音道:“段明朗,恐怕并不是我要戏弄你,而是命运有心戏弄我,这样一个美好如梦的少年,为何宿命都掺杂在斗争中呢?”
唐云暖别过头去,忍住不让自己哀伤的表情出现在月光下,毛蚶渐渐熟了,许如澈的心神都被这香味勾走:
“云妹妹,这香气里怎么还有些蒜蓉的味道,这绿色的香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唐云暖竭力平覆心绪,捡了一个毛蚶递给许如澈:“表哥鼻子倒好,这辣酱还真是蒜蓉所制,至于那绿色香料,乃是回疆特产,名唤孜然,我很辛苦才寻来的奇异香料。”
许如澈被这前世很普遍的两种烧烤调料所吸引,却也对唐云暖这吃食心有馀悸,也不敢动,又怕不吃唐云暖会有些生气,段明朗会笑话。
偏巧远处田地里传来些农户收割叫喊的声音,许如澈遂赶紧转移话题:“看今年这收成,仿佛比往年要减掉一半,田租赋税却一丝都没有免,苦了百姓了。”
唐云暖也感同身受,往山月坞来这一路上,庄户人的确都看着一张脸,遂幽幽道:“人间不如意事,十之□啊。”
段明朗心思一震,这话怎么这样熟悉,是了,那个自称是唐云暖丫鬟的狐仙姐姐曾经在他倾诉不愿娶许家姑娘为妻时候写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说“人间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只二三”。
他当时也曾经疑心过,一个丫鬟如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丫鬟如何就能写出这样娟秀的字体来,却都被每一次接到字条时的欣喜跟兴奋所冲散了。
他果然就是许如澈口中的呆子,或者唐云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她有苦衷不得接受,所以所谓的人间不如意事常□这样的话,就被她挂在嘴边。
段明朗的眸色深了一层,淡淡相问:“却不知这所谓的孜然香料,两个字要怎样写。”
唐云暖却没有丝毫戒心,当即以手指头沾酒在桌上划下两个字,段明朗暗暗观察,那字体,那间架结构,果然同他接到的字条是一样。
碰巧许如澈才吃了毛蚶自觉美味,也从炭火上夹给他一个毛蚶:“你也尝尝?”
段明朗心神都放在唐云暖身上,捡起那毛蚶就要放进嘴里,唐云暖嚷起来时,他才觉得烫手。
许如澈眼见段明朗的手都烫出个泡来,很是为好友心疼:“早说你是个呆子,怎么不晾凉了再吃,也怪我了,就没告诉你那贝壳滚烫。”
段明朗从那一瞬间里瞥到了唐云暖眼中的急切同心疼,越发肯定心中所想。
狐仙姐姐丶唐小暖丶唐云暖,其实都是她一个人,她这样欲盖弥彰却又同自己交往,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若即若离。
段明朗想不明白,他却要在今夜的月色下问个明白。
许如澈眼望着段明朗红肿的手,撂下一句话就出了院子:“等着,我去给你取烫伤药去。”
唐云暖已经慌乱得不行,段明朗是要拉弓射箭的,永平府虽只是出没一些小毛贼,但若他右手受伤难保办事时不受牵制,当即自酱罐子里掏出一些黄豆酱来。
她前世于厨房里混大的,见惯了那些大厨们烫伤都用豆酱处理,涂过便可消肿。
段明朗剧痛之中仍旧爱洁净,唐云暖用纤纤玉指沾着酱料往她手上涂,他才一丝抗拒都没有。
凝视着唐云暖认真涂抹,在她头顶抛下一句玩笑:“你往我手指头上涂酱,可是要吃了我么?”
唐云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手肿成这样,还有心玩笑么,我只是蚶不吃人。”
段明朗忽然收起脸上调笑,眉毛一耸,正色道:“狐仙难道不是以吃人为生的么?”
唐云暖心上一凉,失神地松开了手,有些尴尬:“段公子这话我不明白,哪里有狐仙啊,都是迷信,我更不是狐仙。”
段明朗颀长的身子覆了上来:“这可奇了,明朗是认识一个狐仙姐姐的,她说她是你的丫鬟,可我见红豆紫棠两个姑娘,同我见过的那个狐仙姑娘背影怎么有很大差别呢,你曾经扮过唐家的小公子,教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再扮作一个丫鬟呢。”
唐云暖忽然发现有一种人的贵气是与生俱来的,段明朗此刻虽然只是个布衣公子,他的语气里却夹带着不容分辩的决然,又有一丝衙门里的衙役所特有的逼问气势,让她脸上的惊恐无所遁逃。
“段公子,请你自重,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云暖擡眼望向段明朗,只见他忽然冷下的目光,宛如忽然被乌云遮住的月光一般。
被那目光吓住了,唐云暖转身要走,却被段明朗拖住了手腕:
“那我便说些你知道的,你去看赛马真的只是为了看你两个哥哥么,你强挺着心里骑马奔来,为何却在见到我撞线那一刹晕倒在地上?我每日的飞鸽传书,你当真一个字都没看见过么,你城府堪比男子,怎会连近身丫鬟同外男传信都无察觉?还有那一日灯会,你赠我的琉璃灯,我一直挂在窗前,日日凝望,只是那样不精致的东西,若对你没有特殊意思,你该早扔了吧,此刻那琉璃灯在哪儿呢……”
唐云暖不能再听下去了,她好像告诉段明朗他猜对了,她就是赠他白鸽的狐仙姐姐,她那一日骑着白马奔去莲花街的确是在担心他,她也同他一样将琉璃宫灯挂在床前,夜夜凝望。
可是理智控制着自己,她不能也不敢告知段明朗她的心意,从前两个人之间隔着地位跟家财,这对唐云暖算不得阻碍,要钱,她尽管去赚,要官位,段明朗尽管去拼。
可如今两个人面前的阻碍,却是一道高高的宫墙,一个深深的阴谋,一场变幻莫测的争斗,一个毫无预兆的未来。
唐云暖目光冷然,生生地将段明朗的手推开。
“段公子,你说得没错,我是那个狐仙姐姐,同你一直通信的,的确是我。”
段明朗眼中像元宵节那一日的烟花一样绽放出光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那光彩变幻莫测,唐云暖自他瞳孔中一瞬间看到了琉璃灯,看到了云朵风筝,看到了白鸽的羽翅,看到了葡萄藤的阴凉。
却都没有敌得过段夫人的那一句:“云姑娘,我只求一世太平。”
若唐云暖为了一己私心而强行同段明朗在一起,两情相悦倒是能够成就,却生生促成了段明朗同京中豪门之间的联系,终有一日他是要见到长公主的,三皇子的身份若从此曝光,别说皇后丶宸妃会如何下手。
为了二皇子地位稳固,即便是长公主,即便是秦君凌也会对段明朗痛下杀手的,唐云暖知道,自己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毁掉另一个女人的一世太平,从而将段明朗推上风口浪尖。
于是紧咬着牙关:
“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好玩,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动了真感情,我同你,是不可能的。”
话才出口的一瞬间,段明朗眼中的光辉逝去。唐云暖一字一句,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插在段明朗的心口:
“你太穷了,你只是个衙门里的捕快,你没有前途,而我不一样,白富美就该陪高富帅,你却只是个矮矬穷。”
段明朗几乎不能相信这样伤人的话是从唐云暖嘴里说出来的,段明朗拽住唐云暖的袖子,苦苦追问:
“什么叫矮矬穷,我是穷,可我不矮啊,我高你一头的,你嫌我没有钱没前途,这都容易,所谓前途前途,不陪我走过去,如何知道前面无途啊?你可知道我已经是衙门里最会捉贼的衙役了……”
唐云暖狠下心肠,撇开段明朗的手:
“不一样的,我祖母一心要让唐家东山再起,一定会以我婚事为杠杆来结交其他豪门,段公子,我愿意跟你做一辈子好朋友,但你不能同我唐家有任何关系。”
是的,段明朗一生都要远离唐家这样的豪门,祥贵人当年艳压六宫,长公主等人一定是见过她的,所以她才会在看见长公主出现在唐家时那样惊慌失措,她若要保他一世平安,就绝不能让他同唐家有任何关系。
段明朗就像一只被抽走千年道行的狐仙,忽然颓然,忽然跌跌撞撞,忽然三魂没了六魄。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你不知我接到你的信,哪怕只有一句云姑娘已经睡下了这样的话,我都很欢喜,你不知道我放那朵云彩风筝时候有多欢喜,你不知道我每日用糯米水写下狐仙姐姐这句话有多欢喜,你不知道我在烈日下建造这葡萄架子,日日熏香有多欢喜。”
段明朗眼中有泪,凝视住唐云暖:“你不知道我遇上你,有多欢喜。”
院门外许如澈一头大汗闯了进来:“小段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药……”
也觉察到院子里气氛怎么这样尴尬,再擡头看段明朗竟然落泪:
“小段子,你怎么疼得哭了?”
段明朗强作微笑:“可不是,怎么伤了手,心却疼成这样子呢,疼得只是想要掉眼泪。”
唐云暖仍旧沈默不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子,许如澈料想是有事发生,却不便多问,只是缓和气氛道:“十指连心么,伤到了手指头,自然是连着心的。”
许如澈同段明朗缓缓离开了院子,那一炉炭火还没有熄,只是毛蚶都烤的焦了,唐云暖没经梳洗便上床睡下,梦里总是听见什么的东西碎裂的声音,也不知是炭火上的贝壳。
还是她自己的心碎的声音。
第二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段明朗,唐云暖却听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衙门里已经贴出了公文榜单,只说如今天下升平,皇上又要立大皇子为王爷,特于九月开设恩科,但凡过了府试之人,即可去参加由府城或直属省的州治所举行的院试,在学政主考之下,像唐风和这样的廪生,只要通过院试的录科,便可入京参与来年的殿试。
唐家一心指望在下一代中能再出一个官员,自然满心希望都寄托在唐风和身上,唐云暖这个哥哥却也真是争气,不释书院几次会考全都排行榜首,即便薛夫子也称十数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才子了。
许如澈本也是读书人出身,可他显然心思都在生意上,竟选择放弃报名而不参与考试,许家饶是唏嘘,却也只得作罢。
许如澈才挨了娘亲一顿教训,携了两碗双皮奶来找唐云暖说话散心,却见唐云暖眼下两团乌青,当下调侃道:
“怎么你跟小段子一样萎靡的样子,才刚我去段夫人那里取点心,那小子竟然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了。”
唐云暖心中有愧,眼中闪过一丝内疚,许如澈何等聪明的人,虽尽收眼底,却不多问。
她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古灵精怪,若有事想要告知给她,他不问,也自然能知道答案。
只是许如澈心中不免哀叹,这一对,却是郎才女貌,为何彼此作弄为难呢?
忽听得门外红豆跑得一身尘土,许如澈忙将篮子里的双皮奶盖上,唯恐被灰尘沾染上吃不得,唐云暖微微皱眉:
“挡着表公子的面,这样跑得灰尘四起……”
红豆却顾不得规矩了:“守着府门的卫兵来报,说山的另一边不知怎么涌来了不少难民,眼见就要冲进咱们永平府了,姑娘想个主意吧。”
唐云暖仍旧有些恍惚:“难民,哪里来的难民?”
许如澈猛拍了一下头:“就是河北另一边山头的流民啊,早传说那边旱了一整年了,想来是今年绝收,已经舍弃家乡逃难了。咱们永平府,恐怕要涌进数万难民,第一站,就是咱们山月坞啊。”
唐云暖当下拽住许如澈:“这山月坞里最高的地方在哪,快带我去。”
主仆几人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附近的山头,只见另一面山下黑压压至少两千人,周身破烂,跌跌撞撞地往山月坞这边走来,其中甚至有不少人提着明晃晃的菜刀长矛,来势汹汹。
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山月坞下,这里人烟稀少,并没有士兵捕快把守,这些难民眼见是要饿红了眼的,只一抵达山月坞,定会如蝗虫过境般将整个山月坞抢劫一空。
许如澈也没见过这阵仗,拉住唐云暖道:“你可不能心肠一软,开仓放粮啊,这些人,明显是饿疯了,一挤进来就会出人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斯年这几天快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可怜,中暑成这样样子了,
还得请客吃饭,请我的那一群吃货好友来我家看好声音加爱情公寓加奥运开幕。。。。
我有点想念世子爷了,过几章就让那厮回来吧。
☆丶76恒源祥,羊羊羊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这些灾民便会移动到山月坞墙下。
时间紧迫,唐云暖知道这不是圣母的时候,她手里有粮仓若干,就筑在山月坞里最为显眼的地方,山月坞里如今又有农户下人等一百多口人,有的是唐家放在田庄上的人,有的干脆就是许家七拐八拐的远方亲戚,携家带口地来投靠许家,只为能混一口安生饭来吃。
若是这些饿红了眼睛的灾民闯进来,山月坞估计连墙都剩不下。
许如澈站在山头上指给唐云暖看:“山月坞东院那里有个地窖,此刻去唤家丁赶紧搬粮藏在里面,或者能留下半个粮仓,另也能保你们唐家这些主子的平安。”
唐云暖想的却不是这个,这群难民中妇孺并不多,不少却都是气势汹汹的青壮年男子,被饥荒逼疯了男子一见山月坞里雕梁画栋,粮食充足,另有不少貌美婢子,难道这些灾民冲进来就只会抢粮么?
地窖再大,能藏下所有的下人跟家丁么,若他们受到非人待遇,唐云暖如何安心。
许如澈身手再好,终究是一手难挡百臂,也许等灾民过境之后,山月坞就已经生灵涂炭,别说那些婢子,即便是她自身的清白都难保。
而那些辛苦屯起来的粮食,也是为守护永平府一方安宁所需,一旦被抢,这些难民必定会朝永平府进军,唐家又要如何保住?
唐云暖当机立断:“如澈表哥,你去寻一匹快马奔至唐家报信,务必要通知到我姑父同我父亲派衙役民兵来支援,另要派兵丁守住唐家,无论如何,太太丶姑姑跟我母亲绝对不能出事。”
又转头对红豆紫棠道:“你去寻几套家丁衣服,再将东院三奶奶唤起,务必要她换上男装,还有那个白棉,即便是绑也不能让她生事,再将衣服交给紫棠,让她来前面找我,你则带着山月坞的账本带着三叔三奶奶舅舅舅母去地窖里等着,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出来。紫棠你请我舅舅找几个靠得住的家丁,负责集合家丁来前门寻我。”
唐云暖语气凝重,红豆紫棠自然知道事情轻重,当下赶紧下山。
许如澈却忧心忡忡:“云暖,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唐云暖轻声笑笑:“表哥你没见过我有多少本事呢,这两千灾民从前应该只是庄户人,也不是土匪强盗,不过就是饿疯了才这样穷凶极恶,我三两句话就能摆平……”
许如澈当然知道唐云暖是在逞强,为的是要他快马加鞭赶往唐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唐云暖一记坚定眼神给堵住。
“表哥,你守住我娘亲,守住唐家,就是对云暖最大的支持。唐家纵有万千让我痛苦纠缠的地方,终究是我这一世的家,只要唐家不倒,我便能对抗天大的风波变故,便能等你回来救我。”
许如澈被唐云暖一脸坚毅所震撼,这个以一己之力撑起长房的姑娘,如今竟有些巾帼英豪的豪气。
许如澈也不罗嗦,唯独郑重道一句:“云妹妹,我一定会带人回来的。”
主仆几人当即行动起来。
许如澈奔去马厩,一骑扬尘自后门往永平府唐家狂奔,红豆则往东院奔去,而紫棠则带领许老爷所挑选的下人赶来。
唐云暖首先命这些下人将粮仓中的一部分粮食擡到套好的驴车之上,然后再寻了个地方换上了紫棠所带来的下人衣服,钗环卸下,头发盘成小厮模样,将精细涂抹的脂粉全部洗掉,甚至故意寻了些烟灰墙土抹在自己脸上。
幸而她今生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得得如同许如清一般凹凸,不然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唐云暖同紫棠打扮成小厮之后就见红豆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脸紧张:“姑娘,舅爷同舅奶奶以及三爷一家都安置在地窖里,舅爷一定能看守住地窖门,不让三爷出一点事儿,只是……”
红豆百般纠结地开了口,果然如唐云暖所想:
“三奶奶那个叫白棉的丫鬟,我,我找不到,想是趁乱逃出去了。”
唐云暖心中一惊,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叫做白棉的丫鬟才应该是真正的贺家六小姐,是唐府奉旨迎娶的唐家三奶奶,如今外面那两千灾民就在眼前,若是这个白棉真被灾民捉去,剥皮吃肉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她出事,贺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串通宸妃来栽赃唐家谋害她,一句唐家谋害贺家女的说辞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足以满门抄斩,宸妃听来就是一个阴狠歹毒之人,唐家同长公主以及二皇子走得这样近,她必定会斩草除根来下长公主的面子,以报拉拢不成反逼秦家投靠皇后的仇。
永平府烈日炎炎,明晃日光下,唐云暖几乎想出一身冷汗来,红豆眼见姑娘惊骇的面容,赶紧安慰道:
“姑娘莫要担心,那白棉如今满身都是疹子,即便是撞见了灾民,任谁也不会对一个脸上跟芝麻饼的姑娘下手,再说,咱们知道那是五麻子的作用,灾民搞不好会当做是麻风呢,躲还来不及呢。”
五麻子,麻风……
唐云暖一听这草药便眼中一亮,这五麻子乃是一味奇药,如是误服了起的疹子还是有限,不过就是受风之处长些芝麻粒大小的红疹,但若是涂抹在皮肤上,才一遇风便可致全身长出大面积的风疹,宛如麻风般非常骇人。
唐云暖赶紧拽住红豆:“五麻子,五麻子可带来了么?”
红豆虽然是个脾气爆裂的,为人做事却是最妥当,因唯恐白棉在山月坞再生事,遂带来了些。
唐云暖闻听说西院里还有些五麻子,赶紧让红豆去取,待取来就将那五麻子碾碎取汁涂抹在脸上,红豆已经来不及去拦。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姑娘难道不要这张脸了么,那疹子长出来是有多怕人啊……”红豆同紫棠几乎要哭出来,那是多少珍珠粉同桃花汁才养出的娇俏容颜,富家千金,顶在乎的就是一张粉面。
三奶奶吃了泡过水的五麻子尚且出了那一身的疹子,唐云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涂抹在脸上,能不能再治愈就是另一回事了。
毁了这张脸,就是毁了大好姻缘,毁了一生的前途。
紫棠当即推开唐云暖,眼中含泪地骂着红豆:“都是你这手欠的蹄子,好么样地带什么五麻子过来,姑娘让你去取,你怎么不问问姑娘要做什么?”
唐云暖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红肿了起来,却不忍心看两个近身侍婢这样争吵:
“你别骂她,她哪里知道我要作什么,须得这样,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叫那些灾民离开。”
红豆也自觉内疚,当下哭了出来:“姑娘有计谋,大可以不要作践自己,叫红豆同紫棠来做就好,咱们俩的命都是姑娘的,自小跟在姑娘身边,从没有挨一下打,得的全是体面,如今为姑娘长几个疹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红豆拼命去取那五麻子,唐云暖却拦在了头里,横着眼睛道:
“这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争这个?我至少是个姑娘,就算真是至此破相,大不了寻不到豪门夫君,我乐得独此一生。你们却不一样,若是破了相就不能在我身边伺候了,我可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两个心腹了。如今不涂也涂了,疹子一会儿遇风便会长出来,你们再这样婆婆妈妈,只会耽误时间。”
红豆跟紫棠才被扶起来,却见身后一众家丁都冲了过来,纷纷拿那剩馀的五麻子涂在脸上。
唐云暖阻挡不及,只听有个妈妈一面涂抹五麻子的汁液,一面感叹着:
“涂上这个就能长疹子,就能吓退了难民么,那咱们也跟着涂。云姑娘是咱们山月坞的靠山,云姑娘若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就好,这两位姑娘要近身伺候云姑娘,不能破相,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每日看咱们的就只有黄土跟庄家,怕什么破相不破相,只要能保住山月坞,就是长疹子也不怕?”
另一个家丁也道:“云姑娘,论辈分我也算你远方表舅,若是没有许老爷给我一口饭吃,我恐怕不是饿死,也是逃荒了,云姑娘你且得保重身子,这样的事情我们来做,必要保住山月坞。”
其他选派来的家丁妈妈也是同声应和,唐云暖心中有一股暖流涌动,露出多年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
“大家放心,只要我活着,唐家就不会倒,山月坞就不会倒,今天所有出力的我都不会亏待你们,待灾荒过去,一定论功行赏。”
一众家丁将十几大车的粮食运出了山月坞,才运至山脚下,就听见无数人喧嚣奔跑而来的声音,一阵土烟翻起,成百上千的难民越过山头,宛如海浪般席卷而至。
人群中仿佛有领头的吼了一声:“快看,好大一家宅子,一定是个财主,一定有吃的。”
这一声吼叫还真是鼓舞人心,唐云暖擡头去看时,那群难民已经像像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径直朝山月坞压境而来。
唐云暖此刻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难不成是她对五麻子的理解有误,为何只见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见有风疹起来,而她身边的十数个家丁妈妈,自然也是一脸光滑,只是略微有些红肿。
幸而天色已然近了黄昏,唐云暖只希望在这昏暗天色下能够浑水摸鱼,骗这些难民取别道而走,不要劫了山月坞后再入永平府。
在她心中所最担心的还是永平府,这两千灾民并不算是个小数目,若是趁夜涌进永平府,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