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 作品

第24章 (9)

被门外的丫鬟们拦住了,她却唯恐惹不起唐有琴的气,高声示威呢。

却见唐有琴一听田二姑娘的声音当即就立了眼睛,竟起身要下床,只是这几日她已经瘦得面容憔悴,身上一丝力气也无,这样去吵哪能占得一丝便宜,保不齐还要被田二姑娘气出个好歹。

玉兰忙去拦住,唐云暖唯有推开帘子应了一句:

“即便是叫,也叫不出奶奶来,恐怕不过是唤一声姨娘罢了。”

田丝罗只是故意来气唐有琴的,或者将其气死,自己进门便是知府夫人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唐云暖在这里,眼见从来不多言多语的唐云暖冷着一张脸,想来是听说了乔老爷以捐官一事威胁唐有琴,故前来商议的。

田丝罗不比她姐姐,毕竟年纪差了不小,又是商户里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空有爬上知府大人床上的勇气,却没有宅门里争斗的心计。

当即顶回一句:

“姨娘怎么了?知府大人的姨娘,也要比知县大人的正妻体面些。这还真是巧呢,云姑娘,你信不信,若我当不上乔府的姨娘,你爹也做不了卢龙县的知县。”

田丝罗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不由得让唐云暖心里冷笑——这又是个没眼色没脑袋的货。

于是轻轻踱步到田丝罗身边,凝视这个美艳姑娘的一双凤眼,那眼睛比田二奶奶可是水灵多了,即便是唐云暖看着也觉得**勾人。

田丝罗被唐云暖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就听唐云暖冷笑一声:

“我倒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巧的事,不过咱们倒是可以试试,若我爹真不做这卢龙县的知县了,二姨你还有什么办法来威胁我姑母入门为妾。”

田丝罗当即变了脸色:“你疯了?好好的官放着不做,就为了挡我的路。”

屋子里听见话音的玉兰心里简直要笑出来,这田二姑娘跟田二奶奶真是亲姐妹吗?那二奶奶也算是个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的,怎么养了个这么蠢的妹子。

唐大爷才华横溢,未成亲就中了举人,秋试不过就这两年的事儿了,留着银子想当哪里个知县不能当?

之所以要捐官不过是一为许大奶奶免受磨折,二为了安上面两位老人的心,之于他本人来说是不愿意也不屑捐官的,若不是这钱是许大奶奶娘家出的大半,辞不了了,八百年前就拦住唐云暖了。

如今你田丝罗闹得他亲姐姐只剩一口气,还不激起斗春院的志气来,上下一心挡你的路,倒也枉为人弟了。

唐云暖当然也深知如此,自己敢来闲月居,就是立下了心不让父亲做这个窝囊知县的。

反正也看穿了乔一本不过是畏惧唐家当日的鼎盛才对姑母好,自然对唐老大这个大舅子也不过是敷衍,在这样的知府手底下当县令如何会有好果子吃,不如趁早将那一千多银子取回来,留作他用。

田丝罗眼见功败垂成,遂扯住唐云暖的衣襟恨恨道:

“你可想清楚了,斗春院上无权,下无钱,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姐妹一心,你娘亲都没个地方站?”

“她娘亲有没有地方占,自有我这个当婆母说了算,二姑娘还是尽早琢磨清楚你一个未嫁的姑娘毁了名声,他日如何自处吧。”

一个威严女声横空蹿了出来,唐云暖歪一歪头,只见太太带着菊金跟年妈妈,很有些怒气地站在田丝罗身后。

田丝罗再狂妄也是知礼数的,还不赶紧松开唐云暖略罗行了一礼,自知也斗不过他们唐家人多势众,赶紧要逃。

却被菊金拦下了:

“二姑娘且站站,我们太太还有话说。”

田丝罗哪敢不站,却唯恐受气而放了狠话:

“丝罗要提醒太太一声,唐家在京里的两个铺子进项所以还能维持唐家上下的用度,那可是靠我爹皇商的身份为你们寻来了宫中的门路,唐家所倒卖的瓷器琉璃也是经我爹的手,才能翻几倍的价钱卖进宫里。你们若是得罪了我,我爹一生气,就能让你们唐家连口饭都吃不上。”

唐云暖忽然恍然大悟,怨不得太太手段这样多却从来没有对田二奶奶痛下狠手,总是仿佛惧怕着田家,原来不光是为了钱。

她竟然不晓得,田家虽然是商户籍,但却早在几年前就晋身为最顶尖的商户籍——皇商,也就是专门负责为宫廷采办所用器物的买办。

怨不得唐家罢了官还能这样富贵,怨不得唐家所有的买卖是庶子二叔在管办,怨不得斗春院虽为长子嫡媳却久受压迫,怨不得厨娘报春在唐云暖最需要厨娘时敢背着太太将亲妹子送到双春楼。

或者对许大奶奶的磨折跟提拔,对双春楼明里暗里的扶持跟不理会,对唐有棋捐官的听之任之,一切都是太太有意而为。

田丝罗那有力而又可笑的威胁对于太太简直是种侮辱,只是太太却不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淡淡笑道:

“你爹一生气让我们唐家吃不上饭?可真厉害,我生一次气,顶多就治死个儿媳妇。”

☆丶买地

吓唬走田二姑娘后,唐家老中青三代宅斗高手齐聚闲月居的暖阁里,场面一度很凝重。

太太很是心疼地握住唐有琴灰白消瘦的手,颇有些自责:

“从你爹罢官那一日,我就知道乔一本定会给你苦吃的,这个没心肝的东西,这些年一直是忍着呢,也是你爹,太没出息……”

唐有琴在田丝罗闹了一阵子后竟清醒了些,脸上现出了些坚毅的表情,却仍旧是红了眼圈:

“太太莫要说这样的话,当日也是我心甘情愿嫁到乔家的,我实在是咱们家斗腻了,闺中眼看着娘亲你治走了那些丫鬟姨娘们,乔一本一句若能得岳父提拔便永不纳妾,如何不让我动心……”

站在一旁的唐云暖不禁不屑姑父的为人——原来当年是为了得唐家的提拔才许诺永不纳妾的,古代人的感情还真让人心寒,两夫妻间竟藏了这么多年的心机。靠山才一倒,乔一本便忙不叠地要纳别的女子进门。

同床共枕的夫妻做到如此,光是想想,就让唐云暖背脊寒冷。

太太就掉了眼泪:“给京城侯爷府里去信去了那么久,年礼也送得那样厚重,如何竟得不到你表姨的回信呢?”

太太还要骂上几句,唐有琴却拦住:

“太太切莫动气,听相公京城里的同窗来信,说京里也不甚太平,如今宸妃得宠,为拉拢侯爷府生生要将用三公主许给世子爷,娘你是知道的,三公主自小就被宸妃娇惯地不得了,年前竟把太监跟宫女关到狮子笼里被活吃取乐,世子爷如何敢娶……现如今,整个侯爷府正头大呢。”

一提到侯爷府,唐云暖身体里下意识地泛起一阵燥热,眼前有一抹妖艳的红点晃来晃去。

究竟那夜遇见的人是不是他,若不是,会有谁能不惊动各门各户的主子自有出入斗春院,又怎么那么正巧偏在年前送来镶着血琉璃的杏花簪,仿佛提醒她那一日的奇遇。

就听太太道:“怨不得一再推了为你爹说话的事,想来这也够你表姨头大的了,宸妃有宠无子,一直觊觎着薨了的宁妃所留下的二皇子,宁妃又是侯爷庶出的闺女,拉拢了侯爷府便是得了二皇子的继……”

唐云暖只顾着出神,忽然太太的手紧紧拽住了唐云暖:

“咱们家现在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你可见你姑母此刻是什么境地了吗?若你有钱有势,即便是个跋扈泼辣的女子,也可像三公主天下豪门任你挑选,可是当你稍微落魄些,即便是夫君也要趁势踩你一脚,朱门里的女子,从来都是这样艰难,云丫头,你不过是为了给唐家女长些志气,却放弃了唐家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样做值得吗?”

唐云暖当然知道,尽管闲月居里坐着的这三个女人是唐家三代宅斗高手,但她毕竟是其中最弱最不善争斗的女子。

若说错了一句话,恐怕都会不讨太太的喜欢从而被轻视丶被调理丶甚至连累到母亲。

唯有直抒胸臆,才能不被太太看穿心事。

“只让父亲做一个知县,云暖志不在此,我父亲……我父亲总归是有才的。”

太太不禁露出难得的慈爱笑容,却也有些嘲讽在里头:

“说你聪明,有时候你聪明得颇有我当年的风范,说你傻,你竟也傻得可爱。你哪里懂得官场黑暗啊……有才?你以为你祖父就没有才华吗?难道皇上是个傻子,就放任一个平庸的人做言官御史,你可知朝廷里风云诡谲,有才之人往往不得善终,像你祖父这样装傻充楞仍旧不免被弹劾。你父亲那样耿直难免会吃亏,唯有做一个地方小官,才能让我些许放心,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我跟你祖父都没有在仕途上提拔他的原因。”

唐云暖便不再说话了,跟太太相比,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只是太太还不知道,唐云暖在心里早有了曲线救国的法子,这官,她要让父亲做得堂堂正正。

没出半月,唐云暖给父亲捐官所用的一千两百两银子就被乔一本退了回来,及至到了唐云暖手里,却只有一千两了。

钱是唐有棋亲自去前宅取回来的,乔一本的话说得好听:

“朝廷也艰难,衙门里的俸银都晚了几个月没发了,暂借了弟弟两百两银子用用,待俸银一到,立马归还。”

唐有棋眼睛盯着姐夫拇指上新得了的一顶大翡翠扳指,什么都没说,只是揣着银子径直回了后宅。

斗春院吃了一个哑巴亏,却没有人敢声张,并不是怕了乔一本什么,而是许大奶奶唯恐让乔夫人知道了挂心不得休养,又恐怕太太知道了再生事端,当下将一千两银子交给唐云暖收着,留待他用。

这却气坏了脾气一向火爆的红豆:

“放他娘的狗屁,他们缺银子,府衙前的狮子保不齐都是银子打的,不过是拿咱们的辛苦钱贴补兰溪庭里那个不要脸的二姑娘的了,才还看二姑娘新打了头面首饰,摇头摆尾地自前宅过来呢,我看啊,用的就是咱们斗春院的钱。要不怎么说商户女难缠呢,不过一套红榴石的头面,一整套也不及咱们姑娘杏花簪上一粒血琉璃值钱,就值得让她腰扭得跟蛇精似的?”

唐云暖倒奇了,想不到红豆这丫鬟还真有些反封建的思想,连知府大人都敢骂。

一旁紫棠遂打趣红豆:

“可小点声,人家头面首饰都打了,保不齐真有一日嫁进来做姨娘,听了今日这话还不生抽了你的筋”

红豆狠狠唾了一口:“我呸,什么狗屁姨娘,清清白白的姑娘跟了一个都能当自己爹的做相公,她倒觉得自己上天了。你当咱们不骂她她就放过咱们斗春院了吗?今儿早上我在大奶奶那边伺候,却见这个二姑娘来大奶奶这里要钱,一张嘴就要五两银子……”

唐云暖本正乐着听两个丫鬟斗嘴,忽听到此处起了疑心:“五两银子?她要这么许多钱做什么?”

红豆遂正经回起话来:

“说是要买燕窝来吃,按说她是二奶奶屋里的,要钱也该管二奶奶要钱,如何要到咱们奶奶这来了。大奶奶不过说慢了两句话,这二姑娘竟立起了眼睛骂奶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五两银子也看得跟天一样大,我看不惯,不过回了一句,姑娘若不在乎五两银子,何不赏些给我们,也让我们多得一重天,她竟冲上来要打我……”

唐云暖不禁长叹一口气,忽然又振作精神:“且不要理她,我一早让你去办的事可办好了没?”

红豆遂从红缨小袄里取出一张字条来:

“姑娘不说我竟忘了,是让许家少爷往鸿雁顶上寻那个沈家姑娘的事吧,许家的信鸽也是才飞回来,只说姑娘平白哄他,那姑子庵里哪里有什么沈姑娘留宿。只是咱们去住的那日庵里却出了一件奇事。”

唐云暖心里一惊,莫非那沈姑娘不过是随口吟诵了首诗,她并不是一个靠谱之人,旱魃预兆明年是个大旱之年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忙问道:“是何奇事。”

“咱们走的第二日那姑子庵里便失窃了,上千两的香油钱都没丢,偏有一个小姑子丢了攒了数年的瓦罐,里面有些零碎银子,那姑子是在夜里被偷的,醒的时候赤身**地睡在鸿雁顶的悬崖旁,略一翻身就会掉进千丈悬崖下边,吓得她至今仍病着。姑娘且说这是不是奇事?”

唐云暖听到这里,不禁乐得花枝乱颤:

“这沈姑娘当真是有趣的紧啊。”

紫棠却不明白:“什么沈姑娘,不是个姑子吗,如何是个姑娘?”

红豆首先回过神来:“怨不得表少爷找不到那沈家姑娘呢,想来是那姑娘有什么事走了,并没有在庵里留宿,却想起那日被那看守竹门的姑子顶撞过,一时气不过,才偷了那姑子的钱一为防身二为教训她,想来这个被拴在悬崖边的姑子,就是那个看门的了。”

唐云暖遂有些忧心地望着红豆,问道:“却不知这姑娘千辛万苦进了庵堂求一个栖身之所,又是为何突然离开?”

紫棠虽没见过那个沈姑娘,却也听出些意思,知晓是姑娘在庵堂里结识的朋友,遂宽心道:

“保不齐是她劫数过了,有家人来接或另有奇遇也未可知,姑娘且不必挂心,还是想想这一千两银子,如何再生出些钱来才是正事呢。”

唐云暖遂很是欣慰自己有两个如此得力的丫鬟,一个温婉善规劝,一个能干且泼辣,忽然意识到,也许那沈姑娘的确是京城大户出身,不知从哪位高人那里得了来年会大旱的消息,径自逃命去了,她没有留在永平府,或者是因为看出了永平府也一样要旱,遂早早逃命了。

仿佛还真是,今年冬天不过才下了两三场雪,又都是雪珠,正月里日日都是大晴天,寒冬无雪,来年怎么可能不旱。

于是寻来梅花宣纸,提笔写了一行字:

“请表哥就近买几块地,不拘好坏,唯能种些黍子便可,另买一些种粳米菜蔬,稍后会派人送去五百两银子供表哥置地。”

红豆也识些字,却不知唐云暖此举为何,遂问道:

“姑娘买地建庄子我倒能理解,只是如何要买些种黍子的旱地,黍子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我入府前也很少吃黍呢。”

唐云暖这一世虽不种地,前世却因自小在餐馆泡大的很懂些食材:

“黍,又称糜子,有软糜子与硬糜子之分。软糜子又叫黍子,软糜子碾下的米称软米,压成面即可做糕,硬糜子碾成米,称之为黄米。这两样东西的确不太好吃,更比不得粳米白面值钱,只是唯有一点很好……”

“就是抗旱。”紫棠惊道。

唐云暖很满意紫棠的反应:“看来你对种田也挺懂嘛。”

紫棠忽然红了眼圈:“若不是我七岁那年大旱,我娘也不会把我卖了做丫鬟,那一年我娘常常念叨,若是种了黍就好了,我表姐家就种了几亩黍,那一年虽然年景不好,终究有口饭吃,没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唐云暖遂为紫棠拭泪:“莫伤心,等咱们斗春院置了庄子,就接你爹娘来庄子上帮忙,你也算在永平府安了家。”

紫棠听后如何不乐,遂赶紧接了字条去寻信鸽了,红豆却是一脸忧心:

“姑娘,你说今年真的会大旱吗?”

唐云暖望着窗外蔚蓝天际,轻声叹了一声:

“或者一开春就得将双春楼兑出去了,如果清明仍旧不落雨,估计就没多少人家吃得起双春楼的饭菜了。”

忽听得平阳居那边像炸了锅一样闹了起来,唐云暖幼小的心灵已经经不起什么刺激了,赶紧派红豆去打听又出什么事了。

这一次,还没等红豆走出斗春院,太太房里的菊金姑娘已经快步往抱厦里跑了,却没有往正房走,而是径直一路小跑进了唐云暖这里。

唐云暖赶紧迎了出去:“可是我姑母病情有变?”

菊金因走得太急,喘着粗气答不上言,唯有摇头。

唐云暖才稍微放了放心:“那是兰溪庭里出了什么事故,祖母要找我商量?”

菊金仍旧没有喘匀了气,只是上气不接下气道:“是好事,是好事……”

红豆跟唐云暖面面相觑,不由得问:“菊金姐姐,想是你在说场面话,难不成姑老爷要纳妾这也是件好事?”

菊金为能说一句整话,遂胡乱倒了杯茶咽了下去,却急得唐云暖几乎跳脚: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一贯是个得体的,怎么也急成这样?”

那菊金放下瓷杯,露出一脸如春光般明媚笑容:“如何不急呢,侯爷府里来信了,长公主带着世子爷亲来咱们后宅里住,三日后要接长公主的大驾,这可不是好事?”

唐云暖眼见浮起若干如血的红点:“这特么算什么好事?”

☆丶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记不清自己是在怎样的辗转反侧中睡下的,只是睡梦中已然听见了唐家上上下下天还没亮就忙活了起来。.

“大奶奶才刚派了夏妈妈回京,将从前解散唐家的丫鬟全召回来,顺便再采买了几车上好的吃食跟摆设,都说长公主对衣食住行挑剔的不行,幸而永平府离京城倒算不上远,一来一去也不过才一昼夜的路程。”-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唐云暖扒开锦帐,窗外才刚发鱼肚白,屋子连烛火都没熄呢,红豆坐在八仙桌边整理唐云暖的首饰衣冠,立志要挑些精致璀璨的戴出来。

却听紫棠道:

“咱们奶奶还好说,当家嘛必然是要忙一阵的。只说前宅的姑奶奶,一听说有个当公主的表姨将来永平府,明摆着是来给自己撑腰的,于是先前不见了的三魂七魄还不赶紧归位。我从正房过来时,眼见她神采飞扬地带着玉兰等人收拾呢,玉兰还说,姑奶奶派的人拿了上千银子出去,非把永平府里的珠宝斋与绸缎庄买空了不可。”

红豆冷笑道:“或许柳姨娘不过才睡了一觉,醒后连后厨剁菜的厨娘也穿得比自己体面了,都说新衣裳咱们也是有份的,唯独绕过了兰溪庭。这才叫现世报呢,我看姑老爷还敢提纳妾的事不?二奶奶左算右算,也没算到长公主会来。”

唐云暖见两个丫鬟就顾着嚼舌头,遂轻轻嗽了一声:

“这也奇了,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怎么我家的鸟儿早起话很多啊。”

红豆紫棠一见姑娘醒了,还不赶紧上前伺候,都笑道:“吵到姑娘了,不过姑娘赶紧起也是正事,外面都忙翻天了。”

忽然有人在廊子下唤了一声:“可是姑娘起来了吗?太太嘱咐我来送刚买来的衣服料子,姑娘挑上几匹,一会有人来给姑娘量身子。”

唐云暖听出了是年妈妈的声音,赶紧让人迎了进来。年妈妈自从上一次被唐云暖的屏风挟制住一次,每进斗春院都是胆战心惊的,唯恐再被算计了。

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年妈妈是曾经伺候过长公主的,深知长公主脾气喜好,太太一早上就赏了一两银子,让她各房各院地讲些长公主的事迹,也省得哪个不开眼的下人一不小心惹到了这个地位尊贵的表姐。

唐云暖正愁没个地方问长公主的事情,还不赶紧让红豆往年妈妈手上套一个银镯子,年妈妈脸上立刻笑出了菊纹,遂开了话匣子:

“咱们长公主啊乃是当今万岁爷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很得先皇的宠爱,其母乃是万岁的养母,万岁爷小了长公主十多岁,因而也有一半是长公主带大的。后来你这位表姨奶嫁入沛国公府为长子秦律为正妻,又立了军功因而袭爵,自此本该尊长公主为国公夫人,奈何皇上特许仍让世人称公主,由此可见其姐弟情深。”

唐云暖着急知道世子的事,只是不能张口去问,遂只能小心翼翼道:“我听说,长公主曾经住过后宅?”

“可不是,那年长公主出京避暑,带着还小的世子爷就住过一阵,就住在姑娘的斗春院里。不过这我也是听玉兰说的,那时候我跟着太太在京里。后来国公爷薨了,长公主同国公爷伉俪情深,至此便不再出门了,就只有太太独自出府去侯爷府请安,所以姑娘是没见过长公主的。长公主独有一子唤作秦恒,封为襄候,沛国公没后长公主便入住侯爷府,姑娘晓的,本朝规矩是国公之爵位无功不得袭两世,遂只等秦家再立军功,襄候爷才可再度封为国公爷。”

“所以,长公主心里最紧要的是侯爷的军功?”紫棠插了一句,年妈妈当即乐了。

“要不说姑娘是最聪慧的,瞧紫棠这丫鬟被调理的,一点就透。.可不就是这么说,长公主另一个心头肉就是世子爷,这世子爷名唤秦君凌,乃是侯爷府唯一香火继承之人,听名字就知道有多得宠,这可是万岁爷赐的名,除了万岁爷,还谁敢称君,可皇上偏就赐了这个字,因世子爷出生那一天,正是万岁爷登基那一日,你说世子爷是多大的气派。”

唐云暖心下一紧,想起那日华服少年,自然是一派谦谦君子之相,待想问红痣一事,又觉得太过露骨,遂只能陪笑着将年妈妈送出去。

抱厦外早站着不少丫鬟小厮等着听长公主的掌故,年妈妈才一出门就被缠住了,有那多事的还大胆问了一句:

“都说世子爷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可是真的吗?”

唐云暖在屋子听见这一问,又是一惊,眼前又有无数红点在晃,手里直冒冷汗,那日的少年也算是如潘安再世,若但论眉眼气质,说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倒不算吹牛。

身边红豆一听世子爷是个美男便紧紧拽住唐云暖的衣袖:

“咱们跟着姑娘是前世修了什么福啊,全是美男。”

却远远听年妈妈有些促狭道:“这话你听谁说的,那世子爷丑着呢……”

红豆当下泄气,唐云暖的一口气却才提上来,不禁念起佛来:“幸而是个丑的,幸而是个丑的,千万别是他……”

她仍旧记得自己前世是死在怎样的人手底下,自此只要是眼神迷蒙,似有雾气的人全被她认定是命中克星,若真是那日见识过她娇媚呻吟丑态的人来她家住上十天半月,她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年妈妈渐行渐远,唐云暖当然没听见她笑骂了一句:“只是若他是个丑的,全天下的男人就都该往猪圈里趴着,又或去胭脂潭下面做癞蛤蟆了。”

……………………………………我是红豆开始花痴的分割线…………………………………

第三日天还没亮,唐家上上下下皆布置妥当,即便连门口的石狮子也一再粉刷了六遍才让主子们满意,当长公主的翠帐锦缎马车停在唐家后宅前时,石狮子上的金漆还没干透呢。

唐云暖算做未出阁的女眷,并未抛头露面地站在街上等候长公主的车马,只是坐镇斗春院安排大小一应事宜。

特意挑了件很不起眼的鹅黄色仙鹤纹镶橙獭兔毛的小袄穿了,下套一条淡绿柳叶八面裙,头上不过挽个简单的发髻插一朵玉百合,黄绿两色本来就不是她穿着好看的颜色,再兼发髻头饰皆不出众,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个腌黄瓜一样没有生气。

红豆是一边按照姑娘的吩咐来梳妆一面吐槽的,但唐云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效果。

为以防万一,还特地派了唐风和的小厮紫竹去前宅里守着,只要一见到世子爷就赶紧回报,一定要看清眉间是不是有颗红痣。

一炷香之后,紫竹满脸艳羡地冲进了斗春院,即便是他进不了抱厦只能跪在廊子上回话,唐云暖也能听说他满腔的兴奋:

“真是个人间极品啊,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美男子,从前都说咱们风少爷是貌比潘安,这才是真正的潘安呢……”

伺候唐风和的绯堇遂撇撇嘴:“我却不信,普天下的男人竟有比风少爷还美的。”一面念叨着紫竹没见过世面,一面冲出抱厦去前宅看个究竟。

唐云暖满心都是急迫,不是说是个丑的吗,遂赶紧问:“红痣呢,美不美无所谓,他眉间可有颗红痣?”

紫竹当下楞住:“红痣,哪里来的红痣,倒是没看见,只见头顶束发的金冠上镶着一颗南海夜明珠,都说那一颗夜明珠,顶得上半个卢龙县……”

唐云暖遂长出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人将门外几乎艳羡成痴的紫竹拖了出去,红豆赶紧用温水浸了一条手巾为唐云暖擦那一头的冷汗:

“姑娘如何这样怕那个世子爷,我只听说世子爷从前住过咱们这院子,斗春院这名也是他命的,难不成姑娘怕世子爷以来就抢了咱们的院子,姑娘可是被斗怕了……”

虽被红豆取笑,唐云暖却也乐得寻了这个借口来开脱,只是默默望向床榻边那雕着和合二仙的柜橱,那里面还放着当日装解五石散的冰葡萄桶,又沈沈道一句:

“可不是斗怕了,总是怕有人来抢我的东西,比如院子……”

这些都是红豆听到的,只是她转身又去为唐云暖取胭脂来不妆,没听见唐云暖接下来的话。

“比如清白……”

眼睛再飘过那琉璃宫灯,圆月下柳梢仿佛动了一下,宛如那日灯影火烛边,少年灵动的一张脸。

幸而这个世子爷不是额上有红痣的那个,或者那人的华服金冠并不是世子服饰而不过是个过路的富家登徒子,那人喜欢斗春院,或者只是听了些市井流言,说斗春院里的风景多美。后来前来及时救人的太医,或者真是巧合真是自己命不该绝有天照顾。

唐云暖趁屋子里没人,悄悄下了地走到那柜子前将那橡木小桶抱了出来,那桶底,赫然刻着是一个她从来没看见过的“秦”字。

而窗外,已经软了半边身子的绯堇偷看归来,一路在院子里呆呆傻笑:“还真比风少爷美了三分呢……”

唐云暖是应了长公主的通传才进平阳居正房的,正房里燃点着比过年那日还要多一倍的金龙高烛,照得整个屋子暖融融明晃晃。

这样强烈的光照下,唐云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一举一动行错踏错,被人看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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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头低得几乎不能再低,一路上看着家中几个奶奶的罗裙走了过来,缓缓跪下给长公主行礼时,也只看到这个尊贵的表姨奶穿着一条金铜色滚金边镶珊瑚石的绣鞋。

长公主于座上轻夸了一句:“看身段是个很婀娜的姑娘,很有大奶奶的品格,怎地不擡起头来让我见见。”

遂鼓起了勇气,擡起了头,正跟长公主的眼神对上。

长公主一身贵气,相比较太太的丰腴她略微要瘦一些,只是脸上的表情尤为坚毅,一看就是个精明的贵妇人。

一见唐云暖先是怔了一下,却又眉开眼笑:“果然很清秀。”

唐云暖又听见二奶奶嘲讽地窃笑了一声,古代人夸人清秀就跟现代人夸人可爱一样,因为这长相实在没什么可夸的,自然只得夸一句清秀。

唐云暖暗想近日自己故作粗陋的打扮,还特意涂了一抹蜡黄的粉,尤显得憔悴,想来这句清秀也算长公主嘴下留情了。

接过长公主赐的一柄玉如意挂件并着一尺红绡,唐云暖便寻了一个挨着娘亲最近的位置坐了,即便是许大奶奶也自觉唐云暖今日打扮得有失水准,多少有些责备地看了女儿一眼。

唐云暖却怡然自得,小心地看着座上的人,却左右都看不见有同龄男子坐在正房里,除了唐家这些女眷,唯一眼生的就只有长公主一人以及带来的身后仆妇丫鬟。

唐云暖不禁纳闷,千呼万唤的世子爷哪去了。

正疑惑着,就听长公主拉着太太的手道:“我就说君凌这孩子太淘气,才在屋子里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跑出府去混逛了,只说要看看永平府的风土人情,男孩子一大就是这样不省心,他跟二皇子一样大的年纪,二皇子却是个一读起书来能坐足一上午的。”

太太也只得陪笑,提起世子爷虽好动,一把刀却使的极好,长公主自然欢喜。

唐云暖不见世子爷,心里也略轻松了些。

正房当下便开桌摆为长公主接风,又是一夜推杯换盏,山珍海味,唐云暖不过略略吃了几口,遂告罪下了桌。

回斗春院这一路上心事重重,红豆却也不敢多问,忽然唐云暖只觉身后冷风一扫,再回头看红豆已然昏厥在地,一抹金色身影并着绸缎摩擦的声音飘然而至。

金丝麒麟金冠上镶着璀璨的南海明珠,一头如缎黑发高高束在金冠里,一身织金泛光交领飞鱼服,仍旧是面如冠玉,仍旧是身姿挺拔。

唐云暖一见面前这人,几乎惊声尖叫起来。

他眼里的大雾仍旧弥漫着,此刻颇为玩味地盯住了唐云暖的眼,带着些讥诮,也带了些调戏,

彩织流云的前襟几乎贴在了